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究竟是何时变得如此糟糕的？不，这样的问话显然有些不负责任。阿格雷尔该问自己是何时意识到这世界的不可救药。
倘若没有那起“事故”的话，或许自己这辈子都拨不开那层迷雾，更无法窥视到这个世界的岌岌可危。无数的神秘结社与组织蛰伏于各大城市，他们无不渴望能将世界的命脉握在自己的手中。为此，他们不惜相互渗透，也不惜相互厮杀。
“唔……”
不该存在的右手臂正在隐隐作痛，阿格雷尔从来就没摆脱过那个梦魇。直到今天，他还是能记住“事故”发生当天的每一处细节。
“阁下还没睡吗？”
于走廊外匍匐前行的正是那具红色凶骸，自阿格雷尔于妮妙的宅邸住下后，它便成了照顾自己起居的“侍者”。只不过，相较人类，这具凶骸要更为全能，同时也更为骇人。
“我还不困。”
“是吗……原来只有困了，人才会睡觉嘛。”
凶骸并不具备五官，所以阿格雷尔无法从其面容上看出他的疑惑。试着观察那凶骸，阿格雷尔也非常少见的向它问道：
“从骸骨的形状来看，你生前应该是人类才对。”
“在下生前确实是人类。”
“既然如此的话，你为何会发出如此感慨。”
“因为……”凶骸稍稍挪移了朝向，也是在面朝阿格雷尔的时候，它才缓缓开口答道，“因为在下已经完全忘记了身而为人，是何种感受。在下的记忆更是所剩无几，纵使在下再为努力回忆，那破损的记忆也无法给在下带来丝毫感触。”
可悲的并不是失去自我，而是连失去自我这件事都已意识不到。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座宅邸的吗？”
“在下自然记得。”将空洞的眼窝对准阿格雷尔，凶骸的声音本不存在在抑扬顿挫，可在诉说自身经历的时候，讽刺与悲哀还是一并而来，“在下曾是一个以盗取神秘物件为生的盗贼，因从祖上的血脉中继承到了些许施法天赋，所以在小偷小摸上，在下总是得心应手。然而，在下还是为自己的见识短浅付出了代价。有一日，在下摸进了主人的住所并企图将这的一切都占为己有，甚至在主人大发慈悲后，在下还是贪心不改……于是，主人诅咒了在下，将在下转换为了如今的模样。在下虽不才，但作为看门狗为主人效力却还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在下并不知道自己要在此‘服刑’多久……”
诅咒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何时生效，而是它何时结束。如此看来的话，现实中的妖精确实与古籍里所记载的截然不同。她们从来就不是那种人畜无害且喜好恶作剧的存在，相反，她们对“死灵术”的掌握可谓是炉火纯青。触怒她们，无疑是触怒了死亡本身。
“我有事找你主人，她在哪？”
并未多言的凶骸当即为阿格雷尔开始带路，在走至长廊尽头后，阿格雷尔闻到了郁金香所独有的清香。这股幽香混杂与湿气之中，轻轻推开门，映入阿格雷尔眼帘的是一对如白瓷般洁白的裸足。刚忙停下脚步，要知道打扰妮妙洗浴并不是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阿格雷尔先生睡不着吗？”
意识到自己到来的妮妙交错了双腿，伴随着水波声，不少泡泡也从浴室内缓缓飘出。
“不，我只是习惯了昼伏夜出。”
“没想到堂堂魔龙也成了夜行生物。”打趣也好、感叹也罢，识破自己身份的妮妙并没把话说破，“请再给我一些时间，阿格雷尔先生。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还有，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能再陪我聊会吗？”
换做平常的话，阿格雷尔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可如今，除了回房睡觉外，自己也没其他事可做。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费些口舌，交流一番。
“我不怎么会聊天。”
“这一点我也好不到哪去。”侧目的时候，阿格雷尔发现那对玉足已缩回浴缸之中。伴随淋喷头的打开，雾气也由此弥漫开来，“不知是妖精血统在作祟，还是我自己的个性所致，我做不到与人面对面交流。每当与别人交谈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用法术去窥视他们内心的真正想法。”
“所以，你才会选择用使魔来传话。”
“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失望。我窥视过无数扭曲残忍的黑暗心灵，以至于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是否就生活在无尽的欺瞒与猎杀之中。”不知是水流声渐大，还是说妮妙越发气若游丝。总之，除了竖耳倾听外，阿格雷尔也别无他策，“倘若阿格雷尔先生没有魔龙庇护的话，我想自己也会对你的心灵一探究竟。”
名为法弗纳的魔龙既是摧毁自己原本生活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自己活至今日的唯一保障。遍布阿格雷尔全身的魔龙因子不光赋予了他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自愈能力，更能令他化身为“龙”，撕咬一切阻挡他去路的怪力乱神。阿格雷尔的内心世界或许不像其他人那般黑暗，但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依旧会让窥视者感到后怕。而想到这的时候，他也不免感到讽刺。
“说不定看了之后反而会更为失望。”索性倚靠在浴室外的墙面上，阿格雷尔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找上我，既然你是‘湖中女士’的一员，我想你的人脉应该不少才是。”
“一来是我手上恰好有你需要的线索，其次，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能用你的威慑力来解决问题，而并非战斗力。”
“原来如此。”茅塞顿开的阿格雷尔不免感叹妮妙的手段之高，相比意气用事的自己，她显得考虑得更为周到，“说起来，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但说无妨。”
“你是因为满意自己的当前形象才选择刻意保持的吗？”
妮妙是少数可以被称之为“魔源”的高等妖精，而她那娇小玲珑的躯体也是由魔力所构成的。往往魔力越是强大的妖精女性就越是喜欢将自己塑造成雍容华贵的成熟女性，可妮妙不但没有穿金戴银，就连体型也保持在未成年少女的阶段。
“还真是一针见血呢。”顿了顿声的妮妙确实有些尴尬，但她最终还是正面回答了阿格雷尔，“事实上，能保持当前状态对我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曾被人夺走了一部分力量，而时至今日，我也没能完全恢复。”
“看来是涉及到另一个故事了。”
“没错，那还是个天真到有些愚蠢的故事……”
“不妨说说。”
长夜漫漫，既然无人能眠，那何不让这些属于过去的故事一一交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