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学园高中部的一个教师办公室内。

“噢,你就是新来的教师吧。”白发的年级主任邀请夜愿坐在自己的旁边,“让我看看,夜愿鸣太,嗯……老夫似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是,我也记得您孙老师,以……”

年级主任的孙仲老师用手指碰了下额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噢噢,你就是那个每次历史考试都把老夫教的人名和年份写错的夜愿鸣太。”

“哈哈……”夜愿没有想到年级主任会用这种内容回忆起自己,所有有点尴尬地回应着,“因为确实很难记么,名字和年份之类的。”

重遇自己以前的学生,让孙老师又拾起了那些已然落尘的记忆。

“呵呵,当时每次考完老夫找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跟老夫说的。”

孙仲老师,大陆重组事件的幸存者之一,经历过混沌而黑暗的十年,也见证过帝国与联邦通力合作的过往。曾经是夜愿鸣太的初中老师,工作之余还在月见大修院当着志愿讲师,经常给孩子们讲些旧世界的东方历史,因为是未曾见过的世界,所以非常受大家的欢迎。

还是孩童的夜愿鸣太时常跑去月见大修院玩耍,所以在进入初中之前,孙仲就已经熟识了这个总答错问题的小孩。与其说是老师,孙仲更像是看着夜愿一点点长大的。不仅是他,还有月见静夏,以及被收养在月见大修院生活的其他孩子。

“关于月见大修院的事老夫很抱歉,”只要见到夜愿就很难不想起的地方,带走了常挂在这个白发老人脸上的笑容,“当时事情就那么发生了,老夫却做不了任何事情。”

“没关系,那也不是您的错,很高兴还能像这样再见到您。”

“呵,”老人靠在椅背上,一边回忆一边感慨着以前的事情,“自从你去西北都市之后,静夏那孩子就每天都在说着你的事,空闲的时候也窝在房间里写着信件。”

“信件?我没有收到过信件啊。”

“当然没有收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人要在两个都市间移动,都是相当大的花销,更不用提这种需要跨越荒漠区的寄送了。加之后来爆发的突袭战争,西北都市遭到了联邦的封锁,即使是帝国军队都无法进入,何况平民的信件呢。”

“那……那些信?”

“被修女长收起来了。告诉静夏信件已经投递出去了,但却一直没收到回信,因此她还和修女长大闹了一场呢。”说到这里,老人转着头哼笑了一下,“之后静夏找到老夫,想让老夫帮她把信件寄送给你。那时老夫作为志愿讲师,并不想干涉月见大修院的管理,所以就遵循修女长的做法暂且留在了老夫手里。”

喝了口杯中的茶水,继续说道:“后来老夫收到了调动至帝国学园的通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到你,所以就把信件转交给了修女长,想保证你回来的时候能够拿到。只是谁也没料到之后的火灾……”

月见大修院的人和物对孙仲和夜愿鸣太来讲都是重要的回忆,即使过去了很多年,想起那场灾难依旧令两人无法释怀。

先打破了沉默的是夜愿的提问:“关于那场火灾,您有什么了解的吗?”

“嗯……老夫知道的也并不比报道出来的那些多。夜晚突发起因不明的火灾,烧毁了月见大修院,前来的救援队确认了没有幸存者后便草草结案了,媒体仅仅报道了发现的尸体数量和简单的几句描述。当时正赶上‘去宗教化’的元首令发布,虽然对外报道是起因不明,但也有很多人认为火灾是元首的狂热拥护者所为。后来由于帝国政府的介入,整个帝国都进入了高压的状态,谁也不敢再肆意说些什么,流言也很快终止了。”

“当老夫得知火灾的事情之后,便驾车从帝国学园赶了过去,但抛锚被迫停在了半路上,等修好抵达月见大修院附近已经是次日深夜了。但巧合的是看到了漆着灰桔色涂装的帝国运输车,老夫躲在远处看见一队人正从大修院的废墟中向车上一袋袋运着什么。为什么不在白天进行?老夫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之处。”

“在帝国政府介入之前,有些同月见大修院有交集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是捐助者,想询问尸体的处置并为之安排葬礼,却被告知已经送去火化了。而东南都市的这片市郊,如果说到火葬场便只有一家。老夫同那里一位上了年纪的师傅攀谈了几句,对方似乎也是捐助者之一,觉得自己一生送走了太多的死者,应当做些行善之事,因而间断地进行着匿名捐助。他告诉老夫,实际送来的尸体与报道中的对不上数。老夫问他,会不会是因为是火灾本身就已经烧尽了一些尸体。他拍着一旁的焚化炉跟老夫讲到,即使是专业的焚化炉也无法将尸体全部烧成灰,而且这些尸体还要在焚化过程中被适时切割成小份,最终依然会有相当一部分留下的骨头。”

“所以媒体的报道和那位师傅之间,定有一方说了不实之言,但后面老夫便无法再追查下去了。不仅是由于危险,即使得到了答案,也会超出老夫的处理能力了。关于那场火灾,老夫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喔……”在一旁听着的夜愿鸣太展现出了相当吃惊的表情,“这可真是相当有用的信息,谢谢!”

“呵,哪里。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能让老夫倾诉的人在,今天终于可以说出来了,也算放下了一块包袱,老夫感谢你才是啊。”

夜愿礼貌地回应着自己曾经的老师。

“如果你还想查阅当年报道的话,学园的图书馆应该还有留存。不过如果听老夫的,过去的事情还是放下的好,继续迈进的话怕是只会越陷越深,到那个时候你可找不到像今日你于老夫这样的倾诉对象了。但换作是你的话,也许还会坚持查下去吧。毕竟老夫可是看着你和静夏长大的,那孩子之于你的意义老夫再清楚不过了。”

白发老人起身调整了坐姿,用年级主任的语气换开了话题。

“下面开始谈谈工作吧。上面告诉老夫,这个学期开始会有位规避委员会的博士来当生物教师,只需要带教一个班级,而且已经选定好了,想你已经知道这些了?”

“嗯,早上已经从校长老师那里听说了,但是对工作内容还不清楚。”

“这正是老夫接下来要说的。教学内容按照大纲要求的就可以,教学形式和顺序可以自行决定,但每次阶段测试的时候要保证教学进度与其他班级是统一的,最后会根据学生成绩和问卷反馈来评价工作质量。”

“好的,那我从哪里拿到教学大纲呢?”

“之后和教材一起,老夫会发送到你的终端上。明天会有第一节生物课,你可以和学生们互相认识一下,讲些基本类容什么的。他们也是第一次上高中的生物课,所以不用担心会与之前的老师作比较。总之不需要有太大压力,慢慢熟悉起来就好。”

年级主任是自己曾经的老师,对夜愿来说是意外的惊喜,而能够得到关于那场14年前火灾的情报更是完全没有料到的收获。

——就是说那场火灾存在疑点是真的么。原本以为只是那份元首令带来的灾祸,但如果帝国掩人耳目的行动和那位火葬场的人说的是真的,那事实要比想象的复杂得多。

和年级主任道别之后,夜愿按照早上的约定去找镜夏汇合。

不仅是夜愿这么觉得,孙老师说他第一次在帝国学园里见到田村镜夏的时候也大为惊诧,因为和当年的月见静夏实在太过于相像了,相似的外貌,相近的身形,同样是于慈善机构收养而出身成谜的女孩。但距那场火灾已经过去了14年之久,即使寄希望于有未曾发现的幸存者,那人也一定不会是当年的容貌了。

“等了好久欸,夜愿先生,午休都快结束了。”

“抱歉!和年级主任聊的太久了。”

虽然理想的午休地点是教学楼的天台之类的地方,但实际上为了安全考虑,帝国学园内的大部分天台都不向学生开放。况且高中部所在的这栋吊着中式屋顶的五边形建筑,也没有哪处能称得上是天台的地方。

“又见面了呢,老师~”

于是两人约在了学园里的某张长椅处。听说镜夏有要见的人,而且还是男性,悠里也执意跟了过来。

“喔,嗨,我记得你是……”

夜愿对眼前这个和镜夏坐在一起的女生有印象,金色的披肩双马尾,精致的五官,撞在身上时从她秀发中闻到的悦人香气。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还有其他奇怪的气味夹杂其中。

“诶?悠里酱你们已经认识了吗,什么时候?”

镜夏露出疑惑的表情。

“嘛~早上‘运动’过之后,碰巧在走廊上遇到的。”

悠里靠在镜夏的身上,向她眨了下眼睛。

“运动……在校长办公室吗?”并没有理解“运动”是指什么的夜愿,按自己记忆中的情形描述着,“当时我正好要进去,她正好要出来,所以意外撞到了。”

“啊哈哈……悠里酱的‘运动’不太一般啦,夜愿先生不用在意。”

镜夏向长椅的一端挪动身体,示意夜愿坐过来。但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之举,空出来的位置正好是镜夏和悠里两人之间的窄小区域,恰好可以再塞下一人。夜愿有点尴尬地坐在了两名女高中生的中间,引来其他路过学生的有意无意地注视。

“给,夜愿先生的午餐。”

镜夏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瓶子递给了夜愿。

“这个是?”

“代餐咖啡。”镜夏解释道,“食堂挤满了新生,小卖部也只剩下这个了,今天只能委屈夜愿先生了呢。”

“我是没关系啦。这个包装,回到这里之后还是第一次喝呢。”

虽然想着“你自己也是新生吧”这样的内容,但因为觉得无趣并没有说出来。拧开瓶盖,夜愿一点点喝着自己的午餐。

“老师是教什么科目的啊?”

“生物。”

“也就是说老师的专业也是生物吗。”

“嗯,不太一样呢,不过关系比较密切吧。我并不是师范专业毕业的,是在西北大学学的急诊与灾难医学。”

“啊啦~老师竟然是医生么,还是在战区。”

“虽然是医学博士的学位,不过是学术型,相比于专业型来讲大部分时间是在实验室工作啦。”

“欸~这样么,难道是做些人体实验什么的?就像电影里那样。”

“……”

“不要突然不说话啊,不会真的是吧。”

夏末的午后坐在室外长椅上,并不能算得上舒服。空气流动带来的燥热依然能明显地感受到,然而好在是建筑的背阴侧,避免了阳光的直晒。

“呐~老师,老师喜欢什么样式的裤袜呢?”

待在一边有点无聊的悠里,双手压在夜愿的腿上使坏地抛出了问题。

“噗……!”

“什?!”

正在喝着代餐咖啡的夜愿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问题抛给自己,因而不小心喷出了口中的咖啡。旁边的镜夏听到悠里的提问也一惊地直起了身体。

看着两人有趣的反应,悠里不仅笑了出来。

“哼哼~对老师的回礼哦,刚刚见面的时候绝对把我的名字忘记了吧!”贴近夜愿的耳边,悠里用自己的指尖轻抚着夜愿胸前的赤红纹章,纤长的手指沿着黑色的轮廓线描画出了一个完整的正三角形,“千·斩·悠·里,我的名字,这次要好好地记下来哦~”

身旁少女的亲密举动让夜愿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的,悠里酱!不可以对夜愿先生做这样的事!”

“嗯呵呵~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老师的名字呢,只是一直听镜夏酱叫着‘夜愿先生’、‘夜愿先生’的。”

“啊,我叫夜愿鸣太。”夜愿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香水的味道很好闻哦,千斩同学。”

“!”

“!”

听到“香水”两个字后,悠里仿佛想起了什么,立马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并和夜愿保持着距离。镜夏也立刻就注意到了,上午课间时,悠里为了掩盖住“运动”后留下的味道而喷了香水到衣服上,如果离别人很近的话,很可能会暴露出来。

但另一方面,这突然的举动出乎了夜愿的预料。并不知情的他甚至开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那个,悠里酱!你中午还有作业要交的吧,现在不赶快去就来不及了。”

“诶?啊啊,确实是有呢,那我先走了!”

“拜拜,悠里酱。”

“拜拜,镜夏酱,还有老师。”

镜夏成功的让悠里跑出了危险区,虽然夜愿露出了一副“突然发生什么了”的表情,但没有让悠里衣服中的味道暴露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夜愿先生,上午的面试还顺利吗?”

“还挺顺利的,不如说是什么都没被问,只是单纯去领个通知一样,而且年级主任竟然是还是我曾经的老师。”

“欸,这么说夜愿先生以前也是帝国学园的学生吗?”

“没有,在附近的其他学校而已。那个时候帝国学园对我来说还是相当遥远的存在呢,如果不是成绩顶尖的话,就没法从外部考进来的一贯制学园。孙仲老师则是我初中时的历史老师,因为没有多少上课内容,所以总是给我们讲些旧世界的故事,听起来就和幻想小说一样。”

“这样啊。印象中那个老师很早就在学园里了呢,说到曾经的老师,还以为夜愿先生也在这里上过学。”

“哈哈,他上午还和我提到过你呢。”

“诶?啊……”镜夏先露出疑惑的表情,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往事,“那个老师……”

“怎么了?”

“没,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老师的场景……还是小学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走在学园里,然后有个老师似乎注意到了我,一边喊着‘静夏’,一边冲着我们跑了过来。因为是个男老师,吓得我们转头就跑了,但是他却一直追着我们,直到进入了前面没路的死胡同。害怕得我们就开始哭喊,那个老师站在那里看着抱缩在一起的我们。过了一会,他突然扶着自己的额头,然后慢慢走掉了。”

镜夏补充道:“结果那之后,我们一直不敢再去学园里面,后来是班主任找到那个老师来给我们道歉,才渐渐恢复过来。虽然直到今天上课才知道他是谁就是了。”

“额……好吧,他倒是没跟我提到过这个。”

夜愿喝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口代餐咖啡,镜夏也因为告一段落的故事而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下次有时间的时候跟我讲讲月见小姐的事情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夜愿先生就在那里吧,那个叫月见静夏的女生的墓前。”

惊讶于镜夏会提出这个要求,夜愿以为讲述和自己有相同容貌的已故之人会让对方感到不舒服,所以一直避免在镜夏面前提及那天的事情。不过既然镜夏自己提出了,那么说出来也没关系吧。

“好。”

结束了在学园长椅上的短暂午休,镜夏回去了自己的教室。而等待镜夏放学才能驾车返回东南医学中心的这段时间,夜愿得去自己找点事情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