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餐厅往东继续走就是贫民窟的居民区。
事实上,这里只不过是一大片没有开发价值的荒地,但是停在空地上的房车让这里有了生机。那些在新皇的改革之下脱离了时代的人、没有抓住机遇的人、又或者是追逐机遇,然后失败了的人以及没有被发现的矿石病感染者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官员们忙着大张旗鼓地建设宏伟城市时,这群人就这样被落在日益高耸的楼房阴影之下,等待着自生自灭。
再怎么专制的国度也无法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秩序,于是在这里的每一条小巷之中都暗藏着欺凌弱小的恶霸,掀开一个人的袖口,他有六成的机率是感染者,在新的一天醒来,每个人都不敢保证街上多出的那一具尸体是不是自己的。
这些人也有可能会留下子嗣,于是贫民窟那被污水染的焦黑的街道上又多出了许多的孩子。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一出生就注定失去了未来,他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而且年纪轻轻就学着父辈的样子当起了小偷。从事慈善事业的人哪怕看他们一眼,都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过艾伊文倒是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那张金色的储蓄卡被放在艾伊文的外套的内侧,他全身上下最安全的地方,但即使如此,他也觉得怎么放都放不舒服。那张卡里仿佛有一团火,让他兴奋无比,就连心脏也要被烧穿了似的。这让艾伊文觉得羞愧:他刚刚才从十几个人的枪口下走开,现在就在思考如何张罗自己的极乐世界了。
但他就是停不下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躺在哥伦比亚广袤的田野草坪上,阳光热烈,水波温柔,他会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在没人认识自己的土地上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将困扰自己前半生20年的阴影彻底抛在脑后。他将不再为了任何人而活,除了他自己,对......只有自己。
忽然,艾伊文的美梦被打断了——一个现实的困扰找上了他: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
有一个叫米莎的人和艾伊文住在一起。
米莎看上去只有十多岁,是一个白色头发蓝眼睛的乌萨斯族女性,平时总是穿着黑色的卫衣。她性格腼腆,平时不怎么说话,但长得很可爱,富有同情心,艾伊文不止一次看到过她把自己做的娃娃送给街边的流浪儿。
米莎对于儿童十分亲切,对四周的人却常常抱有戒心,她从不向外人透露过多关于自己的事,即使是对待共处一室的艾伊文,二人的对话也仅限于米莎每个星期交房租或是吃饭时的三言两语。同样,艾伊文也很少向米莎透露自己的事,米莎所知道的仅仅是艾伊文是一个信使而已。
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艾伊文必须让她离开。至于离开之后的命运,那不是他该操心的,他也操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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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伊文住在居民区西侧的“电器餐车”里,这是一辆旧的信使漫游艇,在专业设备被拆除后腾出了很多空间来做起居室。虽然空间狭窄、色彩单调,但是不漏风、有电力、网络和干净的饮用水,这在贫民窟里已经算豪宅了。它的前任主人死去之后,艾伊文就将它继承了下来。
艾伊文用钥匙打开电器餐车银灰色的滑门,里面一片漆黑。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走了进去。
打开电灯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当作客厅的舱室,昨天还堆着空罐头的小茶几上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这应该是米莎的杰作。
“米莎!”艾伊文喊道,“米莎,我想和你谈谈!”
没人回答,又查看了其他几间舱室,米莎不在这里。
艾伊文发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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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月亮从西边的苍穹射入客厅,照亮了茶几银灰色的桌面,也照亮了艾伊文苍白的脸颊,他已经换好了一套全新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等她很久了。
米莎的动作很轻,让艾伊文起初以为门外的动静是一只猫咪,或是一只流浪狗,直到门被缓缓推开,自动开启的夜灯照亮了她的脸庞。
“你回来的太晚了,平时这个时候我已经要锁门了。”艾伊文故意压低语气说话,这让他听起来像是一个房主,而非室友。
“实在是很抱歉,但是我不太忍心过早地离开。”米莎用脚跟轻轻把门带上,虽说是在道歉,她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艾伊文已经好久没见过米莎笑了。
接着,米莎取下黑色的披风,从外套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棕黄色兔子娃娃,她将娃娃放在茶几上,说:“孩子们为你做了这个礼物。”
“给我的?为什么?”艾伊文仔细端详着这个做工粗糙的小小玩偶,上面用纽扣做的眼睛缝歪了一个,耳朵一长一短,缝合处被扎得千疮百孔,足以看出制作者付出的执着。
“孩子们很感谢你给他们送去的物资……这帮他们撑过了冬季。”米莎解释道,“我想说,我......我也很感谢你。”
“哦。”艾伊文还记得这件事,米莎曾经拜托他送过几车生活用品给儿童,而他也没太在意:这些都是用来给走私的真正货物打掩护的消耗品,单靠他们几个走私贩子是绝对用不完的,找个理由送出去自然也就是绝佳的销赃渠道。只不过,他从未想过会因为销赃而受到他人的感谢。
他将米莎送来的玩偶拿在手里,感受着软绵绵的触感,“谢谢”这两个字不自觉地就从嘴边溜了出来。
“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孩子们也会很高兴的,”米莎笑得更灿烂了,说的话也格外的多,“原本想今晚找一个礼品盒包装好再送给你......不过现在丝带和纸箱都不太好找。”
“最近不是送礼的旺季,废弃材料是会难找一些......”艾伊文有意无意的接着米莎的话茬,心里盘算着如何讲到“正事”上去,“如果是圣诞节前后的的话就会顺利得多。”
“你知道这些吗?”也许仅仅是少女好奇天性的驱使,也许是为了更好的搜索物资,米莎在艾伊文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她说:“可不可以跟我讲一讲?”
这个举动让艾伊文非常不习惯,由于职业需要,他始终会和陌生人保持一米的距离,对异性就尤为如此了,但不知怎么地,他这次尤为认真的向米沙解释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艾伊文从泰拉世界物流网的起源讲起,一直讲到一件完整的产品从被生产直到被丢弃最后在贫民窟里回收利用的过程,米莎则像是一个听童话故事的孩子,满脸好奇的点着头,时不时还会问出一两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我都不知道你了解这么多......”米莎说。
“如果想成为信使,这些知识只是基本功。”青年笑了笑,一是因为对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讲话比写日记要简单多了,二是因为他很高兴自己还没忘了这些知识:这代表他的思维依然敏捷,足以开始新的……
他忽然笑不起来了。
“米莎,其实我……”艾伊文用手肘撑住膝盖,将头低了下去。他盯着自己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盘算着一个体面些的说法。
“你有什么事吗?”米莎蓝色的眼眸直视着艾伊文,在夜灯下反射出澄澈的光彩。
再一次的,青年的视线聚焦了那一个玩偶上,他看的如此专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没什么。”青年摇了摇头,“天不早了,你先去睡觉吧。”
艾伊文的反应让米莎有些疑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也早点休息吧。”
漫游艇的一侧“咔哒”一响,那是米莎的卧室门关闭的声音。
艾伊文满脸挫败的向后仰头,直到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
今天太晚了,青年想,明天早上再和她说吧。
再次平静下来后,一整天的经历全都化为了稠云般的雾霭,倦意笼罩着艾伊文,他很快便朦朦胧胧的闭上了眼睛。
直到第二天米莎再一次出门,艾伊文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