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事情,鹿几没向任何人提过,一方面不太敢面对,另一方面也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小五以后,鹿几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的性格变得很差劲,不和任何同龄人来往,像是给自己画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圈,它冻住了自己的时间,也冻住了他人想要接近的意图。

可是在见到那个女生以后,鹿几凝固的时间仿佛开始融化了。

“你就那么跑了?也太逊了吧!”

回到店里后,露露见鹿几这么快就回来了,立马追根究底,她这一幅看戏的姿态,让鹿几觉得有够呛的,他坐在收银台对面,正对着露露,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盘问她,还是在被她盘问。

“露露姐,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露露一手扶着下巴,一手摸着鼠标,视线没有落在鹿几身上,而是集中在电脑屏幕上,看起来好像漫不经心,鹿几却觉得她好像是在生气。

因为小学五年级的事情……

“……你就别为难我了。”

也许是鹿几难堪的样子让露露内心松动了,她叹了口气,停止了对鹿几的无视,并且第一次用一种凌厉的审视般的目光望着他。

“我先问你……”

平时和善地喊他作少爷的邻家姐姐,这下子好像变成了法庭上的判官一样,在这种目光下,鹿几有些提心吊胆,好像下一刻他就会禁不住跪下高喊大人冤枉啊!

“你应该,没有欺负过小霖吧?”

小凌?

鹿几有一瞬间的晃神,应该是指露露的堂妹吧……?

不是梨而是凌吗?

“你该不会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吧?没问吗?”

“没……”

“真是被你打败了。”

鹿几等了一会,却没见露露继续说话。

“你不告诉我吗?”

“告诉你什么?”

“她的……名字。”

“自己去问!”

那多尴尬啊……鹿几偷瞄了露露一眼,见她表情越发不悦,只好作罢。

“你到底有没有欺负过人家?”

露露又问了一遍,鹿几忍不住摸了摸后颈,低头望向自己坐着的椅子,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直说没有的话,就好像鹿几是想要自我洗白一样,虽然鹿几确实没有欺负过她,但鹿几总觉得自己并非和那件事没有关系。

“我什么都没做,我确实没有参与过欺负她的事,但我也没有阻止过,明明我有机会去……”

那时候鹿几采取的态度是袖手旁观,他心存侥幸,总觉得张多只是一时兴起,就像是发现了一个新游戏一样,他们也经常凑在一起玩游戏,游戏很好玩,但总会有腻的一天。

对她的事情也是,身体特征略有不同的事,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不是吗?

可后来加入到这场“游戏”中的玩家好像越来越多,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开始多是一些侮辱性的行为和言语,在黑板上把她的外号和大便的图案圈在一起,把纸巾揉成团丢她,用老师的墨水给她白色的头发上颜色……

班上的人尤其喜欢拿她与别人不同的白色头发和淡粉色眼睛开玩笑,甚至有人用led灯和手电筒照她的眼睛,还有人趁她午睡用剪刀剪她的头发……

到最后的那一天,张多带头把她按在走廊的栏杆上,只是想看看她晒多了太阳到底会怎么样?

盛夏,酷暑,接近四十度的高温,阳光直射,金属栏杆被晒得滚烫,任何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被按在那里都会受不了,更何况她皮肤那么敏感?

但鹿几只是站在不远处,一动都没动,他最开始发觉她有被欺负的苗头时,便什么也没做过,这时候出头免不了要被说是惺惺作态,而且还会被张多他们疏远。

那一刻他心里闪过很多的犹豫和挣扎,等到他下定决心要帮她的时候,张多却冲他喊,他说——

“鹿几,快来啊,你看她多好笑!”

你看她多好笑……

鹿几触及她下意识望过来的双眼,它们是那么惊惶和胆怯,啜泣中带有求助的意味,可鹿几却一下子退缩了。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今后一定也是这样,就在他自我厌弃的时候老师来了,是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揭发的。

最后,鹿几什么都没有做成。

他觉得自己真的差劲过头了。

那个女孩有什么错,白化病也不是她想要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我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呢?

这些问题在鹿几脑袋里转悠了很多年,有时候会让他觉得喘不过气,他鄙视自己的软弱无能,以至于直到今天都觉得自己是个垃圾。

鹿几何尝不是帮凶,他的漠视和不作为,变成了燃剂,助长了张多他们的气焰,若他有一丝一毫的行动,结局还会是那样吗?​

如果有人以他的经历来出一部书的话,他一定会是史上最卑劣的主角,这部书也绝对会被唾弃地一无是处,没人想看这样的情节。

“总的来说,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就想着再发生相同的事情,自己一定会做些什么,但那一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了……”

“这样……”

露露像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你什么也没做,但至少也没参与,要不然我真的没信心还像以前那样和少爷你相处了。”

“很对不起,真的。”

鹿几顿时把头低得更低了。

“行了,把头抬起来吧。”

露露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不过生气的对象却不是鹿几。

“是叫张多吧……小学五年级才多大,还是小屁孩居然就做出这么狠心的事,现在估计也成了个人渣吧?”

“我那时候跟他是好朋友……”

露露语气一窒,随后连忙打了个哈哈:“那个……我不是说朵儿少爷也是人渣,总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而且少爷你不问问我别的事吗?”

露露又开始叽叽喳喳了,她恢复平常的样子,让鹿几一下子轻松不少。

“别的事情?”

“是啊?别的事情,比如小霖回到玉城老家后的事。”

原来那之后,她就一直在玉城吗。

鹿几想知道的关于她的事情确实有很多,本来都以为那些问题没有机会得到解答了,但是这次……

那些没能弥补的事,没有说出口的话,这次一定……

“我想自己亲口问她。”

“哦?少爷真酷,可之前逃跑的某人是谁呢?”

“啰嗦!”

这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