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跟着一起来了吗?”
“除非我愿意,不然她永远别想找到我。”
“我上一次相信你执行力的结果,是我被你的哥哥打断了一根肋骨。”
“我很抱歉,但……他是我弟弟。”
“可你是我弟弟。”
“……不,不是,这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谁是谁的弟弟……”
“这是‘恋爱工程师’徽章扭蛋里出货率最低的‘三人成虎的恋心’附带七十七奈奈奈签名的……”
“我是您弟弟!我是您弟弟!龙哥您是我亲哥!”
“……要是我也能像你那么老实就好了。”
“只有对奈奈酱我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那么对她就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要是我也能像你这么老实就好了。”
“话说回来,龙哥你从哪里搞到这个的?”
“从最近的‘Pulipuli World’展会上,扭蛋机就在虚拟主播区的对面。”
“龙前辈你怎么回事啊,明明上个月还说什么‘只有脑子出了问题的娘炮才会对着纸片人舔个不停’,这个月怎么就直接跑展子上去了?”
“意外的挺有意思……”
“诶哟,你脸红啦?”
“我最近真的有在健身哦?”
“呃……说起来你单推哪一个?”
“不好说呢,大家都挺可爱的……”
“嗨,臭DD!”
“……”
“……”
“我单推的被谁抢走了你难道不清楚吗?”
“不……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是我也能像你这么不老实就好了。”
“不过不是有一个话题性很高的,叫什么‘星宫Ren’的吗?”
“哦,那个啊……”
“怎样?”
“……我巴不得她早点死。”
卢梭,或称“让·雅克·卢梭·诗格拉斯”女士,过去的愿望是成为偶像。
可她身上似乎不具备任何成为偶像的要素:她身材瘦小且不突出,天生得一头干枯得像稻草似的金发,嗓音还不好听。更为糟糕的是,她口中的犬齿直到臼齿都格外的尖利,哪怕是最为克制的微笑都会无法控制地张开嘴,露出像是野兽一样充满杀意的两排牙来。
这幅尖牙利齿成功地吓得海选评委从评审席上跳起来直飞进了观众席,一头撞断了两根观众的鼻梁附带三颗门牙,使她成为了当天海选唯一一名没有得分的参选者。
从此她再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偶像。
就和她再也没想过自己曾是一名法师一样。
此刻的她正坐在街角的星巴克外,穿着黑色的连帽衫还带着口罩,却因为如此严密的防护而没法张嘴,只能干望着桌面上满杯的咖啡出神。
等穿着便装的七奈小姐找到她时,咖啡已经不再冒出热气了。
“抱歉,杂志社那边准备的问题比我预想中的要多……小让等很久了吗?”
七奈小姐,或称“七十七奈 奈奈”小姐,是当红的偶像团体“AOE48”,由娱乐经纪公司“SoloLive”加上王牌制作人肥元康合力打造,全称为“All For Entertainment Forever”或“纵情娱乐四十八人”中的一员。在一年前出道的她凭借着幼小优质的外表和可爱憨厚的声线,成为了团队中的新晋装傻役,依靠着天真和演技成功地被圈内的粉丝所熟知并欢迎,很快就跻身为团队的第一梯队,几乎已经距离顶级偶像只有一步之遥了。
面对这样大红大紫又迟到了的七奈小姐,卢梭咬了咬牙——如字面意思一般,她由于对自己齿形的不满,在有意无意间都会对她们进行残忍的报复。
“不,也没多久,我也是很忙的。”
她这么推辞,假装自己到刚刚为止,并没有像个揽客人偶一样一直干坐在这里。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七奈小姐面带笑容,坦诚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因为怕迟到我连午饭都没吃,结果却还是迟到了。”
卢梭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嘛,少吃点对你这肥猪来说也不是坏事。”
“才不是肥猪呢。”
嘴上这么反驳着,但的确有在社交媒体上被评论为“圆润”的七奈小姐在反复咀嚼这句话之后还是坐不住了。
“真是的,人家本来很好的心情,就被你这家伙给搅黄了。”
“别生气嘛,来喝杯咖啡。”
“好的,谢谢……这不完全冷掉了吗!”
七奈小姐夸张过头的反应让卢梭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藏在口罩底下的尖牙利齿隐隐若现。
这放肆的笑声,反而让七奈小姐的眉头紧皱起来。
“我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小让有受伤吗?”
因为这提问,卢梭的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不,怎么会,你当我是什么人啊……不用在意的。”
“你这家伙总是向我撒谎,这可不行。”
可七奈小姐不依不饶地,突然起身把手伸了过来,趁着卢梭不备揭下了她的帽子。
“嘶……”
兜帽底下遮掩的,是额头上一道蠕虫一样曲折的烧伤痕。
“小让……这是什么啊?”
“在我小时候被一个没鼻子的魔法师用死亡一指刻上去的,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吗?”
“才不是这样的!”
啪——的,七奈小姐的双手拍在了桌面上。
“小让的额头上过去从来就没有这一个伤疤,这是昨天晚上弄的吧?昨天晚上被跟踪狂袭击的时候造成的吧?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要再戏弄我了好吗,小让!”
她突然发出的叫声让周围的路人也不禁将视线转了过来,却在卢梭长久的沉默以对中又渐渐偏移了回去。
等确认再也没有人看向这边时,卢梭默默地将兜帽又盖回了头上,眼看着地板回答。
“是又怎样,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叫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看过昨天晚上的录像了,那个人是喊着我的名字袭击小让的!而且什么叫‘从虚拟主播毕业’啊?什么又叫做‘我的人生就到此为止’啊?小让你到底有什么的打算,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肯告诉我呢?”
面对七奈小姐眼里噙着泪水的控诉,卢梭依然眼看着地板。
“有什么要告诉你必要呢……”
像是怕热一般把口罩揭了下来,又嫌麻烦似得把它丢在一边。
“这种事情你心知肚明的吧!”
她猛地抬头,冲着七奈小姐,露出了与野兽无异的獠牙。
“就和过去一样,你就当我‘也’死了不就好了吗!?”
“这和过去不一样,现在的我们一定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哪怕解决不了,我去和SoloLive本社要求的话,你也一定能作为企业势重生的,一定……”
激烈地想要说服前者的七奈小姐突然犹豫了起来,话中的底气也在瞬间丧失殆尽。
“只要你愿意的话……”
“……”
卢梭没有答话,她像是看够了地板,也看够了七奈小姐一样,起身便转头离去。
“啊,够了!我受够了!这样没完没了的争论我受够了,我要回去了!”
“小让!等等……小让!”
任凭七奈小姐在身后怎么呼唤,卢梭都没有回头再看上一眼,反而加快速度,逃离了她的身边。
就和过去曾发生的一模一样。
在来到地上之前,卢梭曾在雅金的皇家书院就读,以优异的成绩成为了首轮晋升龙学院的资格。但是她却拒绝了直升的机会,主动提交了转移至地上的申请。
“我察觉到了身为法师是存在某种极限的。”
以如此理由,不顾自己导师的强烈反对,卢梭带着一笔可观的奖学金和移民补助来到了地上。不得暴露自己法师之国国民的身份,也不能泄露任何有关斯图亚特存在的线索——遵守着这样的条约,卢梭如愿以偿的摆脱了自己的法师身份。
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想当一名法师呢?
卢梭说不上来,也许是自己还在孤儿院的时期,有个白发自然卷的死鱼眼整天念叨着想要当法师的缘故吧?“想要做法师”、“无论如何都要当上法师”、“就算是最蹩脚最愚蠢的法师也行……”,哭哭闹闹,没完没了。等到年轻的导师找到自己,说明来意是希望能将她培养成法师时,卢梭的头都差点炸了。
但是卢梭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不答应他的话,自己就只能继续无所事事地待在孤儿院里,靠着漫无目的的游荡来打发时间。就连那个白发自然卷的死鱼眼都在去年被一个小技工领养了,自己却还只能受限在孤儿院这小小的围墙里实在说不过去。
但那名导师的眼光没错,卢梭天生就是当法师的料。
虽然理论非常的不扎实,可卢梭能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直觉通过一项项为“勤于基础”的法师学徒们准备的考试。尽管毛糙,但稍加梳理的话,她一定能考上龙学院,甚至加入监事局也指日可待。
正如导师所期待的那样,仅仅是临时抱佛脚似的复习之后,卢梭就轻松地通过了龙学院的选拔,这一年的卢梭才十七岁,远远低于进入龙学院就读的平均年龄。
“这下子,你能成为一名相当了不起的法师了呢。”
导师唏嘘地祝贺着自己的学生,却被对方狠狠地白了一眼。
“我才不要当什么白痴法师呢。”
卢梭至今还记得导师彼时眼中冰冷彻骨的寒意,至今回想起这神情,她还是会忍不住移开视线,想要躲避那虚幻的目光。
不管怎样,她来到了地上,来到了一座地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沿海的城市生活,如愿以偿的卸下了自己法师的身份。
起初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与雅金相似却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有着独特的经济制度,新奇的饮食文化,还有令人着迷的娱乐产品。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经济独立的卢梭,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投入了物质的海洋中,沉没了下去。
住着昂贵但舒适的公寓酒店,每天品尝着各个地区汇集起来的美食,在夜幕降临之时,还游历于霓虹灯和LED显示器的交相辉映间。
起初是游戏中心热门的街机机台和实体玩具;然后是网络咖啡馆无限广大的漫游;接下来,像是冲出了轨道的火车,无法控制朝向也刹不住车——私人聚会、擦边球式的老虎机、藏在暗处的平价赌场……追求刺激的方式越来越偏激,起初来到地上的规划和打算通通抛在了脑后,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成为法师,也完全没考虑过自己到底想成为什么,随着硬币和钢珠的喧嚣一时休止,提示继续充值而拿不出金钱来,回过神来的时候……
回过神时,已是空无一物。
舒适的公寓酒店,无法维持;随心所欲的豪华饮食,想都别想;继续刺激的赌博,更是白日做梦。等她终于冷静下来查看存款的时候,已是令人脊背发凉的危险状态了。
没有钱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毫无社会阅历,但这一笺语名言所代表的含义却依旧铭刻在心,失去一切的危机也已然摆在了自己的眼前。
没有钱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已经持续一周每天只吃一顿民工级别的商务套餐,站在廉租公寓中介的大厅里,望着墙面上张贴的便宜户型,却没有一个在自己能承担的范围之内时,她深深地领悟到了这句话中所蕴藏着的庞大而无可违逆的力量。
没有钱的话,真的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位小姐……”
没有钱的话,什么都会失去。
“这位小姐……”
没有钱的话,什么都不会得到。
“您有在听吗?”
终于注意到了业务员答话的卢梭,情不自禁地就想要逃出中介处,却被过于热情的业务员以一个熟练的箭步堵住了去路。
“这位小姐,您是打算一个人住吗?”
业务员皮笑肉不笑的询问,让她不禁有些害怕地老老实实回答起来。
“是……是的,一个人住。”
“这样的话……”
“不用了,没有适合我的……”
“不,这位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多钱……”
“那不是正好吗,这边……”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的!”
卢梭突然大声的求饶,让整个中介处都安静了下来,就连面颊出的肌肉变形了的业务员都抚平了脸上的笑容。
“我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了。”
他不再热情,反而像是急于摆脱什么麻烦一样冷漠无比。
“我是问你,有考虑和其他人合租的打算吗,喏,就是那位小姐……”
顺着业务员手指的方向,卢梭看到了柜台旁边站着一位怯生生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并不比自己大上多少,正因为自己引起的怪异场面而死撑着不让两条腿发起抖来。
“她正打算租一套小户型,希望有人能一起分担,而且只需要承担三分之一的资金就行了,您如果也打算一个人居住的话,不如考虑一下这个机会。”
卢梭愣在了原地,因为这提议,也因为这女孩。
“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呢?”
业务员完成了仪式似的推销环节,然后不抱期待地转身离去,却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卢梭给叫住了。
“好啊……我是说,当然可以……”
可她并没有看那个业务员,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怕生的少女,灼热的目光盯得后者都快要哭了出来。
“我要和她住一起。”
她干脆利落地拿定了主意,之后麻利地签署了合约。
那是她这一生第一次在具有实际意义的纸片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让·雅克·卢梭”。当然,这是隐藏了一部分真名的假名。在那份合约上,以清秀的字迹,也签署着和自己合租的女孩的名字……说实话,卢梭不记得了。她甚至连那份合同上标明的租金都忘掉了,在那一刻,她的心思根本没有停留在合同上一分一毫过,目光也一直都没有从那个女孩的身上移开。
因为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孩,和当初在孤儿院里,那个领养了白发自然卷死鱼眼而不是自己的技工,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害怕着自己,唯唯诺诺地像快哭出来似的。
于是,为了安抚她,卢梭努力地向她挤出了一张和善的笑脸。
那一刻,像是某种既定的化学定律一样,看到卢梭笑脸的那女孩,真的哭了出来。
合租的日子到来得很快,快到卢梭都没察觉到这样的日子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她依旧睡到下午一两点才起床,在简单地吃一餐过晚的早饭,就把有限的金钱投入到无限的小钢珠之中,直到输得只剩晚饭钱时才幡然悔悟。等她带着满面的倦怠和痘斑回来,会发现不大的出租房已经被客房服务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换洗的衣服还留在床边,但这不影响她直接倒头就睡。
这样的日子又维持了一个礼拜,直到合租的这位小姐怯生生地找上门来,卢梭才意识到出租屋是没有定时的客房服务的。
“小让也适当地自己打扫一下房间吧,至少把衣服清洗一下?”
谁让你给我起这样的外号的啊?
卢梭抛下了这句话就把对方锁在了门外。
不过意外地听上去也不错。
卢梭不是那种深陷泥潭还无可救药的人,或者说不管换谁知道自己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来帮忙打扫,甚至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替自己清洗内衣裤,还能淡定地认为这是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利的话,这世上恐怕除了贫穷就再也没有东西能收拾他了。
恰巧,她即知耻,也贫穷。
大致上,是进行了一通狠狠的反省,和第一次检查存款余额时一样,和每一次在弹珠台上数个精光时一样,坐禅似地反省着自己的愚行,训诫着自己应当有所收敛。可是在收敛之后更为迫切的未来的打算,她还没有一丝一毫的计划,别说是打算,就连未来的概念都未曾在她的脑海中形成过。自幼过着看不见未来的生活,培养出来的短视的秉性,已经如本能一般深深扎根在她的灵魂深处。
如果仅仅只是反省就能有所成效,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幸了。
但命运既非严父也绝非慈母,就像它总是不公平地对待所有人一样,它对待一直以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获得幸福的卢梭是绝对公正的。在她找不到洗涤剂而叩开了同居室友房门时,命运为她打开了一闪之前从未注意到其存在的门。
PuliPuli生放送,与网络直播平台一同兴起,但与直播行业不同,主打在二次元领域的平台上,以不露脸的方式进行着该领域相关才艺展示的独特直播方式。在这个行业内不乏因为才能出众而出道成为歌手或是创作者的传奇个例,也不缺乏心怀梦想以此为生的年轻人,卢梭的室友就是其中之一。
七奈小姐这一称呼便由此而来,这是她在进行生放送时所使用的网络昵称。顶着这样的假名,不在画面中露出脸来的七奈小姐,预料之外地在网络上滔滔不绝,笨拙而努力地和评论栏里的每一条留言进行着交互。
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能让那样怕生的孩子变得如此活泼呢?
卢梭心怀芥蒂地思索着自己目睹的新鲜事物。
这东西难道比小钢珠还有魔力吗?
答案并不是这样的,但或许对她而言,肯定的回答自然比否定的好得多。
“小让要不要也来试试呢?”
在某一天,在卢梭为了阻止自己出去打弹珠而将自己锁在屋里的某一天,七奈小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这么提议道。
“虽然微不足道,但足不出户也能赚点小钱,对小让来说再好不过了吧?”
那个不敢直视自己笑容的女孩居然能主动向自己提出这样的建议,让卢梭鼓起勇气,用最后的存款购置了一台便宜的电脑,接上了从七奈小姐那儿置换下来的二手收录设备,在PuliPuli弹幕网站上注册了自己的直播间。
用户名就是“让·雅克·卢梭”,既是自己的本名,也是个虚假得足以乱真的代称——而这冗长的全名的昵称就是“小让”。
“小让我还是觉得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的了。”
隐去了天性的在容貌上的不足,卢梭凭借着异常出格的言论很快就揽货了一小群忠实拥趸。
“我要是每个礼拜不打上一把小钢珠的话手会抖得握不住杯子。”
尽管也有进入直播间而被这些离经叛道的话给吓到的观众,但频道的关注人数稳定地增长了,也是在大概有了第一万个关注者时,卢梭拿到了自己的第一笔网络收入。
【¥200拿去打小钢珠吧】
扣除平台的提成和银行的手续之后,实际到手的金额是五十九元四角。在最偏僻的店面能换上两百来粒小钢珠的话,十分钟之内就能消耗殆尽。
卢梭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把这笔钱真的拿去打钢珠,她踢开了七奈小姐的房门,在把对方吓个半死的时候如同醉汉一般大喊。
“去喝花酒吧,我要搭上一百座香槟塔!”
最后,两人并没有真的跑到夜总会去,在七奈小姐的努力劝阻下,她们在附近的烤肉连锁店将就了一下。尽管不是什么豪华的店面,卢梭还是绞尽脑汁地在七奈小姐狼吞虎咽的同时,在烤肉桌摆出了一座高脚杯啤酒塔。
“像只肥猪一样。”
因为对方只顾着吃却没有对自己建造的奇观发表任何感想,她嘟囔着嘴挖苦起了七奈小姐的吃相。可当店员拿着早已突破四位数的账单袭击过来时,亲手拆毁了自己奇观的她却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等到了第二天下午,关于这份账单是如何解决,完全失去意识的自己又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这部分内容,头痛欲裂的卢梭对此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
她一步一晃地跑到七奈小姐的房间询问此事,得到的回答却是“不要放在心上”,但凭空出现在七奈小姐房里的一箱速食面却让这样的回答造成了反效果。这一天晚上,卢梭闭上眼睛,一片漆黑的视野中便会浮现出一箱速食面来。
“喂,肥猪。”
第二天,卢梭再度踢开了七奈小姐的房门。
“今晚去吃烤肉吧!”
“噫……我已经没有钱了呀?”
“谁要你出钱了呀,我来请客!”
“可是小让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啊?”
“不吃就算了!”
砰,卢梭重重地甩上了房门,背靠着门上生起闷气来。
什么嘛,明明只是个肥猪。
但倚着门的她,很快就听到了门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小让……”
“哼?”
“去吃吧……”
“什么?”
“去吃烤肉吧?”
“哈?”
“去吃烤肉吧,一起去。”
什么嘛……
卢梭长叹了一口气,却感觉沉重的身体轻松了许多。
“真是头没得救的肥猪。”
“呐——”
门后传来了持久悠长的抱怨声。
“我才不是肥猪呢!”
两个人再度来到了鏖战一夜的烤肉连锁店,只是这一次桌上没有了“香槟塔”,烤肉架上也没用了牛舌肋眼之类的高档货,只有快乐的只顾着吃的七奈小姐一如昨日。卢梭看着像只肥猪一样狼吞虎咽的七奈小姐不说话,只有在她偶尔抬起头来的时候才装模作样地夹起一块肉片。
等到结账时,柜台的收银员利落地剪断了卢梭到地上以来一直使用着的信用卡,向着二人露出一张营业式的笑脸。
“还差五十九元,小姐,是用微信还是支付宝?”
“啊,正好呢。”
卢梭眼疾手快地完成了支付,等七奈小姐从她手上抢过手机来时,发白的屏幕上只剩下一串【余额0.4元】显示着了。
“小让你这不是已经没钱了吗?”
“瞎说,我还有的是钱呢。”
“可你刚刚明明什么都没有吃啊?”
“说的也是啊……”
卢梭满不在乎地把手机夺回了自己的手机。
“可我又不是肥猪,吃不了多少的。”
“呐——不要再说我是肥猪了啦,你怎么就是不听人说话呢!”
这样的争吵注定没有终点,每当七奈小姐想要切入正题的时候都会被卢梭用打趣的玩笑回避,直到两人回到出租房的楼下,话题还停留在一开始的地方打转。
“明明直播的时候整天钱啊钱的,结果自己却搞得一分钱都没有像什么话嘛!”
“你这个整天就知道打游戏完全不和观众互动的笨蛋居然偷看我直播?”
“你这不是也偷看了我的嘛!?”
这样长时间的没有营养的争吵最终以七奈小姐的投降告终。
“真是拿你这个人没办法,倒是考虑一下未来的生活呀?”
可七奈小姐在最后放弃了的抱怨却意外一发击中了铁板一块似的卢梭,让一直游刃有余地逃避着七奈的担心的她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可是卢梭从没考虑过的问题呀!别说是从未考虑了,卢梭甚至连未来这一词汇所代表的含义都没法立刻回想起来。
归根结底,卢梭现在会出现在地上,完全只是因为自己拼了命地想要抛弃那个满是阴影笼罩的过去而已,想从那个只能羡慕着他人先行一步,那个被规定好了轨迹的狗屎人生中逃离罢了。那强烈的心愿支撑着她进行着纯粹的行动,而在终于达成了这一目的之后的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又怎么会知道?
因为在加奈小姐还担忧自己的未来时,卢梭的人生都已经结束过一次了。
“我说小让,这样单打独斗下去是没法和那些老前辈们竞争的……”
没有注意到卢梭停下脚步的七奈小姐自顾自地在夜空下叮咛着。
“我们来做个组合,我们一起来创造未来吧?”
“啥?”
“我们来做个组合吧!”
“诶,好啊……可是为什么?”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在听我说话吗!?”
七奈小姐转过头,气呼呼地对着卢梭叫了起来,却在脱口而出之后把十一点五分的眉毛转回了八点二十。
“小让你没事吧?”
“没事的,我能有什么事呢……”
卢梭回答得十分自然,和她一直以来随口应付七奈小姐的语气没有任何的差别,却意料之外地没能抚平七奈小姐皱起的眉头。
“可是小让你……为什么在流眼泪呀?”
诶?
卢梭经这一提醒猛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咸湿的触感才传达到她面部的毛孔中,爆发出瘙痒的触感来。
“诶,是啊……这是……为什么呀?”
无论她怎么努力擦拭,眼角的泪水却一个劲儿的不停流下来,急得她胡乱地用双手抹着脸,甚至脸指甲划伤了皮肤都没有感受到。
“小让你不要紧吧?”
“不要你管,丑女!”
甩开了七奈小姐伸过来的援手,卢梭一个人跑进了出租房所在的单元楼中,一个人跑上了四层楼,一个人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任凭七奈小姐怎么呼唤都不打开门来。
等到了第二天,七奈小姐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卢梭房门外时,刚洗漱完的卢梭额头上已经贴上了一块粉色的创可贴,从洗手间走向客厅的同时轻描淡写地向自己丢下了一句话。
“好啊,肥猪,来做个组合吧。”
灰头土脸的七奈小姐先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回归平静,甚至在嘴角露出笑意来。
而后,出租屋内响起了少女充满朝气的声音:
“呐————!都说了不要再叫我肥猪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