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以后想做什么?」

「想做...想做邮递员!」

被夕阳满盈的破落街道上,一对提着东西牵着手走过我身旁的母女,如是说。

梦想吗?

不知多久以前我也考虑过很多很多。像「想做邮递员!」这种傻到天真的话,我并不是没有说出口过。

但不知何时开始,它在我心中变成了一份仅仅为了生活而驱使自己双腿的工作。生活。

生活。

生活。

已经无法考虑其他事情。每天光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活下去,就已经抽干了全身的力量。

其他任何东西,都没有能够溜进我生活的间隙。

淡黄色的瞳孔中,只映照着能够勉强度日的那一点点银币。火红色头发的少女坐在街角的路沿石上,有些破旧的外套早已被刚刚融化的雪水浸透。她只是抱紧身子,一动不动。

背后长长的单马尾跨过已经磨褪色的吉他包,直接落在地上,盘成一团。有时还会有一两辆名为「汽车」的钢铁怪物飞速掠过,冰冷的泥水就像四散开的污浊烟火,溅在在少女有些伤痕的双腿上。

啊...好凉。感觉整个身体被埋在雪堆里一样。

少女的身上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即使被泥水染黑也不会心痛不已。除了脖子上围着的那条有些发白的粉红色围巾。

那是很久以前,某个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将它穿在身上,怎么样的寒冷都不会害怕。我是这样想的。

但最近这些日子。已经到了初春时节,天气在一天天变暖,但身体好像有时会感到越来越冷。

是因为天气真的很冷呢,还是因为我身体中某些地方正在失去温度呢。

有时我不经想。

那时候,那个人的歌声让我心驰神往,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慢慢的,慢慢的,只有亲自体会才会知道。

在没有某人照顾的日子里,自己会有多么艰难。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银币就可以让一个人继续一天的苟延残喘。

没有想过,自己为了那个快要失去光泽的硬币,努力很久很久。我做过服务员,做过看守,也在商店里做过售货员。

我也有那种因为生活而去偷窃某些东西的时候。「没办法啊,都是为了生活。」,我无数次对自己说。

「下次别再这么做了」,也曾无数次对自己说。

可是现在,此刻,我依旧做着这样的事。

听见石墙背后某个男人「啊...又让她跑了...」的叹息,和士兵们远去的脚步声,少女「哈啊」一下,像刚刚逃过死亡命运的囚犯。

翻看刚刚拿到的粉色钱包,里面有三个银币,写着「胡萝卜,土豆,香料」之类东西的购物单,还有一张歪歪扭扭画着几条线的纸,好像是地图的样子。

「看来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啊~」

这是刚刚从某个男人那里抢来的,对方只是与我擦肩而过,没有看清脸长什么样,只看见了他火红色的头发。看来那个发色已经不是那么稀有了呢,我想。

那个人是和一个银白色头发的小萝莉走在一起的,两人有说有笑背影看起来十分快乐,完全没有在意被我撞了一下。

我说了声「抱歉」的同时摸走了他口袋里的钱包,他们俩也毫无察觉。

少女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完全不在意腿上正缓缓滴落的浑浊雪水。

天已经快黑了,得快点找到便宜的旅店才行。啊,记得出入哨口附近有一个凭士兵证件就能只花五十个铜币住一晚的旅店。

去那里吧!反正之前有顺便拿走一张。

三十分钟后。

少女拖着长长的马尾,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奔跑着。

真美啊,街边那些红色砖瓦的三层建筑,招牌上还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各种各样的话语。每幢楼上都悬挂着古朴的灯火,以淡黄色充盈整条街道。

「不要跑!你迟早会被抓住的!」身后传来某个男人的喊叫。

「哈啊!哈啊!」

少女大口大口吸入空气,努力驱使自己的身体再向前一步。

穿过人群和车流,身后的士兵们依旧穷追不舍。

拐过一道道街口,穿过一个个小巷。我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呢。只是驱使着身体向前,我要去往哪里呢。

好累啊。

不要停。

好累啊。

但是不要停。

背上的吉他包也好重。双臂也好重。空气好冷。好想停下。

就这样被抓住吧。可能会轻松一点吧。

这么想着的少女,从不知多少人身边飞奔而过的少女,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不想再跑了,真的好累。就这样吧。

少女突然停下的身体,感到了一阵重压,随后向前倾倒。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毫无防备地,手背上白皙稚嫩的皮肤被路边的岩石划破,微微有些渗血。

啊,今天还真是狼狈呢。

街上的人们只是路过而已。

用手支撑着身体,她独自爬了起来。没有别人伸出援手,她早已习惯。

「啊!你!」身后传来男性的声音,大概是刚刚因为我突然停下而摔倒了吧。

「真是抱歉,再见。」

我并没有回头,那人一定是要责问我吧。还是乖乖地道歉然后离开吧。

「不是这个啦。你,没事吧?」不同寻常的回应。

「没、没事。」

身后的人抓住我的肩膀,想把我转向他那面。虽然试着用力抵抗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奏效。

面前的人,是火红色头发的少年。套着一件棕褐色的衬衫,下身是一条有些发旧的黑色宽口长裤。精致的脸庞,干练的短发。如果不是听到过他的声音,一定会以为他是个女孩子吧。

他旁边站着一个银白色头发,海蓝色瞳孔的女孩,怀里正努力抱着那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吉他包。大概对她来说太重了吧,女孩幼小的身体左摇右晃。

「冬...」

差点说出口,还好只停留在别人听不见的自言自语的阶段。

原来是这两个人啊。

「喂,你手背在滴血哦!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冬,有带面巾纸吗?」

「向主人乞求东西以前不应该先赞美几句吗?以为自己看起来不像大叔就不再是奴隶了?」

「你搞清状况好不好,人家还在流血呢混蛋!」

「你.......」

「...........」

两个人在街上开始拉扯对方,互相斗嘴。看起来像一对关系不好的兄妹。

他们都有所改变啊。

「啊啊,抱歉,现在给你包扎一下。把手给我。」

「好...不,谢谢你,不用了,这点小伤没什么的。」

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伸出手,想要依赖他人。但最终微微向前伸出了手还是收了回去。

「啊,这样啊。」太阳收回想要帮助对方包扎的姿态,将面巾纸递给少女。

「那样的话就自己来吧,记得先把伤口旁的血擦干净。」

从某处到来的风经过我身边,好温暖。

不知道是因为春天一点点临近,还是因为我身体中的某个地方产生了温度呢。

在橙黄色的街道中,我遇到了太阳。并不是在白天散发热量的太阳,而是在只有灯火的夜晚街道上,默默让人变得温暖的,人如其名的太阳。

「谢——」

「混蛋嘉德妮娅————!终于抓住你了!!!」刚刚穷追不舍的士兵们冲过来,在带头的那个黄发大叔的命令下把我拉向军队的马车。

「啊!是你!我就知道她还有同伙,之前在学校就觉得你不对,果然啊!」

「诶?我吗?我记得你叫奥古斯汀吧!奥古斯汀!我只是路过的好不好,你不信可以问问旁边的人啊,喂!那个阿姨!你来说说啊,我说不说刚刚很正常的走在后面!」

太阳指着不远处一对牵着手走的母女。对方一看是军队的人,说了一声「小香不要看」就和女儿一起快步离开了。

「喂,真的假的啊!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啊?!」

火红色头发的少年犹如失去了光亮的飞蛾,向四面八方都投去目光,希望找到一个可以给自己作证的人。

但大家很快就散开了,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

「还想狡辩吗?你好好看看啊,看看你同伴抱着的是什么啊。就算你们没有参与刚刚的偷窃案件,那至少也是她唱歌聚集人群的同伙吧。你看你们发色那么像,是姐弟吧!现在乖乖走后天就能出来了哦~」

「诶?奥古斯汀?我们不是朋友吗?!」

「小孩子才做永久朋友!!!现在难道不应该说「啊奥古斯汀大人我知道错了请您务必狠狠惩罚我~~」这种话吗?!」

「脑子有毛病的人才会请求士兵长惩罚他吧...」

黄发大叔奥古斯汀「咔」地一下给太阳和红发少女戴上镣铐,关到马车里,然后把冬和吉他一起抱进去。

「为什么你不锁她啊!我们不是共犯吗!」

「她那么小能有什么罪过,肯定是你们教唆的吧!放心吧,在你服刑期间我会亲自带着她的。」

奥古斯汀一脸宠溺的样子,看得冬全身冷颤。

「喂————太阳————这个人是变态吧?」她小声说。

不一会,火红色头发的那对「姐弟」就被关进了牢房,而冬被奥古斯汀带走,据说要去镇上的咖啡厅吃甜品。

太阳坐在我对面,一脸沮丧。

「今天真是倒霉啊...没想到那色老头前几天说的人就是你啊。」

「奥古斯汀?他提起过我吗?不过也是啊...」

这个只有储物间大小的牢房我不是第一次来。没有床铺和洗脸池,只有地上铺着一点点麦垛和没有玻璃的铁窗。只能借助从那里传来的一丝月光来观察四周。

「说起来,我也感觉在哪里见过你啊...你...你是前阵子来葬礼画画的画师吧!我是那个啦,我叫太阳,我们还说过话来着。」

他说的的确没错,前几天我接下了一份在葬礼上记录场景的工作,是在拉夫洛镇。

前几天相遇的记忆是刚刚苏醒,但他的名字我早已知晓。

「啊,你叫太阳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是兼职啦,兼职。大家每天都是要收获那么一点点米粒才能生活的嘛~」

「那我倒是...可以理解...最近我也是被某个混蛋坑了一大笔钱,现在也得比原先接下更多订单才行。」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不妙啊这个,钱包不见了!!!里面还有雇主的地址来着...我的银币啊!!!」

捶胸顿足。

空间很狭小,稍有动作就会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有些温度的地方让我感觉有些不适应。

「你的钱包什么样子?我可以帮你问问。我认识不少做这种事的人,说不定可以拿回来。」

今天偷的果然是他的钱包吧。

「我想想...粉...粉色钱包...里面有三个银币,一张购物清单还有一张地图...可恶...」

「啊哈哈!粉色吗?你一个男人用什么粉色啊?」

太阳把头转向另一边,看着窗外飘进来的淡白色光芒。

「那、那肯定有原因啦...很久以前某个人送给我的。」

别人的礼物吗。的确啊。

我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紧紧抱在怀里。

这也是很久以前某人送给我的。和那把吉他一样,都是我重要的宝物。

「说起来,你、你叫什么啊?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吗?」

少女轻轻微笑。和太阳看着同一个方向,如是说:

「我叫嘉德妮娅,叫我栀子就好。嗯,我还是喜欢栀子这个名字。」

太阳想了想。

「很妙啊这个!嘉德妮娅的译名不就是栀子吗!」

嗯,嘉德妮娅,栀子花。坚强、知性。

已经如此肮脏的我,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名字吗。少女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