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
翌日。
昨天晚上七夜先把古卡送回去之后，自己也很快返回了住处休息了，麻醉剂和脑神经网络毒品对他造成的毒害虽然已经经过治疗消退下去，但他身体上的疲惫和乏力可不是一时就能消退的。
无论如何都要保证相对足够的休息来让身体恢复，不然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空谈。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那块辅助机就放在枕边，而克莱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克莱因的意识早就回到了辅助机里面，躺在那里的只是她断了线的玩具罢了。
七夜的家是单位给他安排的，是一个预装修之后，配置了基本家具的简约风格的两室一厅的楼房，和大部分的独居男人一样，屋子里虽然很乱但是不脏，之所以乱，是因为七夜不愿意收拾东西，而且经常把各种新潮的电子设备弄回家里摆弄。
至于清洁问题，基本得益于七夜买来的清洁机器人——只要安装好程序就可以由辅助AI自行安排和操作，从扫地到擦拭家具无所不能，连马桶都能刷。
时间不过早上八点，七夜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煎了个鸡蛋，又从橱柜里的一整箱切片面包里面拿出全新的一包来，随随便便地吃起早餐来。
翻看了一下社交软件，周明一直在给他发送现在社会舆论的走向的消息，直到今天早上，民众的不满和恐慌已经被点燃到白热化了，接下来就算出现暴动和游行示威都不会让人意外。
“明明没有辅助AI帮忙，生活日程就会乱成一团，空余时间也会全都浪费在道路出行和甄别垃圾信息上……现在却跳出来唱反调啊。”七夜乏味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除此之外，由于昨天那份官方声明，舆论对八方科技公司的声讨声也水涨船高，甚嚣尘上，大有想要斩草除根的意思。
集成了物联网系统和智能聚合AI功能，又在无数心理学家的努力下加以调整打造出来的人性化系统，大规模地解放了人类浪费在生活琐事上的时间，为信息时代的人们提供的便利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说抛弃就抛弃掉的。
不过要说爆发示威游行可能还是不太可能，昨天可是刚刚发生了三起自爆袭击，郊区还有特警和黑帮枪战，哪有人甘愿冒这个风险呢。
虽然对于站在事件核心却还能保有理智思考的七夜来说是这样，但他也深切的知道民意和舆论的力量的可怕，这份狂热就好像一个火药桶，只需要一点小火星就能彻底爆炸。
不过事已至此再没有什么能抵挡舆论的巨浪……七夜也只能默默地吃着早餐，祈祷事情不会继续发展，最后变成一辆失控的列车直直冲进万丈深渊。
“对了，七夜，霍诚在那间医院里留下的记录我已经调查完了。”就在这时，克莱因突然开口说道。
“嗯，快给我讲讲。”七夜把乱七八糟的新闻网页和论坛界面关掉。
毕竟这可能是事件的突破口，霍诚老师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如此费尽心思的布局和这样激进的行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克莱因开始讲述她在医院通过病历档案和询问医生，护士得到的结论。
霍诚，原军队上校，现Soul•Engineer计划的人事部部长，是电子战和网络安全方面的专家。
在大约一年以前，霍诚由于战争ptsd（创伤后应急综合征）和严重的抑郁症，在家中自杀未遂后被家人送到远川市中心医院接受治疗，经过医生的诊断，他的精神情况很不稳定，而且有着相当的自杀倾向，只能住院治疗。
根据病历档案的记录，霍诚在住院期间与心理医生的交谈中，除了对战争的痛苦回忆之外，还表现出了对辅助AI技术和Cyborg技术的过度悲观和担忧，数次对话最后都因为霍诚的情绪过于激动而不得不中止。
人类是否过度依赖于这些技术而渐渐失去其生物上的纯粹性？
辅助AI和Cyborg技术是不是使底层民众正渐渐变成政府和大企业的奴隶？
他的担忧以这样他无法解决，也思考不出结论的本质问题为核心，还掺杂有战场上惨烈又恐怖的记忆……虽然他是优秀的军官和电子战专家，但他还是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
在住院期间，霍诚对自己的辅助AI有着神经质般地担心，他总是一遍遍地，病态地检查自己的辅助AI记录，医生们曾经试图向八方科技公司的相关人员提议关闭他的辅助AI，但信息刚被发出就被劫持，紧接着护士立刻就发现霍诚先生在病房里尝试使用故意被他摔断而有着锋利断面的牙刷柄自杀……
虽然完全找不出证据，霍诚先生本人也不肯承认，但医生们都知道他已经不着痕迹地控制了整个医院的网络，而想要切断他的网络连接恐怕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加糟糕，他的被害妄想无法减弱，只能通过药物来稍稍控制他不要失控——他甚至能控制自己的脑神经网络来减弱药物的作用。
当然，他的主治医师后来私下里联系八方科技公司，得到的结果却让人心寒，除非本人同意，否则他们不会关闭霍诚的辅助AI功能，这违反了他们相关的新规定。
虽然在医生看来，哪有什么所谓的新规定？他们分明是不肯担上这个责任。绕过其本人的意见，为上校军衔，现在又是Soul·Engineer计划元老的霍诚关掉辅助AI功能，万一一个病情这样不稳定的高官日后因此有什么闪失，绝不是他们能轻松盖过去的。
结果霍诚依旧只能采取收效甚微的消极治疗手段，在住院期间他多次试图自杀，但都未能成功，医生们对此都束手无策。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十个月前，那是他记录里最后一次试图自杀，根据监控录像和急救的过程记录，霍诚在检查自己辅助AI记录的时候突然情绪彻底失控，用牙齿猛力啃咬自己的手腕，导致动脉破损开始持续失血，而当护士冲进来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所幸经过及时抢救才脱离危险。
令人惊讶的是，在那之后，霍诚先生的态度和精神居然开始渐渐改观，也渐渐的配合起治疗来，经过半年的时间，他的精神状态完全恢复正常，所有的医生都不敢相信，但检查报告却做不了假。
霍诚在最后半个月里，居然还主动选择了全身Cyborg改造手术……术后的心理健康和精神状态也非常稳定正常，医院只得让他出院，回到他的工作岗位上去。
克莱因全部讲完之后，七夜杯里的半杯咖啡已经凉了，他正皱着眉头靠在椅子上。
是为恩师的遭遇感到心痛呢，还是为他如今的暴行感到困惑呢。
“情况就是这样……之后他就安排了这么一揽子计划。”
“那么问题的关键，老师……他就是在那最后一次自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克莱因的描述让七夜回想起了他以前熟知的，那个开明却又悲天悯人的，对他来说亦兄亦父般的男人，脱口而出的老师两个字让他不禁心生动摇。
七夜明白，那个人已经连本质都变了，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此时他不得不去阻止霍诚，不是为了别的，正是霍诚曾经对他的教诲。
“我们无权评判对错，但只有罪恶无法饶恕。”
这句话也是七夜如今的信条。
“虽然他的转变很诡异，但这下我们有了两个他可能这样做的动机。”七夜定了定心神，开始分析。
“反对辅助AI和Cyborg技术，这两种都很有可能，不过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还是以反辅助AI为主吧。”
“对，这事到现在肯定主要还是针对辅助AI的，但他也很有把八方科技公司也打垮的意思……”
正当二人冥思苦想，讨论推测情况的时候，周明突然发来了通讯。
“老大！出大事了，你现在赶快随便找个什么直播平台都能看到，信息管制都压不住了，那些民众由反辅助AI协会牵头，开始大规模上街游行示威，从市中心开始，人几乎都把交通堵死，队伍已经快要到望海区那边了——”
七夜的心一下就紧张的提了起来，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
从现场的实时转播来看，狂热的民众挤在街道上，打着反对八方科技公司，还我隐私安全，和关停辅助AI的横幅与旗帜。
而领导者，反辅助AI协会他们也清楚的表明了这次游行的目的和主张——要求八方科技公司修改规定，公布昨日被捕的暴乱分子的辅助AI记录，同时关停辅助AI服务。
当然，游行者们是不是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就另当别论了。
而八方科技公司的总部，就坐落在远川市望海区。
看起来，霍诚根本没有准备喘息的时间，而是一口气将矛盾激化到最大，让局势直接冲上最严峻的顶峰，从唐博的无差别袭击案开始，到自爆恐怖袭击，大规模警匪枪战，Soul·Engineer总部被病毒袭击瘫痪，政府声明，再到今天的示威游行……仅仅不到四天的时间，事件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连不断的发生，失控。
今天，一旦游行示威的群众逼近到八方科技公司的总部，事态究竟会失控到什么地步，恐怕也只有幕后指使这些的霍诚知道了。
七夜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可他现在失去了调查权，也不知道该从哪对这个疯狂的漩涡下手。
他试着连接到警局的交通管理系统查看当前的道路情况，但系统却提示他没有相关权限，看来上级把他踢出调查组还不够，连他的权限都封禁了，这几乎就和停职处分没什么区别了。
正当他发愁的时候，却是八方科技公司给他传来了通讯。
“秦先生吗，现在有事需要您帮忙！”
七夜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八方科技公司化名秦欢当兼职顾问来着。
“我们公司的系统可能被人动了手脚，而和我们有合作的官方顾问全都联系不上，只能求您了——”
电话那边的业务人员看起来已经急的火烧眉毛了，至于和八方科技公司合作的那些官方顾问其实都是Soul·Engineer总部的人，那边早就被霍诚弄得瘫痪，现在恢复了之后也全都在研制预防病毒感染的补丁，自然无力抽身。
“好，我很快就过去，现在外面游行群众的事你们准备怎么办？”
“警方已经派出部队在总部大楼前面守住了，他们说会维护秩序。”
警方的部队吗……想到这里七夜就心情复杂，这样做虽然能把八方科技公司保护起来，但实际上就是把他们彻底摆在了民意的对立面上，就算他们是世界规模的跨行业超级公司，日后也免不了苦头。
“那好，具体等我赶到那边再谈。”
七夜干脆地挂断了通讯，到家里的另一个房间去。
按照两室一厅的设计，这个房间应该是副卧室，但七夜作为一个独居的技术宅，早就往这个房间里堆满了各种黑科技设备，正中央正是能进行意识转移的身体保管仓。
“你要去和霍诚做个了断吗？”克莱因冷静地问道。
七夜操作机器的手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流畅的动作。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克莱因说的很对，无论霍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都一定不会就这么袖手旁观，而对八方科技公司的总部下手，就一定是最强有力又最直接有效的行动。
“你记得告诉古卡一声，这就是他要的机会，想要寻仇也好，想要处决也好，错过了就没机会了。”
七夜躺在保管仓里，对克莱因吩咐着。
“放心吧，我知道了，万事小心。”
……
另一边，古卡收到了克莱因的联络之后，走到了教堂的地下室里，那是他藏匿各类武器的地方。
古卡走到一副靠在墙边的仿真中世纪骑士盔甲前面，把外面的铠甲部分卸下来，露出了藏在里面的高性能战斗用义肢。
当初他为了救高风远，四肢都被炸断，因而换了义肢。今天他又要用这副暗藏杀器的手脚，去杀掉自己救过的人。
何等可笑。
他粗暴地把盔甲扔的到处都是，然后把两条高性能的义肢手臂从架子上卸下来。
右臂里面，藏有一根结实的胡桃木柄。
左臂里面，装了一把40mm口径的霰弹枪。
古卡先把现在的右臂卸了下来，装上了为他量身定制的右臂。
然后，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把杀伤力巨大的左臂也安装上，开始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十字架出神。
他曾经把枪口对准军队，恐怖份子，土匪，也杀过不少人。
古卡站了起来，到屋子里面的柜子那开始翻找东西。
但现在他来到神州，当了一名神父，过了好几年的安稳日子，现在又接管了这间教堂。
他翻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子，把它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盒子上用罗马语写着“致我最好的战友”
他把盒子的盖子打开，里面放了一瓶莫斯卡托葡萄酒，和一个开酒器。
古卡知道，和平是来之不易的，所以他格外的珍惜现在的生活，更无法原谅霍诚和高风远，无论他们以前是不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把塞子打开，清冽甜美的酒香便飘了出来，这绝对是品质上乘的好货，若是有闲心，他肯定要把七夜找来，用高脚杯慢慢品尝。
但他直接对着瓶口，开始大口喝起来。
‘外籍兵团解散了，咱俩可能也有一段时间见不着了，知道你喜欢酒，来，这个送你。’
“呼，哈……”古卡一口气喝掉了半瓶，清甜的味道和馥郁的花香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大量的酒精烧灼着他的食道和胃。
该死，真好喝啊。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古卡用手擦了一下，用将要杀死战友，杀死送他酒的那双手擦了眼泪。
‘那我们要是有缘分，以后肯定还能再见，常联系啊！’
他又抄起酒瓶，把剩下的酒灌了下去。
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哈……哈……”
这酒，回味悠长。
他把酒瓶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然后捂着脸，沉吟良久。
不去不行。
终于，古卡站了起来，他穿好法衣，把十字架挂在胸前，踩着地上的碎玻璃渣，踢开用来伪装的盔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