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嘀，嘀，嘀……”
连续不断的细小电子音唤醒了吴旭的意识。
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张高级医疗床上，身上还是自己最后记忆中的那套着装，但却多了根输液管扎在他的手背上，输液管的另一头连接着吴旭身旁的一台仪器，细密的“嘀”声似乎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没能理解现在是怎样一种状况，吴旭努力地想要坐起来，但却发现这件事意外得费劲。两只手支撑着将身体推向床背，艰难地一点点移动，终于是让上半身倚靠到了墙上。支起身体以后，吴旭也终于得以能环视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这是一个白垩色的房间，除了吴旭躺着的这张床和旁边的仪器再无其他事物。勉强算是个病房，单调的白抹去了房间的边界，让人有一种自己被置身于无穷辽阔空间中的错觉，空荡而孤寂。
吴旭便放弃了进行更多努力，一是这么做没有意义，只是费力不讨好，二来他相信，能给他答案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于不知何处，一扇门打了开来，出现的是吴旭最熟悉的人——何玉熙：
“你醒了。”
“是的，我醒了。”
一时之间，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相互无言。最后还是吴旭率先打破了沉默：“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何玉熙将手探入了怀中，拿出了一份档案，向吴旭递了过来：“你得病了，现在在这里接受治疗。这是你的病历，上面有描述更详细的状况。”
吴旭接过来翻了翻：“姓名：吴旭，性别：男……病症：’终焉’？那是什么？”
“一种针对人类的，传染性极强，几乎不可被抹除，但感染后几乎必定致死的病毒。”
“那你来到这，不怕被我感染？”
“我之前有和你说过，人类进行过数次自我改造，摒弃掉了原始人的诸多缺点，其中就包括对’终焉’的免疫能力。事实上已经有几千年没有’终焉’病毒的患者了，这次让你遭受感染是我们的重大失误。”
“那我现在还有救吗？”
“没有，’终焉’直击的是原始生物的本源特质，这种特质存在于你的每一个细胞当中，想要治疗的话，除非你不再是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只有冰冷。虽然得知了自己的死讯，但吴旭却没有多少难过和不甘心，反而笑了起来：“我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想必在我离开以后，这个世界也会重新回到那一片白的光景吧。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如同那家伙所说，我只是个过客。”
“不，你不会离开，现在的这个世界也会继续下去。”
何玉熙的话语似乎些自相矛盾了起来，吴旭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我得了绝症无法治疗吗？让我不离开……你们是想我变成’唯一意志’那样的存在吗？”
“不，’唯一意志’说到底也只是一段执行命令的程序，我们普遍认为，那样做会让你缺失掉某种极为关键的事物。最终商讨的结果是——桃源岛计划。”
桃源岛！吴旭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他童年时生活的地方，也是在那里，他迎来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吴旭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我们将提取你的DNA制作你的克隆人，将他在我们搭建的舞台中从婴儿开始培养起。我们的舞台将会仿照你曾经的生活场所，这样保证你们不仅在生物层面上相同，而且在环境层面上也完全相同。而到计划的最后，他将能够完美地接替你的工作。”
她的话语中没有感情，但她无疑在陈述着一个相当可怕的事实。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复制人，基因、记忆、经历都将完全相同。连生活的环境经历也能一摸一样原版复制，这要是放以前，那绝对是吴旭不敢想象的事情，但是现在，吴旭觉得对他们来说这似乎并不是不可能，但即便理论可行，这个方法从根本上就让吴旭感到不适：“带领你们最终作出这个决定的是谁？’唯一意志’吗？带我去见他。”
“不用麻烦了，事实上你现在就在收容所内。”伴随着这熟悉的声音，唐望的身影被投影到了病床的另一头。
“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当中吗？”吴旭的齿缝间已经泄露出些许愤恨。
“你是指你感染这件事吗？这确实是我疏忽了，你的离去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别装蒜了，桃源岛项目是你立项的吗？”
唐望笑了笑，身体变得就像幽灵一样，从床那头飘到了吴旭床边：“我哪有那么大能力，我只是一台电脑，桃源岛计划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死了根本就无所谓，我本来就只是来自旧时代的亡魂。他们这么做有什么价值？”
“那你赋予他们人格、意义又有什么价值呢？现在想要让这个世界继续下去，’吴旭’就不能倒下。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是现在的世界还是之前的世界，对他们来说难道不都一样吗。”
唐望的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尖利的光，因为他知道，他的这一句话击到了吴旭的痛点。吴旭陷入了沉默，像是思考了很久以后，他张开了嘴：“随你们去执行吧，我本来也无权干涉。接下来的时间，让我一个人静静。”
二
人影散去，房间里只剩吴旭一个人。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有两个选择：停止这场变革，或者继续这场变革。其实无论是这两个中的哪一个，吴旭都不想选，但没办法，总得是其中之一。
唐望说得没错，之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实际上却什么也没能改变。而现在的自己更是如此，不再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只能躺在病床上，倒数着自己还剩下的时间。
房间的门又再次打了开来，吴旭有些好奇，在赶走了何玉熙和唐望以后，还有谁会来呢？门背后的身影显像了出来，那个小女孩吴旭认识：“许婉琉？你来做什么？”
“我想让你尝一下我做的东西。”吴旭这才注意到许婉琉手里捧着个碗，里面装着几块臭豆腐，“何玉熙他们都说不出感觉，所以我想让你试试看。”
没有拒绝的理由，吴旭将碗接了过来。其实吃臭豆腐，吴旭从来都是习惯自己调味的，别人做的总是不对自己的胃口，不过既然是许婉琉做的，那应该都是一样的吧。这样想着，吴旭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却发现一件惊人的事情。
味道不一样！虽然不明显，但比起吴旭自己习惯的版本要多了点咸味：“你，没有完全按照我之前的方法来做？”
“是的，我当时吃完，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尝试了几种不同的搭配后，发现多一点海鲜酱的效果是最合适的。这样不好吗？”
其实调味到了这个级别早就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说法了，而且非要说的话，吴旭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种风格的调味，但他还是要说：“不，很好，非常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婉琉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吴旭已经许久没见过的表情——笑容，真诚的笑容。吴旭伸出手，抚摸着许婉琉头顶的银丝，其实曾经的他也没有什么大理想，能够有一个简单幸福的家庭就够了，只是时代不给他这个机会。
吴旭下定了决心，他将奈亚之星拿了出来，但在他试图将干扰功率调大的时候，一股铁腥味上涌，咳出几口血来。
“吴旭你没事吧？”许婉琉靠到了吴旭身边。
似乎是病情突然加重了，但刚才那一下奈亚之星也已经被激发出了足够的活性，可以保证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不会被唐望推演到了。他再度拿起了奈亚之星：“没关系，不是什么大碍。这个，就交给你了。”
“这是什么？”
“这是奈亚之星。”吴旭将挂奈亚之星的项链塞到了许婉琉手中，“好了，你紧紧握住它，感受一下你自己和它之间的共鸣。”
没有提出质疑，许婉琉照着吴旭所说，闭上了眼，将项链紧紧握在手中，绿色的宝石散发着黯淡的光辉。
共鸣等级是大概1级，最高10级的评级体系中，完全是倒数的水准。这个水平哪怕是全力激发奈亚之星的共鸣，起到的效果也仅仅是在平常让完全推演仪不会对持有者有特别留意的想法而已，如果持有者做了太多能够引起推演仪注意的行为，这层保护将毫无意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种结果，吴旭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其实共鸣的等级不是0他就已经觉得这是个奇迹了：“好了，你可以松开手了。”
许婉琉松开了手，长舒了一口气：“紧握着的时候，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这个’奈亚之星’有什么特别吗？”
“它可以让你摆脱完全推演仪的注视。”吴旭将项链从许婉琉的手心中拿了起来，将悬挂的锁链绕到了她的颈后扣上，“这是我朋友留给我的东西，今天我又将它给了你，希望你能替我找到这个世界的答案。”
似乎是信息量过大，许婉琉愣神了片刻：“世界的答案？那我若是最后也找不到呢？”
吴旭收回了自己的双手，确实，明明是自己没能完成的事，却将重担甩给了这么小的孩子，难免有些不负责任。想起了之前的桃源岛计划，吴旭的心中有了答案：
“那就等’桃源岛’里的那个我17岁的时候，你再把奈亚之星转交给他吧，由他来做最后的选择，让他给我们一个答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