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杏镇。
夕阳西下,一中年男子从镇口漫步走来,瘦高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黑色影子。镇口一左一右一棵桐树,一棵杏树都已是失去生机。干枯的枝桠下卧着几只黑猫,黑猫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假寐。
中年男子两鬓斑白,背着一把青色油纸伞。看着这几只黑猫,中年男子剑眉微皱,但什么也没说。一位老妪迎面走来,头发苍白,拄着一只黄梨花的拐杖,一只黑猫跟在她的身边,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中年男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中年男子捋了捋自己的淡灰色长衫,躬身向老妪说到:“在下孟朔,朔望的朔。他乡而来,路过此地,不知婆婆可知这桐杏镇如何有这么多黑猫?”
“老身姓沈,大家都叫我沈婆婆。既是外乡人,不如来我家歇脚,也是有个落脚地方。”沈婆婆看上去已是古稀之年,眼角布满细碎的鱼尾纹。孟朔点了点头,“也好,那就麻烦婆婆了。”
走在桐杏镇的街道上,孟朔看着街道两侧干枯的枝桠,被风卷走的干枯落叶,有些破败的低矮房屋,疑惑不解,”婆婆,这桐杏镇怎么这么荒凉啊?”
“这个镇子……有种很熟悉的感觉,”青伞撑着那柄有红色流苏的青色油纸伞,柳眉微蹙,“感觉很久很久之前……好像……唉,记不清了。”语气中是满满的落寞。
“这位小姑娘是?”沈婆婆看了看一袭青衣的青伞,又看了看地面上的影子,“小姑娘你是……魂?”
听闻此言,青伞偏头看了看孟朔,眼中满满的震惊之色。微微低身做福道,“小女子名唤青伞,无根之魂,随孟朔四处云游寻找家乡。”
“之前因为夕阳时分阴气太盛,阳气不足,阴阳之气并不平衡,不适合出现,并不是有意隐瞒,望婆婆不要见怪。”孟朔看了看沈婆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仅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类却看的见青伞,但对此还是感到非常抱歉,毕竟沈婆婆对他们也是很不错。
“没事,这小姑娘啊,一看就是有福气的面相。不打紧不打紧。”沈婆婆顺了顺怀中黑猫的脊毛,“来,这边就是我家了。”
沈婆婆家是很典型的中式古典建筑。白墙黛瓦,小池拱桥,白荷锦鲤。两侧是成趟的小型客房,中间是主殿,后面是厢房。主殿中间放着一张小叶紫檀的八仙桌,左右是两把紫檀木制的独座,下首两侧是两排小叶紫檀的圈椅,桌椅上都阳刻阴刻了祥云图案,也是有大福大贵之意。沈婆婆坐在独座上,“小筠,奉茶。”
一妙龄女子从后头转出,手中托着一漆木托盘,托盘上是三盏茶,素瓷的白烘托着茶水的青,青翠的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浓郁的茶香一下子氤氲开来。
接过茶盏,浅尝一口,孟朔不由道,“好茶。”
“这茶,名唤雾峰云尖,是我这孙女从西边雾峰山顶采来的,茶香浓郁,甚是厚重。”沈婆婆一边笑着介绍,一边疼爱的看向现在一边的小筠。
“奴家小筠,见过孟公子,青小姐。”不得不说,沈家颇有些前古遗风。
“今夜天色已晚,两位不如在我这暂住一晚,明日赶路。”沈婆婆问道。
“也好,多谢婆婆相留。”孟朔闻言也不托辞,顺势应下。
“小筠,带两位去西侧客房吧。”
“好的,两位请随我来。”小筠听言略一做福在前引路。
路上,孟朔和青伞都没有说话。沈婆婆一介凡人能看透鬼魂已是不对,再加上一个小筠,也能看见就更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孟朔和青伞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问道,“小筠姑娘,这沈家可是只有婆婆和你两人?”
“是啊,姑姑早些年去世了,爹娘也都外出不知去向。如今这沈家大院,只有我和婆婆两个人了。”小筠的语气里满满的落寞,“婆婆的身体也不太好了,怕不是……唉。”
“抱歉。那这桐杏镇?”青伞很好奇,为何她印象中的桐杏镇生机勃勃,可谓是太平盛世,而她入目所及却是一片荒凉,生机不足。
“桐杏镇原本是同姓镇,镇中人均为沈姓,与我和婆婆均为本家。十年前,镇中心出现一只黑猫,在清晨被人看见了。清晨见黑猫本就是不祥之兆,因而村民们都开始驱赶这只黑猫,黑猫被折磨的奄奄一息逃到婆婆门前。婆婆心善,救下黑猫好生抚养,就是婆婆身边那只。再后来,桐杏镇出现了一场劫难,生机消逝,生命流逝,整个桐杏镇从人间天堂变成人间炼狱,人们死的死逃的逃。这场灾难里只有婆婆和我活了下来,毫发无伤。”小筠顿了顿,“都说黑猫带灾,我看这黑猫恰恰是我和婆婆的福星呢。”
“这样啊,怪不得。”青伞走进客房,合起伞,理了理流苏。
“多谢小筠小姐解惑。”孟朔行一礼表示感谢。
“无妨,两位居于此少什么都可以来找我。我还有事,先行告退。”小筠说完就轻移莲步离开了。
孟朔听着小筠渐行渐远,把灰色的包袱放在柜子里,回头看向青伞,“你怎么看?”
青伞如何不知孟朔说的是沈家的经历。夺取一方生机,天道不会如此,那必然是妖魔鬼三族的能人。那也就是说,沈家之所以覆灭,定是触到了谁的霉头。“不好说。”略沉吟青伞给出了这个答案。
是夜。
孟朔早早就睡下了,青伞却是兴致很好的走出客房,来到庭院中间,站在木桥上兴致勃勃的看水中的游鱼,有一搭没一搭的向池中投喂着鱼饵。几尾锦鲤争着吃这点饵食,在水中荡起层层涟漪,月光下泛着点点闪光。
“青伞姑娘好雅致,这一池锦鲤想来还是当年建府时放的,当年不过些许几尾,如今竟都成了气候了。”小筠从院中一株桐花树下走出,笑着说道。
“小筠姑娘,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呢?”青伞眼中飘过一丝戏谑之色。
“从真正的小筠死去的那天开始啊。”小筠说着就一点点变了模样,青丝更长,双瞳渐渐变成碧绿色。
“没想到你竟能舍得把一半影子拿出去啊。婆婆身边那只黑猫是你吧?”
“你错了,那只黑猫只是影子。”小筠弯腰抱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脚边的黑猫,一点点顺着猫的脊毛。
“当年,我尾随着一尾锦鲤妖来到桐杏镇。那是一只镜像锦鲤,普通锦鲤给人带来福音,镜像锦鲤只会给人带来灾厄。那时候我以本身查探其踪迹,不想被村民当做不祥之兆打成重伤,幸得婆婆收留。小筠和婆婆对我很好,悉心照料下我很快就恢复了。之后我去驱逐锦鲤,本来胜负已分,谁知锦鲤身上竟背负了罗刹之志,死前吸收了整个桐杏镇的生机和生命。”说到这,小筠轻轻叹了口气。
青伞看见,小筠碧绿色的眼眸里是满满的阴霾。
“本来婆婆家有这一池锦鲤庇护,可在这场灾难中幸存。可谁知,小筠这孩子为了找我走出了家门,在我面前……消逝了……”小筠的语气很落寞,“为了不让婆婆发觉,我割了一半影子做了这只黑猫代替我,而我本身便化成小筠的样子陪着婆婆。直到现在。”
“节哀。我很抱歉。”
就在两女聊这段过往的同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悄悄走进孟朔的客房。
“婆婆深夜拜访,不知所为何事?”孟朔坐在榻上浅浅笑着道。
“孟公子,老身此次只为托公子一件事。”来者沈婆婆。
“我知道我来日不多,怕是再过几天便会离开这个世界,因此想拜托孟公子能帮帮我的孙女,带她离开这个镇子。桐杏镇这么多年来只有公子你们两人前来,我离开后这镇子就剩下小筠一个人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前来拜托公子帮忙。”沈婆婆拄着拐杖,说得很吃力。
“这……”孟朔看了看婆婆,“好,我答应婆婆。”
“多谢孟公子了,老身也可放心离去了。公子好生歇息,老身告辞。”沈婆婆心事有了着落,拄着拐步履蹒跚的走了。
三天后,沈府上下挂满白布,小筠跪在灵堂前,痛哭不止。
“婆婆,你就这样走了,小筠舍不得你啊。你怎么就走了啊…”小筠哭着哭着便渐渐变了模样,“从我来到桐杏镇这许多年来,承蒙婆婆和小筠小姐照顾,当年小筠小姐离世未能给她操办一个体面的葬礼,是我之过。此次婆婆您也离开了。从我成妖之日起,我熏柟便是孤身一人,流浪四方,又因这一身皮毛不得他人待见,幸有婆婆小姐不弃,给熏柟一个家,如今婆婆小姐均已离开,熏柟又归孤身一人……”
“你打算怎么办?”看着一身孝衣的熏柟,孟朔问,“婆婆托我带你离开。”
“你们走吧,我会在此守孝三年,三年后,我会离开,桐杏镇也会消失。”
“消失?”
“虽贫瘠但仍是吾乡,藏于世而不出。”
“保重。”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