当看到森世晓在那摊血泊与脑液的混合物中重新站起来时,被如此突如其来的超展开震慑到的白莳瞳,已经放弃去思考目前到底是什么状况了。

“真是的……那家伙下次能不能选个不那么恶心的死法啦……”从地上爬起来的Es摸着自己刚才被枪击的地方,一脸厌恶地抱怨道。

“学、学长?”白莳瞳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Es的状态。

“哦、哦……”Es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抱歉,有点吓到你了吧?虽然你现在可能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由死亡所引起的人格切换么?这是只发生在星光界中的现象,还是……”

伯劳自顾自地在一边喃喃道,这点无时无刻不带着分析的口吻倒是与上次如出一辙。

“果然,你是个特殊的范本,就这么放任自流实在太浪费了。”伯劳一边举着枪,一边带着轻微的叹息说道,“真的不考虑来配合我的研究吗?”

“打上次开始我就一直想问了,为什么你要那么执着于你所谓的‘研究’?”

“因为我是‘人类’?这个解释足够充分吗?”伯劳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Es为何要问出如此浅显易懂的问题。

“这可是能与现实互相影响的,货真价实的「异世界」,「深潜」才不是青春期少年用于满足自己无聊幻想的超能力。你们身为第一批踏上‘圣萨尔瓦多’的新世界发现者,却一点也感受不到星光界所隐藏的巨大价值所在,在我看来,你们才是奇怪的一方吧?”

“这样的世界当然是要好好「利用」起来,为了研制出相应的手段,所以我才会进行「研究」,人类的历史不也正是这样一步一步累积起来的么?星光界无疑会引导人类跨入新的世纪,我不过只是遵从着进化的脚步行动而已。”

“这就是你肆意玩弄其他调率者,乃至一般人生命的理由?”

“十六世纪的欧洲人仅仅只为了土地与黄金便屠戮了几乎整座新大陆的原住民,相比起来,我只是想更有效率地利用实验材料罢了,这已经是相当文明的表现了吧?”

“原来如此。”Es轻轻地张嘴,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某种利益才会做出这些事,没想到——”

“你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世俗的庸人眼里,科学家不也经常被称作疯子么?”

面对伯劳毫不相让的反唇相讥,Es已经丧失了与她对话的兴趣。

丢掉手中的左轮,Es脚步一蹬,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奔向伯劳。

侧身躲开竞争者的枪击,刹那间,Es便已冲到伯劳有些后倾的身前,以凶猛的气势打出一记手刀,却被对方靠着出色的反应力勉强躲过。

银色的刀芒一闪而过,伯劳将一直暗藏在手腕里的弹簧小刀作为隐藏的杀手锏,刺向Es的右胸。

然而,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击,Es以几乎不可能的姿势与小刀的轨迹错开,进阶扎反手抓住了伯劳的手腕,微微发力,让她吃痛地松开手中的弹簧刀。

扭转腰际,下一秒,伯劳便被Es重重地摔了出去,翻飞的身体在地上打滚了好几圈,直至撞到一根路杆下才得以停止。

“活化状态的增幅率……目测也有200%以上……真是惊人……”哪怕自己正狼狈地趴在地上,伯劳还不忘计算Es刚才所爆发出的身体能力。

“这一招的话,又如何?”踉跄爬起的伯劳从斗篷里拿出一颗带着拉环的椭圆球体。

“手榴弹?”

伯劳拉开拉环,将手中的手雷高高地抛掷而出,却并不是向着Es的方向。

“莳瞳!”

带着明火的爆炸在白莳瞳的面前盛开,但在那之前,Es便已经从正面抱住她,将她远远地扑倒在地。

“学长!?”

细小的破片成群地扎在Es的后背与裸露的四肢上,血液伴随着烧焦的痕迹汩汩流出。得益于Es的保护,白莳瞳并没有收到实质性的伤害。

“为什么……”她看着Es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源自恐惧与愧疚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像我这种人……才不值得学长这么做……”

“闭嘴!”

出乎意料地,Es以振聋发聩的声音骂了白莳瞳一句。

她拖着森世晓那副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慢慢地重新站起,每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直刺神经的剧痛便会让Es差点将牙齿咬碎。

“‘我’早就说过了,我是来「拯救」你的,才没有要寻求你的意见!”她毫不客气地这么说完后,便一片一片地将扎在手上的破片拔掉,至于那些够不到的地方,她就懒得去管了。

“真是……痛痛痛痛痛、痛死了……虽然不会死,但是真的好痛……”

“抗冲击能力与自愈能力都异于常人,这倒不像是活化状态带来的效果……”伯劳捏着下巴,静静看着Es那副惨烈的状态,刚才的手雷,仿佛只是为了测试Es身体的极限才丢出去的一般。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做这种计算,真让人火大。”

“你如果还有什么藏着掖着不出手的能力的话,还请不要吝啬,一并展现出来如何?”

“是么?”Es举起右手,怒火中烧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嗤笑,“对‘未知’不抱有半点敬意的人类,最后都会落得什么下场,你也是知道的吧?”

地面的深处传来一丝震颤。

混凝土所铺成的道路像是被唤醒了活性,开始不安分地蠕动起来。

一部分的水泥像破壳而出的新芽,在地面上扭转汇聚,形成两道圆锥状的尖枪。

“哧啦”一声,还没等伯劳观测到具体的异变,交错的两道混凝土尖刺便贯穿了她的腹部。

“什——”

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被刺穿的部位,暗红色的血液从面罩与脸颊的接合处缓缓溢出,同顺着土枪漫流而下的鲜血汇聚在一起。

“唔……”

Es按着自己的脑袋,刚才的操作从本质上来说,依旧来自于「幻想制御」的变种,但想要做出这种直接令世界地形产生形变的制御,所形成的负荷令现在的她也有些受不了。

“这样一来,你就没法东逃西窜了吧?”

Es慢慢地走近伯劳,露出嘲笑般的表情。

“你要……杀了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这么做,但很遗憾,‘我’没有杀人的打算。”Es将自己的手放在伯劳的肩上,“不过,我也说过,今天就要让你从此「退场」。”

强盛的过载光在Es与伯劳身体的接触面绽放,与此同时,伯劳的身体末端也逐渐开始微微发亮。

“怎么会——我的‘存在’正在被……”

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现在伯劳的脑海里或许只剩下“不可思议”这四个字而已。

要说为什么的话,Es正在对她所做的,是「调率者」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事。

“砰”的一声,呼啸而来的巨响打断了光芒的绽放。

从上方袭来的弹丸击碎了伯劳的肩膀,但同时也打穿了Es搭在上面的手掌心。

最后的收尾被人搅乱,Es的身体半自动地后退两步,同时视线朝上方抛去。

那是一位同样把自己包得一身漆黑的人影,与伯劳一样,他也隐藏起了自己的样貌,不过与其不同的是,他没有带着硕大的护目镜,而是直接用一具色彩艳丽的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手里举着一把毛瑟步枪,拉动拉杆将空弹壳排出后,便直接把枪口对准了Es。

“帮手……?”

“这段时间……我也不光是闲着……既然饵料已经没用了……就自然要去找别的帮手喽……”

伯劳每吐出几个字,逆流的血液就会从她的嘴里渗出,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忘记带上自己轻挑的语气。

“真是的,怎么每个人都喜欢把脸遮住,你们才是来Cosplay的吧?”

“这下……就难办了……你竟然能办到那种事……没办法,只好……撤退了——威尼斯君!”

她大声喊出类似于绰号一样的称呼,紧接着,那个站在屋顶上的假面人影便往下方扔出投掷物。

“休想——”

正当Es想重新抓住伯劳的时候,从那圆筒形的投掷弹中泄露而出的烟状气体挡住了她的视线,不仅如此,从中散发出的刺鼻气味也呛得她眼泪直流。

“咳、咳咳……什么跟什么嘛——”

待到Es挥手驱赶掉那片烟雾,那两人的踪影便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真是有够经典的逃脱方式……”

之前抛下的狠话又没能实现,还让伯劳如此轻松地逃掉,这让Es觉得很窝火。

越想越气的Es忍不住往地上跺了两脚,以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没能根除掉伯劳这个威胁,就意味着他们今后将遭受更多的麻烦。

“学……长……?”

直至少女怯生生的声音自背后响起,Es才意识到白莳瞳还待在这里。

被静止的色彩填满的夜空下,周围的环境又重归寂静。

即使结果并不算得上美好,但有关伯劳的事也已告一段落。

这样想着的Es无可奈何地整理自己的心情,拍拍自己的脸颊,打算重新面对白莳瞳。

她转过身,看到少女依旧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白莳瞳应该还没从刚才接踵而至的展开里缓过劲来,不论怎么说,自打伯劳出现的那一刻起,事态的发展便以脱轨的速度大大地超过她的思考能力了。

“要不要给你一点时间好好冷静一会儿?”Es这样建议道。

“不,已经不用了。”白莳瞳的声音逐渐从颤抖中回复下来,她吸了吸鼻子,摇摇头,“虽然学长和伯劳小姐之间的对话我一点也听不懂,但是,大概,学长是在保护我吧!”

“欸、欸,那也倒也没错……”

“真的……十分感谢您!”白莳瞳低着头,深深地向Es鞠了一躬,“学长一定为我的事想了很多,也烦恼了很多吧……”

“我也没想什么……不,‘我’确实有想……不过,那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Es挠挠自己的头发,随后索性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是那样吧。”

“总觉得,学长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是我的错觉吗?还是……那、那一枪的效果……”白莳瞳的眼睛眨了眨,眼神中泛着困惑。

“‘我’就是我,只有这点没什么好说的。”想不到如何去解释自己和森世晓之间的关系,Es便直接强硬地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而且,不论此刻站在白莳瞳面前的是森世晓,还是Es,Ta所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

“莳瞳,在所有的真相都被揭发的现在,你的想法是什么?”Es问道。

“我的……想法么……?”白莳瞳摁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蓄积勇气。

“说实话,哪怕学长和我说了那么多,说我的复仇心是被‘利用’的……即使是这样,我的心中仍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喊着——‘快点杀了那个女人’、‘被利用了也无所谓,我的复仇是发自真心的’……这样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怎么也无法做到让它们消失……”

“最开始遇到伯劳小姐的时候,她对我说过,‘仇恨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感,以牙还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被这样欺负了的我,理所应当有着复仇的权利’。就算那只是为了煽动我也好,我……也不觉得这些话全部都是错的……”

“我对思彗同学她们的杀意,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失过,我也不打算原谅她们对我所做过的事……”

白莳瞳卸下了最后的一丝矜持与伪装,将自己最原初的情感一层层刨出来。

“但是,当伯劳小姐说出自己目的的时候,我……后悔了,‘要是自己从没做过那些事就好了’——脑海里一直是这种想法。”

“那,你要选哪一边?”Es轻声地问。

「恶意」与「善意」,两方都是合理的情感。森世晓所做的,是想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利。

“学长一直想要说‘拯救我’,大概,那是想给我一个‘机会’吧……学长考虑的不是我的‘过去’,而是我的‘未来’。”

“不过,我真的有把握住那个机会的资格吗?伯劳小姐告诉过我了,像我这样的调率者,会遭到怎样的处置……我的双手已经沾染上了代表恶的鲜血,这样的我,还有机会去握住想要帮助我的人的手吗……”

“我真的好害怕……原本我的人生已经预定要画上句号,那之后的事,我也许根本没有考虑过……”

“我……真的可以相信学长吗?”

真是的,这种场合不该是自己来吧——Es在心里默默地想。

“伸出手来,莳瞳。”

“欸,这样……么?”白莳瞳慢慢地举起自己的右手,Es则毫不犹豫地将它轻轻攥到手心里。

“你看,这样不就握住了吗?很简单不是么。”

“学长……”

“虽然‘我’并不是很可靠,但是,姑且还算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我知道了……我……相信学长……”

豆大的泪珠从她哭红了的眼眶中流下。

只不过这一次,她同时也露出了,自相遇以来最棒的笑容。

柔和的纯白过载光在紧握着的手掌间绽放。

白莳瞳的身体上,逐渐有淡蓝色的粒子从末梢飘散而出。

她的存在,正一分一秒地从这个星光界中消失。

这就是,Es所说的拯救的方法。

「掠夺调率者在星光界中的存在证明」,这是专属于Es的特殊能力,简单地来说,便是把那位调率者的能力占为己有,将其变回一个普通人。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Es将自己与调率者划分界限的根源所在。

虽然被森世晓吐槽过“这也太作弊了!”,但是她不在乎。

调率者的能力,对于人类来说,或许并不是一种救赎,而是一种原罪。

“被选中的少数人”也许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想法便一直潜藏在Es的心里,但一次也没向森世晓提起。

对于白莳瞳来说,就算变回了普通人,也不代表着她所犯下的罪行就不复存在。

但相对应的,她便也有了戴着枷锁,向着未来前进的“可能性”。

感受到自己逐渐消散的身体,白莳瞳也意识到了Es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学长……最后,能让我稍微任性一下么?”

“唔?”

没等Es反应过来,白莳瞳便扑到了她的怀里,轻轻地抱住了她。

“莳、莳瞳!?”

“我也知道学长是有女朋友的……但是,这是在星光界里,应该……没关系吧?”

“我的身上全部是血哦……?”

“没关系,因为,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白莳瞳像只狡猾的小猫一样,在Es的怀里蹭了蹭,“这份温暖……自从小学之后就没能感受过了。”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在意学长呢?

直到现在,白莳瞳可能才对那个答案有了半知半解的认识。

在那个雨声凄厉的下午,对倒在地上的自己伸出的那只无比温暖的手,就像被囚禁在极夜的人第一次见到来自天边的曙光。

或许,打一开始,除了复仇之外,那份特殊的感情就寄宿在了她内心的最深处。

这才是只属于她的,真正的愿望也说不定。

想和眼前的这个人,成为真正的「朋友」。

……

纯白消解在安静的夜里。

终于鼓足勇气想回应那份拥抱的时候,Es却只抓住了空气。

“这样就……完成了。”

“真的……好累……”

“绝对……不能辜负她的期望哦,‘我’。”

对着心中的另一个自己碰了碰拳,Es的眼睛微微闭上。

随后便不省人事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