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雪虽说不大，但下的很漫长。
鹿几完成功课后，本想早点休息，但最后却还是离开了房间，原因是露露让他送她堂妹回去，下了楼梯以后，听到这个要求鹿几纳闷了好久。
“我去送？”
鹿几望着露露硬塞到自己手里的雨伞，又看看站在一旁低着头的露露堂妹，表情很复杂，这未免也太奇怪了，身为堂姐不去送自己的堂妹，反而叫鹿几去送。
“露露姐，你不是可以下班了吗？”
“午夜后有一批货到店里，我得在这守着。”
“那也还早吧，我帮你看一会不就好了？”
“朵儿少爷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可都是女生啊，你忍心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女生，在下雪天的晚上走夜路吗？还是说你不愿意送我妹妹回去？”
“行了……我去还不行吗？”
鹿几轻轻地叹了口气，但让他应允的，不只是因为露露姐总能找到占据上风的借口，也是因为她堂妹低着脑袋人畜无害的表现。
总觉得，自己再说些什么，她就会哭出来一样。
她来之前，露露就说过能夸就夸，再不济也不要说她不好，是因为担心她自尊心受挫吗？
这女生怎么回事，不是和他同龄的吗？怎么感觉像个需要大人看着的小孩子一样。
而且，她为什么要穿的这么严实？
“要送到哪里？”
“少爷你经常去买咖啡的那家小熊茶对面有条巷子，往里走差不多两百米就是了。”
合着这路鹿几也熟，也不知道露露姐是不是早就盘算好让他送她的堂妹回去了。
一路上，看着对方小心翼翼跟在旁边的样子，鹿几满腹疑稿，但他是那种即便有很多问题，也不会开口询问的人。
即便很感兴趣，他也不一定会想要深入了解，在问题上，鹿几会优先自己思考一个答案，因为真实的情况，往往都很无趣，问题也是，人也是。
所以真的有知道答案的必要吗？
夜晚的街道异常冷清，双脚踩在没及脚跟的积雪上，发出的声音很轻微，比起故乡岁州，玉城的冬天很安静，雪花覆盖了声音，人们仿佛闷闷不乐一样很少发声。
街道的店铺早早就关了门，火锅店的生意倒是挺好的，但人们吃的很安静，害怕打滑，公路上的车也开的很慢。
鹿几来玉城有一段时间了，却总感觉他不像是在中国，而是在某个地广人稀的外国城市，俄罗斯或者冰岛那样的地方？
也难怪洋人街有那么多白人，这里的生活环境和他们那很像吧？
“那个……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在准备穿过公路，等待红绿灯的通行指示时，鹿几望着前方的倒计时，忽然就听到了那个女生开口。
一路上两个人仿佛默契般没有任何交谈，而此时平静终于被打破。
“要到了吗？”
“也，还没有……”
“那为什么不用送了？”
“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希望你不要怪我姐姐，是我任性地提出了要来花店……结果……”
她抬头望了鹿几一眼，然后又飞速地缩了回去，明明看不见表情，鹿几却觉得她好像有些委屈。
“结果还要你帮忙送我回去……”
声音越来越小，简直像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丫头怎么回事，真的和我是同龄？不过是送她走一段路而已，就算给别人添麻烦了，也不至于要表现地如此惶恐吧，这种性格，不会让人觉得很烦吗？
不过，鹿几觉得自己也没资格评价。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直到对方像是顶不住压力一样头越来越低，才终于收回目光。
“绿灯了，去吧。”
露露堂妹看了鹿几一眼，走了一会又回过头来，确定他没有跟上来，才小跑着到了对面。
这丫头没问题吧，雪好像越下越大了……鹿几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握着伞，他们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把。
他本来准备转身回去，但看着她在雪花中独自前行的样子，还是叹了口气，迈着大步过了公路，赶上她之后把雨伞遮在她头顶上面。
注意到头顶不再落雪后，露露堂妹疑惑地转过身来。
“呀——”
“呀什么，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鹿几总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好像放松了下来。
“我没有不高兴。”
鹿几开口后，她望了过来，鹿几没等她问什么，便自己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我只是不太擅长和陌生人相处，我和别人找不到话好聊，所以可能看起来好像是在生气，但我其实没有，我只是性格比较差而已……”
鹿几没敢看对方的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番话，可能是对方畏畏缩缩的样子让鹿几觉得有些可气吧，所以他想要表达的是——其实我很差劲，在我这种人面前，你别必要表现得很客气，毕竟我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拘谨的资本，或者说，应该感到拘谨的人是我才对。
但他没办法说的那么直白，所以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显得很生硬。
鹿几停了下来，因为对方没有跟上他的脚步，那个和他同龄的奇怪女生，站在行道树枝丫剪碎的灯光下，抬起头来望着鹿几，脱口而出的话语让鹿几愣住了。
“你现在的性格是这样的……原来……你变化好大，但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善解人意……我吗？
她把围巾压低，露出了脸部，随后拉下了兜帽，冬雪般洁白的长发如白瀑倾斜而下，在破碎的灯光下如同白色的荧光纤维。
不只是头发，她连眉毛和眼睫毛都是白色的，肌肤像将要成熟的桃子一样微微泛着粉红，在她的左眼下面，点缀着一颗芝麻大小的泪痣。
“鹿几……你还记得我吗？”
这一形象，这一面孔，终于让鹿几记忆深处那个将要被遗忘的女孩活了过来。
“冬……”
到底是叫冬梨还是冬凌？
该死，这时候竟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叫她。
“我……这个……给你！”
在确认姓名以前，鹿几将雨伞塞进对方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甚至于闯了红灯，在一片喇叭声和咒骂声中逃离了原地。
“脑子秀逗了吗？不会看红绿灯啊！”
寂静的玉城产生了短时间的喧闹，直至鹿几消失在斑马线的尽头，声音才趋于平静。
而那个拥有雪白发色的女生，握着雨伞愣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连她也没有想到，鹿几竟然会落荒而逃。
尔后她慢慢地低下了头，隔着手套握着手中的伞柄，略微地叹了口气。
跑了许久以后，鹿几在熟悉的街道小游园停了下来，坐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他那混乱和慌张的大脑终于得到冷静，然后一个问题浮上了心头——为什么要逃跑？
“我在搞什么啊……”
居然还闯了红灯。
鹿几捂着脸，脑袋低到了膝盖下面。
他怎么会想到，露露的堂妹竟然会是她？鹿几只知道小五以后她转学了，至于转去哪里，鹿几并不清楚，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知道，自然也从来没有留意和了解过。
鹿几印象中她的眼睛颜色因为缺乏黑色素，所以是淡粉色的，可刚刚看到的明明是黑色，又是那副打扮，所以在看到露露堂妹后，他一点都没有往她身上联想。
世界真小啊……
这回轮到鹿几感叹了。
所以她到底叫什么？鹿几连问都没问，直接就跑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真的会想找一条缝钻进去。
刚才的事情又在鹿几脑海里重演，那个女孩掀开兜帽的时候，鹿几停滞的时间好像松动开了，在鹿几笔下诞生的那四百多张肖像画好像逐一翻动着焚毁，最后剩余的一个形象，化作了鹿几刚刚见到的她成长后的形象，她的样貌比鹿几笔下的那四百多张肖像画都更美好。
而且鹿几还记错了，那女生的泪痣不在右边脸，而是在左边脸。
可是……
鹿几抬起头来，他记忆里的形象终于清晰起来了，那个女生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她成长以后的样貌，但关于她的记忆，却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她的面孔很稚嫩，对自己的外貌很在意，很不自信。
记忆中破碎的拼图，终于稍微有了拼全的趋势，鹿几想起来，他有一句藏在心里的话，由于孩童时期的羞怯和软弱而没能告诉她的一句话——我觉得你其实很可爱。
也许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