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曾经有七只大妖为祸四方,肆意妄为地践踏诸国的百姓,污染并吞噬着所行之地的神明,视天地规守为尘埃,置生死道义与不顾。”
昏黄的烛火下,一位老者和少女巍然端坐的影子刻印在一旁的屏风上,仿佛天生就是长在那屏风上不变的黑色绣图。
“米子,我应该跟你说过那七只大妖其中一只的名讳。”
“是,爷爷大人。骸骨的‘那摩妮’,是被我等伟大祖先封印的那只‘莽苍神’。”
“没错,米子,当初我辈的祖先就是顺从了‘日曜大神’的意旨,自天庭下凡来拯救苍生的一员。呜呼呼,这份荣耀,这份运命,我等一族几生几世不得忘记!米子?”
老者抚着垂到胸口的花白胡须,眯起眼睛来打量着眼前的孙女。
“我等一族背负‘日耀大神’的无上的荣耀,身为我族后生定不会让祖先的荣光蒙羞!”
“米子,你今年已经十岁了。”
“我明白的,爷爷大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年纪不过十岁,稚嫩的口齿却显露出了不逊色于老者的决绝。凝视着孙女坚定的眼眸,老者倍感后生无量,可又感觉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塞了经络似的。孙女这么有出息,自己本应该高兴才是...
“米子,真是个好孩子啊。”
“哎?...爷爷大人?”
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爷爷面带笑容抚摸自己的头,使得一直熏陶在严肃情形下的米子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为了我等一族供奉的‘神明’大人保佑苍生免受魑魅魍魉侵害。”
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少女被祖父拥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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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只大妖已经被封印长达百年之久——可看守它们,防止它们再度危害四方却是自幕府发布“尊一圣之诏”以及“伐妖之战”后每一代神官巫女及其家族的责任。
当封印最初发动时,怒不可遏的七只大妖集体暴走妄图冲破设立于“不归湖”的法阵,当时年仅十岁的千守鹤家幺女在万般无奈之下被其父作为必要的牺牲献祭给了诸位莽苍神,姑且算是平复住了大妖暂时的愤怒,使得封印能够完全生效。
可正因为开了这一个先例,被封印于不归湖湖底的诸妖每隔十年便会索要一个童女前去侍奉它们,否则便会不断地冲击封印。
“牺牲是必要的,我相信诸位能够理解。”
没人会去谴责当初千守鹤家家主的言行,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比再度让这七只大妖恢复自由更为恐怖的了——为了封印它们而造成的牺牲已然不计其数。
——由此,每隔十年京都的阴阳师家族们便会联合起来甄选祭品。
祭品,作为人柱献给莽苍大妖,对其家族的安抚自然不会有所亏欠——尤其是在“日曜大神”的信仰已经相当普遍的地区,那些主动献出自己家女儿的家庭不仅仅会受到百姓的尊敬,赢得相当的人望,更会得到丰厚的资金补助甚至一跃成为当地有名的地主富豪。
阴阳师家族尽管把持着祭品的甄选,但为了下一代神官巫女培养传承的考量,还是很少会有主动将宝贵的子嗣作为祭品献祭的——况且在“八百万神明”的时代他们也压根不缺名望和金钱。
会把这样优秀的长孙女献出去的,恐怕也只有如今没落的秋叶神家。
因此,秋叶神米子便是今年的祭品,将要被投入湖中侍奉曾经祖先的敌人。
——摘录自【京都阴阳师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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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头戴着鬼武者面具的力士在不归湖湖畔的高台上垒起了鼓乐,标志着献祭仪式的正式进行。各大家族的阴阳师汇聚在小小湖畔的周围,伙同着幕府的近卫武士和看热闹的老百姓把仅有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实际上,所谓“献祭”无非就是“跳入湖中”罢了,搞这么大阵势不过是出于对“莽苍神”的恐惧与敬畏——前者占比要更大一点。
即便如此,看热闹的人倒是有增无减。哪怕是怀着惹得“莽苍”烦心也要来围观一个小女孩跳湖,米子真是不知道这些人的信仰心究竟都去了什么地方。
原本栖息在湖畔的鸟儿们受了惊,在湖水的上空来回盘旋,却始终找不到一处僻静的落脚点。平静的湖面好像是受了什么奇异力量的干预,在这样人声鼎沸的状况下也丝毫不见一丝波纹,湖水虽然清澈却仅仅能看穿两三米,其内幽邃诡异的仿佛和岸上是两个世界。
一路乘着轿子过来的米子此刻站在了通往湖中心断桥的尽头,像是护卫着少女的两名五大三粗的鬼面力士自打刚才起就紧紧跟在了米子身后。他们或许是这场仪式中除去超度祈福的阴阳师们之外唯一有实际作用的家伙了,米子悄悄向后瞥去,两个人的身形刚好堵满了桥面——连一个小女孩都容不下再通过。
红漆刷遍的木质断桥的尽头似乎被什么水里的东西生扒下去了一截似的,极不自然地呈现出了断裂面。
在自己之前,无数的先辈就是从这里下到湖底的吧...
凝视着毫无波澜的湖面,自己的表情应该也是毫无波澜吧——清澈的湖水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往下看只能迎着一团漆黑,或许靠得再近一点才能够看得见自己现在的脸吧...
...
米子第一次知道自己会被作为祭品,其实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
米子...不想再听到父亲母亲的叹息了。
...
米子,需要为家族出一份力。
...
米子...要为家族里的弟弟妹妹考虑。
...
米子...需要成为祭品。
...
身着漆黑色丧和服少女久久无言于桥头的行为,换得了整个仪式现场的“肃然”。
“她在干什么,还不跳?害怕了?”
“应该是怕了吧,虽然是秋叶神家的长女,也不过是个小鬼头...”
...
喧闹变成了诸如此类小声议论的的“肃然”,至少在米子听不见这些议论,米子只是觉得耳边稍微安静了不少。鸟儿们似乎发现桥头这个僻静的好地方,“叽叽喳喳”的鸟鸣预示着落在桥侧扶手上的它们也在好奇的打量着米子。
呼呼...米子该上路了...吧。
终于下定了决心,米子深吸了一口气,向前刚要迈出她短暂人生的最后一步时——
“太磨叽了。”
被压抑在鬼面之下的声音更加的阻塞,米子只感觉到腰部霎时间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连疼痛都没能够及时反映过来的米子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是——于碧蓝色湖面上隐约映照出的一张布满泪痕的错愕面容——随即便是冰冷刺骨的感觉过电似的通过全身——
湖面再度恢复了诡异的平静,落水产生的波纹谜一样的不自然地消失掉了。
一两秒钟的寂静过后,率先反映过来的乐师像是为了提醒预定进行超度与祝福的神官与巫女,将变奏的乐章再度奏响在不归湖的湖面,惹得鸟儿们又一次失去了安逸的处所。
【纯洁无垢的少女啊,缥缈地沉入奈落去】
【污秽不堪的人柱啊,侍奉奈落的神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