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遗书、酸奶和梦

“这就是夏天了吗?”

我坐在地板上问缩在沙发里的电电,它晃了晃尾巴,倒是懒得搭理我。

电视上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真是无聊地要死。

话说去年这个暑假在干啥来着,明明时常两个多月呢,现在居然一点回忆都想不起来。哥哥去世的那一年,真是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

几天前还豪言壮志地说还打算学点什么东西,结果从废旧工厂回来后,心情就乱糟糟的,只想躺在家里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学东西的动力。

今天一大早鸣雷美就出门打工了,也没说要不要给她带一份午饭。说起来,这家伙莫名其妙地闯进我家,又莫名其妙地住了进来,更莫名其妙地和我合为一体变成了机器人,而且每次变身都主动亲我。

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唉!

结果呢,这家伙还是想把我蒙在鼓里,简直让人气愤。既然觉得我是累赘,何必行动的时候还要拖着我呢?既然需要我,又想把我排除在外,太任性了吧?

她从来不说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亲人,现在努力兼职赚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以后的安排是什么也不告诉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鼻子里喷了一管怨气,仰面躺倒在地上,感受着地板的凉爽。

鸣雷美这家伙说到底只是个陌生人,恐怕我在她眼里也是一样吧。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吧,我提供她食宿,她保护我,仅此而已。

这样一想,我心情好受多了。

不过有一点还是很在意,为什么那些机器人会来找我呢?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工厂,也不是什么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啊,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我脑海里忽然想起变身后的水晶黑。

她与其他的机器人不一样。其他机器人,包括鸣雷美都是自身变成机器人,而水晶黑是操控身体以外的金属变成机器人。而且,变身后她保留了理智,关于机器人的消息,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我赶紧爬起来,关了电视,走到隔壁房子的门口,按了按门铃。说起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过这个房间了,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打开门的是穿着粉红色睡衣的水晶黑,长发无力地垂着,末端有自然的卷起,看起来像是刚起床。

“有事吗?”她打了个哈欠问。

“啊,我有点事情想问问,能进去说嘛?”

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小心为妙,说不定附近就有什么奇怪的人物在盯着我,要是水晶黑的秘密暴露了,恐怕会有麻烦。

“随便。”

我跟着她走进屋子,最先入眼的就是明亮的客厅,相比较我家明显宽敞多了,没有乱七八糟的杂物,一尘不染。不得不承认,我一个人过的时候,总是懒得打扫,看来在卫生这方面我还是要勤劳一点啊。

“好了,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不过,作为交换,明天你要带我出去玩。”黑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摆弄着垂下来的头发。

“行。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变成机器人?”我心情迫切,便直接问她。

房间变得出奇的安静,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挂在墙壁的电子钟屏幕上,一个红色的点在跳动着,甚至发出了声音,“咚咚,咚咚”。

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意识到那是我的心跳。

既害怕她拒绝我,又对真相忐忑不安。

“你还记得我爸爸吗?”她终于说话了。

“记得。”

那是个带着眼睛的平头男人,说话很温和,不过小时候很少见到他就是了。

“他啊,为了自己那点虚荣心,把实验的成果从工厂里偷了回来,但是怕被工厂发现,就让自己女儿吃下去了。结果别人找上门来,闹了个天翻地覆,他自己不仅把命搭了进去,还把女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家伙说起自己的事情,话还是很多的嘛。不过不是什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可以变身的吗?”

“忘了。他留下的遗书我可以拿给你看看。”

黑跑进房间,翻了好一会,再次出来时,扔给我一个有点破烂的本子。

我随手翻了翻,前面都是些深奥的数字图形,完全看不懂,最后几页是文字,开头是“亲爱的女儿”,应该就是遗书的内容了。不过看水晶黑言语间的态度,以及这一份草率的遗书,这老爸应该不是什么合格的爸爸。

文字内容倒是不多,前面都是交代他去世后的相关事项,后面则是关于机械之心这个词的介绍,总之就是告诉水晶黑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只要别被工厂的人发现就行。

“所以这个机械之心到底是什么?”我把本子还给黑。

昨天从鸣雷美的嘴里也听到过这个词,可是她明显不想告诉我。

“工厂有一个机械改造战士计划,核心是通过植入纳米机器人,改造人体,但是这个计划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了意外,第一批实验体由于纳米机器人侵入了大脑这个关键部位,全部死亡,于是计划暂时中止,转由我爸他们的实验室负责研制出机械之心,用来控制纳米机器人和人体的融合程度。但是机械之心完成之时,工厂想要吞并实验室,于是我爸他们一群人脑子一热,烧了实验室和资料,把两个成品偷了出来,与工厂就此决裂。”

“原来还有这回事。”我仿佛听了个俗套的科学家与邪恶资本家斗争的故事。

“是啊,我爸就这么把自己的性命玩没了,顺带把自己的女儿变成了怪物。”她仰着头,一副戏谑的口气,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所以,你的身体已经是机械了吗?”

“没有,怎么可能,我的身体里只有机械核心,又没有被机械病毒完全改造过。”

她忽然站起来贴到我的脸上,“不过呢,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已经变成机械了。”

她按住自己的眼睛,摘下了隐形眼睛,紫色的瞳孔里,仔细看可以看见转动的金属齿轮。

“没什么影响吗?”

“嗯,什么影响都没有。甚至凭空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也算不上什么坏事吧。”黑退回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

“我明白了。”

我大概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信息来的太突然还不能完全接受。我的人生本来就已经够难受的了,水晶黑老爸还给我补了一刀,什么仇什么怨啊?

算了,再怎么抱怨死人都是没有意义的。我有点羡慕黑的心里承受能力,虽然她的外表还是稚嫩的初中生,内心已经成熟冷静到可以独当一面了。

“说起来,我爸从来没说过另一个机械之心在哪里,说不定已经被工厂那群人拿回去了,重启了机械战士计划,所以才会有暴走的机器人出现在镇子上。”

“听起来这群人还真是罪大恶极啊,你想报仇吗?”我小心地问。

“不想,只要他们不来惹我,完全不想管。我爸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士。”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看来她还不知道另一个机械之心就在我的体内,不过我完全不能变成机器人啊,难不成两个机械之心功能不一样?而且工厂没有机械之心还是重启了改造人计划,难道技术有了新的突破?如果有突破,为什么他们还是会在小镇上失控呢?

“也是,那些人不是你一个初中生搞得定的,这事应该由相关的大人们搞定。”

“可别对大人抱有太大的期待了,成熟和年纪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我心里想你说的真对。

“那么,记得明天带我出去玩。”

“嗯。我先回去了。”

我打了招呼后离开了她家,没想到信息来的这么轻松。可是下面要怎么去做,还没有什么头绪。我体内的机械之心似乎并没有水晶黑的那种能力,独处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办法自保,对抗邪恶工厂什么的念头更是想都不敢想。

还是想想明天带她去哪里玩吧,我还是第一次和女生出去玩呢,怎么说也得准备准备。

……

天空由昏黄很快变成了黑色,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月子上身穿着黄色短袖,下身穿着破烂的牛仔裤,提着一个塑料袋,爬到了公园里的小土丘上。

土丘也就一层楼高,坐在上面可以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月子坐着玩了一会手机,便带上耳机,打开塑料袋,拿出了一个塑料餐盒,里面是温热的蛋炒饭。

对于月子来说,每天吃饭的时间就是最幸福的时刻了,其次是在伏特肩膀上睡觉。但是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失眠的频率也因此变高了。

他是生气了嘛,还是吃醋了呢?明明还只是小孩子呢,应该没有这么多想法吧?

月子用塑料勺子慢慢享受着蛋炒饭,土丘上偶尔还会有凉爽的晚风吹过。

不远处的儿童卡通滑滑梯下面忽然钻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看起来刚上初中,挺着鼻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你在吃什么?”女孩眼睛里仿佛亮着两颗星星。

“饭炒蛋。”月子歪着头,看了她一眼。

“好香啊,好香啊……”

女孩梦呓般地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

“不过已经吃完了。”

月子晃了晃空餐盒,从塑料袋里找了一盒酸奶扔给了女孩。

“谢谢!”

女孩接过酸奶,坐在土丘下迫不及待地撕开盖子,喝了起来。

“星星飞了多久才会到我们眼睛里呢?”

“几千万年吧,也许更久。”女孩喝光了酸奶,连奶盖上的也没有浪费,心满意足地躺在青草上。

“星星之间看起来很近,实际上隔得很远呢,就像人一样,离得再近的两个人,心之间的距离可能有几万光年呢,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却怎么也不能到达彼岸。”

“是啊。”

“好想舒服地睡一觉。”月子自言自语道。

女孩揉了揉脸蛋,不再接话,过了一会儿走回了滑梯下面。

月子仰面躺了下来,小声地数着夜空中的星星。

耳机放着一首日语歌,这两年来一直都是这首歌。

“この道登(みちのぼ)りきれば,あなたはいつも……”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孩。

他优秀帅气温柔,温柔到失去了自己。

不知不觉,久违的困意袭来,月子闭上了眼睛。

时间是三月还是五月已经记不清了,校园的道路两旁开满了樱花。眼前是那个男孩,他穿着白色的唯一和灰色的裤子,低着头,端详着地面无数的落花。

“月子,你说为什么落下的花瓣会让人觉得美呢?明明落下就代表死亡了。还是说,死亡本身就是很美的呢?”

我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即使他的声音在耳畔清晰异常,我和他的距离却没有缩短。他眼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半空中是旋转的罐装咖啡,不加奶不加糖,苦得要命。那是他最喜欢喝的东西,完全不如橘子汽水,酸酸甜甜的。他言语里的村上春树、菲茨杰拉德、太宰治、黑塞……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名字,全都变成文字,在空气里荡来荡去,最后化作星星,在夜色里扑闪。

“你要是困了就睡觉吧。”他靠着墙壁坐着,手机用很低的音量放着一首日语歌。

我靠在他的肩膀,着迷于他身上的气味,昏昏沉沉,满足不已。

就好像,他从来都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自転车(じてんしゃ)かごに鞄(かばん)

二人分载(ふたりぶんの)せて

文句(もんく)を言(い)いながら

坂道押(さかみちお)し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