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说夜晚的都市是最美的，因为只有到了夜晚，那些五颜六色的绚烂灯光才会展现出展现出它们在白日中被掩藏了的色彩。
距离吴旭发表那份致现代人的演说并投入实施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很难想象眼前灯红酒绿的景色就在不久前还只是单调的一片白。
能有这样的成果真的只能感慨于现代人强大的科技实力，其实本来建设成这样远花不了一星期，但绝大多数地方该如何建设都需要吴旭亲自做决定判断。虽然营养液能支持着吴旭不眠不休地工作，但建设速度还是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拖累。
“至此，A到E区的总体建设都已完成，但每个地区都还有很多细节问题等待解决……”
“我知道啦，我知道的，但是那些都先等一等啦！”
办公桌旁，何玉熙正在向吴旭汇报着工作状况，但显然吴旭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继续听下去了。连续7天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工作，虽然有营养液的辅助，身体上不至于过劳死，但精神上的疲惫终究还是挡不住。前两天的时候姑且还怀抱着一种自己在进行着一项崇高事业的热情，但接下来的五天，有的就只剩不断积累的对重复工作的暴躁情绪。
“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工作不玩耍,聪明的杰克也变傻瓜’。”说着，吴旭的双手“啪”地在桌子上一撑，站起身来，“工作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先做点什么其他的事情放松一下吧。”
“玩乐明明会占用工作的时间，拖累工作的效率，不能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打住，打住。我说过的吧？不允许否定他人的意义，每个人都可以追寻自己的意义。”
虽然明知自己是在强词夺理，但为了说服何玉熙，吴旭最终还是采取这种说辞。看着装出一副自信满满样子的吴旭，何玉熙叹了口气：“那你想去做什么？”
关于这件事，吴旭早就有了打算。他绕过了办公桌，从一旁的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背上：“走吧，我们再去见一次，’唯一意志’！”
二
虽然不少地方都进行了改造建设，但涉及现代社会核心功能的区域该如何改造，吴旭还并没能想好。所以用于收纳“唯一意志”的这座圆塔依旧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片纯白。
一通熟悉的开门操作，入内的依旧只有吴旭一个人，何玉熙则在外面等着。房间里是和上次一样的两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唐望坐在对面，一副仿佛等了很久的样子。
回忆起了上次的经历，吴旭略带不安地问道：“这次的椅子该不会还是投影的吧？”
唐望哈哈一笑：“这次知道你会来，为你准备的当然是实体椅子，你就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但吴旭还是等自己能切实触摸到椅子后才放心坐下：“你知道我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吗？”
唐望冷笑了一声：“我的构成虽然有两成是唐望意志的体现，但剩下的八成则是现代最为强大的计算机系统。你那些大而笼统的计划在细枝末节上有不少都是我辅助设计完成的，你还真以为这几天在不断忙碌的只有你呢？”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这句话其实是吴旭的真心话，他虽然对计划有着清楚的设想，但若是没有像唐望这样的强大力量辅助，他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容易凭空创造出一个世界来，“你叫我只是散散步，当一个过客，但这又怎么可能。这就是我最后交还给你的答卷了。”
吴旭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自得，但面对这个提问，唐望却少了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你让’人’再度变为了’人们’，在这片只有虚无的苍白世界，你赋予了他们意义，让这个世界重新染上了色彩。这么做，确实是一种很有趣的做法。”
无可否认，吴旭此次前来找唐望，是存有几分炫耀邀功的私心的，然而唐望表面在说着他的功绩，但又总让人感觉似乎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唐望？”
唐望严肃的表情上又多了几抹颇具玩味的笑容：“这很不错，但现在的世界真的是你想要的世界吗？”
“你想怎么样直说便是，我们现在早就不是曾经的那种敌对关系了吧。”
“不，我没什么想法，毕竟我现在只是一台普通的计算机而已，人类要怎样都和我无关，我只管计算你们要我计算的东西就好。”说到这，唐望顿了顿，“不过，有些事情你还是自己亲眼看看比较好吧，你为什么不来趟’微服私访’呢？”
说罢，唐望闭上眼，将椅子转了过去，只留一个椅背的背影。吴旭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还是压了回去。他握了握拳，走出了房间。
三
新建成的街道上，吴旭和何玉熙并肩走着。
其实无论唐望说不说那句话，他都是会出来走走看看的，毕竟是自己好不容易建成的世界。而且说好了是要出来玩，放松心情，找唐望怎么能算放松心情。
餐馆、服装店……诸多商铺，琳琅满目。造型结构与吴旭生活的那个旧时代风格类似，毕竟吴旭本人并不是什么大设计师，想要速成架构，这种地方也就只能原版照抄了。
而既然目标是好好的放松玩耍，那其实吴旭的目标一开始就有了——游戏厅。
吴旭冬眠后的日子是绝望般的战火岁月，游戏行业当然不会有什么发展，所以即便是千年后的今天，这间游戏厅里有的，依旧是那些吴旭耳熟能详的类型，没太大改变。
看着游戏厅里过半坐满的座位，吴旭其实是有些羡慕这些人的。其实游戏厅这种地方，吴旭曾经也没能来过几次，毕竟即便有兴致，也不一定有空闲。而现在这些家伙却可以尽情地在这里玩乐，而不用顾虑任何东西。
找了一台射击类游戏的游戏机，吴旭塞入两枚从前台可以直接领取的游戏币。握起用于进行游戏的模型步枪，不大的屏幕上播起了过场动画。游戏的主线剧情是：我们的主角是特种部队成员，此次将潜入敌方阵营执行一个机密任务，简单的提示音后，游戏开始。
游戏的内容让吴旭想起了那些和自己的战友们在战场上并肩搏杀的日子，那些战友当然是都不可能再见到了。不过这些其实吴旭也都渐渐看开了，在真正了解到现在这个世界后，他就已经再度下定了决心自己究竟该干什么。而他现在做的事，也算是一种对他们曾经愿望的继承和回应吧。
虽然吴旭有过真实拿枪的经历，但不得不说，毕竟现实是现实，游戏是游戏，很多真实战场中能救命的习惯和技巧，到了游戏里却反而成了累赘。一路打到第三关，面对着数量过于庞大的敌人，吴旭终究还是败下了阵来。
游戏的内容虽然脱离了现实，但能一口气歼灭这么多敌人的爽快感，在战场上可是很难体验到的。在不甘和好胜心的驱使下，吴旭的内心萌生了再投两币的欲望，但最终还是压了下去。毕竟自己并不是真的只是单纯来玩个尽兴的，再来一局吴旭怕自己一局复一局停不下来。
收回了伸向投币口的手，吴旭看向了自己身旁一位同样在玩射击游戏的玩家。因为吴旭的要求，新时代人类的那层液态金属保护层都变化为了类似衣服的最简单的形式，并且不同人有不同服饰，不再像以前一样光秃秃千篇一律。
眼前的这位是个男性，而哪怕根本没接触过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实力相当高超。他正在打的是吴旭玩过的第二关丛林关，这关虽然敌人不多，但是总会从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对玩家进行惊吓干扰，不过他却毫不慌乱，每一次目标的锁定都是精准地拉过去，抬手间没有一丝赘余。
很快到了吴旭落败的第三关海滩关，这一关的敌人会从左侧的海洋、右侧的丛林、前方的沙滩各个角度不断生成。吴旭虽然游戏经验不足，但是射击经历还是很丰富的，几乎每一发子弹都能准确命中敌人。而即便如此还是落败，是因为敌人实在是太多了，而己方的火力不足。吴旭消灭敌人的速度赶不上敌人生成的速度，最终被无限堆积的敌人的伤害给淹没。
关卡开始的提示闪过，他抬起枪，很轻松地应对着。这关的敌人单个并不强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吴旭开始发现不对——预想的敌人潮并没有出现。
这是为什么？吴旭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游戏的画面，然后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几乎每一枪居然都触发了“必杀爆头”的效果。这种效果比普通的命中头部还要难以触发。吴旭即便偶尔能造成头部伤害，能否触发这个效果也都是一件相当随机的事。但这看似随机的效果，在他的手里却仿佛成为了必然。在这个效果之下，普通的小兵将会被一击必杀，吴旭害怕的敌人潮在他这里根本堆积不起来。
打通第三关，迎来了本来应该是极为强大的最终boss，可boss那些原本华丽的招式在他面前却只像是在跳一支滑稽的舞蹈。当通关画面浮现出来的时候，除了敬佩，吴旭内心再无其他想法。
正想上前搭话询问，一个显眼的浮窗在屏幕上弹了出来：“超高分通关奖励！免费再来一次的机会。（确认/取消）”
免费续玩……这是只有真正的大师才有机会体验到的福利，而有这样的奖励，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确定。看到这幅场景，吴旭笑了笑，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吴旭自己明白玩到一半却被人打断是什么感觉，当然也就不会做那样的讨厌鬼。况且，能看大师从头完完整整地打下来，对吴旭自己来说也是个享受，既然再开了，那也不妨等上一等。
但这次等待花的时间却比吴旭预想得久，在又一次通关后，他又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再来一局，一次、又一次……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不断重复，通关着这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游戏。终于是在他将要第五次重开，按下“确认”按钮之前，吴旭抓住了机会，插上了一句话：“你好，我是吴旭。”
不过吴旭的打招呼并没有打断他的节奏，他仍然按下了再来一局的按钮：“我是吴绍杰。”
虽然不是吴旭预想中的状况，不过，对方愿意沟通倒也还算好事：“你玩游戏很厉害。”
吴绍杰没有停下手里的操作，依旧是一枪一个敌人：“在推演仪的辅助计算下，我只是遵从着指令做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能够绝对准确地执行每一个指令的你也很了不起了。”
“你可以这样认为，我无权干涉你的想法。”
话题有被聊死的迹象，即便被赋予了个体独立性，但新人类似乎在相互之间的交流方面还有很多有待进步的地方。看着那连吴旭都已经看厌了的游戏界面，吴旭提出了自己心底里的疑问：“这个游戏你应该已经通关了很多遍了吧？”
“是的，算上现在的进度，目前累计通关1553.2次。”
好多！即便有了一定心理准备，但这个次数还是超出了吴旭的预期。
……1553次，那他基本上是从吴旭开始改变世界那天起就开始在重复着通关眼前的这个游戏了：“已经通关了这么多次没想到还能从中找到乐趣并继续下去。”
“乐趣？那是什么。”
“就是……能使你感到快乐，能让你坚持将这件事做下去的东西。”
“你的解释还是不足，你在用一层定义套一层定义。”说着说着，游戏又已经推进到了第最后一关，但吴绍杰还是没有看吴旭一眼，“不过我也能回答你的问题，和’乐趣’什么的毫无关系，我在这里持续不断地打游戏的理由只有一个——
“我要追求的意义是成为游戏大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吴绍杰的这句话像一记重槌击在了吴旭的脑袋上，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向他包裹了过来。早该注意到的，这个游戏厅里充满了异常，不只是吴绍杰，抓娃娃机玩家重复着一遍遍将机器夹空又将娃娃放回；双人格斗游戏玩家们选着相同的理论角色，重复着相同的最强招式进行着镜像对局……吴旭突然想起了那些曾经被不断周回传递而不止息的白色方块，原来什么也没改变，只是传递的白色方块变成了游戏机。
又一次通关，吴绍杰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游戏望向了吴旭：
“而让我们这么做的，不正是你吗，吴旭？”
两眼突然一黑，吴旭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