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艾伊文从刺眼的阳光中苏醒,觉得沮丧极了。自己依旧身处半塌的囚室中,被一扇用愚蠢的铁链缠住的门挡住,即便在前两天他成功救回了青鸟和一众感染者,弑君者似乎也并没有接纳他。
门外的广场比平时更为喧闹,人的声音和搬动重物的声音不绝于耳,这让渴求安静的萨科塔人相当的烦躁。
“至少也要给我安排个舒服点的房间吧......”艾伊文坐在坍塌的天花板形成的石碓上,抬起头抱怨道。
天气正在转暖,清晨的阳光从头顶的破洞里斜射进来,在灰白色的墙壁间反射,但这一切并不能让青年感觉好受些,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自由。为了自由他可以和自己的前雇主翻脸,可以掏枪与最凶残的杀手作战,那么,为了自由,他也许可以试着从这个房间逃出去。
说是逃跑,但肯定不能简单的一走了之,艾伊文还不清楚科瓦瑞和拉里的情况。科瓦瑞在这个计划之中的角色不可或缺,没有了她制造的假身份,离开切城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更别提在哥伦比亚建立新生活了,拉里的角色虽然不是那么重要,但他有近身战斗的技巧,只是缺乏必要的勇气,没有了这两个人的帮忙,任何奔向自由的计划都只是空谈。
“尽管没法逃跑,从那个洞观察一下四周总是可以的,运气好一点的话还能到达上面的楼层。”抱着这样的想法,艾伊文开始观察四周,他先是摸了摸墙壁,很干燥,适合攀爬。接着,他又估摸了一下从地板到天花板的高度,狭窄的房间无法助跑,青年只好踩在石碓上,后腿发力,接着一跃而起——
“刷——”鞋底摩擦在水泥墙上的闷响,墙壁支撑住了青年的体重,好歹让他没有从墙上掉落,接着,他趁热打铁,伸出右手抓住洞口的边缘,然后左脚发力抬起身体,想要把左手也送上去:”好,让我来看看这上面到底是什——“
“艾伊文!你在干什么?”严厉的女性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艾伊文出了一身冷汗,手上一时间也失去了力量,他赶紧松手,让自己落在石碓上,假装无事发生,回过神来,青鸟正叉着腰站在铁门前,从高高竖起的耳羽和眉毛来看,她显然什么都看到了。
青年张了张嘴,一时语塞,眼前这个黎博利女孩的形象和之前见到的大不相同了,原本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被剪短,阳光照在上面就像点亮了一条流淌着香槟的瀑布;脸颊的灰尘被洗净后显露出未被玷污的白色肌肤,将她的眼睛衬得更加赤红也更加严厉了;衣领上雪白的绒毛装饰微微遮挡住下颌,也盖住了矿石病形成的伤疤,多出的部分像披风般垂在身后。
和一般战士的装束不同,青鸟的连体上衣更加轻盈合身,比起长袍更像是雨披和冲锋衣的结合体,白色的布料上点缀着简洁的黑色与红色线条,长长的衣袖被挽到肘部,下身是黑色的过膝长袜和一套略有污渍的白色战靴,显然是被精心清洗过了。
艾伊文突然想到,他好像在弑君者的储物箱里看见过这套衣物,这很可能意味着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弑君者。”青鸟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语气更加佐证了青年的猜想。
艾伊文此刻已经不想再探讨为什么青鸟走路没有声音这样的问题,如果她没有转身就走,就代表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他扶住门框,压低声音: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青年尽量放低说话的姿态,尽管很看不起这个既年轻又盲从的小姑娘,但她确确实实有决定自己生死的能力,青年一边盘算着一个体面些的说法,一边为之前自己对青鸟说的每一句揶揄而后悔,“既然我救了你一命,为什么你不能把忘掉这件事当作还我个人情呢?“
“呵......”青鸟微微侧过身子,将双手抱在胸前,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她眼睛微微眯起,耳羽放平,换上了熟悉的鄙夷神情,似乎是认定艾伊文不值得倾注太多的怒气。
过了片刻,“哐”的一声,青鸟取下挎在肩头的复合弓,射断了艾伊文房门前的铁链。
“这算是......我自由了吗?”
“想得美。”青鸟拉开门,送给了艾伊文一副熟悉的手铐,“你要搬家了。”
“搬家?不用了吧,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的。”艾伊文说。
青鸟白了他一眼:“弑君者让我把你换到一间更安全的房间里......至少房顶上不会有洞。”
说了也白说。青年耸了耸肩,跟着青鸟走出牢房。
门外的阳光比想象中更加明亮,艾伊文抬起双手遮挡住多余的光线,看清了广场上的情形,搬动重物的声音来自于一群彪形大汉,他们穿着一套厚重的工装,看上去十分夸张的长柄大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然不是拿来伐木的。当艾伊文被青鸟带着上到二楼时,他们正忙着搬运一套看上去像是迫击炮的装备,本就雾蒙蒙的空地被他们踩得尘土飞扬。
在二楼,青年可以看见更远处的情景,在营地的高墙外,几支不同颜色的部队正从各个大路向营地门前的十字路口聚集。
正对着营地的大路上以方阵排列着一队士兵,他们身着重甲,手持大盾,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漆黑庞大的铁罐头,而带领着他们的人甚至更加高大——那个拿着巨大盾牌的萨卡兹人,头颅苍白一如荒野中的兽骨,上面长着令人生畏的犄角。
相比之下,这名巨人身边穿着白色斗篷的卡特斯女性就要娇小很多,仿佛连跟在她身后的白袍战士们都要淹没在漆黑的盾牌阵里看不见了似的。
右侧大路上前来的人马人数众多,他们身着破旧的灰色战袍,兜帽盖过头顶把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这群人队形松散,行为随意,有一些还梦游似的走到了道路一旁的楼房里,看上去只是一群拿着武器的普通人而已,被这样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是一名看上去很年轻的银发男孩,他穿着显眼的白色衣装,微笑着轻挥手中的法杖,给战士指引方向,人群顺从的围在他身边,看上去就像牧羊人与羊。不知是不是错觉,艾伊文隐约注意到一个幻影似的身影,在男孩周围的人群中闪动了两下,很快就不见了。
左侧则是黑压压一群穿着兜帽卫衣的人,艾伊文认出那正是“鸡尾酒投掷者”,一群用燃烧瓶做武器的暴乱分子,在这群人身前,站着些流浪汉似的人,他们袒露上身,胡子和头发都蓄了一大把,手里拿着粗糙的临时武器,看上去是一群危险的家伙。远远站在他们前方的是一个身材矮小,带着黑色兜帽和防毒面具的人,这人腰间别着两把大口径的榴弹发射器,艾伊文知道它们一定颇有威力,这些人能把队伍站的如此整齐说不定也是拜此所赐。
楼下的空地上,弑君者的队伍也列好了队,她本人站在大开的营地门前,弩手、刀兵位列其侧,数十架无人机在天空中盘旋着。五支队伍面对着十字路口的正中心,不知等待着什么。
这是一场阅兵。
“哇哦......这可真是......”艾伊文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他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帮派,但随着这些部队的出现,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这阵仗可真大。”
“惊讶吗?再多看一会吧。”青鸟侧过身瞟了艾伊文一眼,青年看出来这是在欣赏他的表情,“这只是整合运动的一小部分......很快,全世界都会像你一样吃惊。”
女孩说这句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有了这样一支军队,整合运动干任何事都是易如反掌,更可怕的是,艾伊文在意识的某一角隐隐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哦,对了,有一个礼物要给你。”走过二楼一间囚室时,青鸟的脚步忽然停住,艾伊文差点撞在她的马尾辫上,“弑君者说你会想见她。”
“她?”
青鸟懒得解释,她转过身去,用钥匙利落的打开了门锁:“进去吧。”
双脚刚踏进半黑暗的房间,青年就捕捉到了熟悉的机油味,房间的尽头,坐在工作台旁的卡特斯女性翘着腿摆弄着手里的弩箭,一副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在一旁的角落里,等待修理的装备堆成了一座小山。过了一会,科瓦瑞才抬起头,懒洋洋的说道:“你好啊,艾伊文。”
“科瓦瑞......?你的伤好了?”
“别这么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啊,我没事,你不是应该欢呼吗?”
“......”
“......你们有三分钟。”青鸟很快的看了看手里的表,接着就走到了门外,不过并没有走远,门框边上还能看见她在阳光下投射的阴影。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青年环顾四周,假意说着一些寒暄话,接着用嘴型说道,(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大概就在你第一次看我之后吧......只是腰还有点痛......”科瓦瑞点了点头,“好啦好了,有什么话坐下说吧。(我有事要和你说。)”
说着,科瓦瑞放下弩箭,站起身瞟了眼门外,一边用手拉开一旁的凳子。
艾伊文没有推辞,坐下说:“那么,这些装备是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时间不多了!)”
“这些装备......说来话长了,之前我帮一个人修好了他的弩箭,然后他就常常来找我,有时还带着其他人,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咯。”科瓦瑞维持着她那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但接下来的口型却让艾伊文出了一身冷汗:(米沙有危险了。)
“原来如此......我能看看吗?”青年强作镇定,心里却已经炸开了花,(是德恩吗?)
科瓦瑞点了点头:“可以啊。(没错)。”
说着,科瓦瑞弯下腰轻轻拨开墙角的石堆,被埋在下面的是她的腕表终端机。表盘上的镜头闪烁两下,一幅无声的投影便被映照在了工作台下灰白色的地板上:那是电器餐车外围的画面,十几名打手不知怎么的打开了机舱的大门,一拥而入,片刻之后手忙脚乱的带着昏迷的米莎与几个孩子逃走了。
艾伊文扶了扶额头,他最可怕的噩梦成了真,(她在哪里?)
(如果这是你和德恩之间的事,那她只可能在斯瓦拉。)科瓦瑞把一块零件拧的咔咔响,盖过了她的轻语,(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砰——”话说了一半,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便打断了这名卡特斯人的叙述,青鸟走进囚室,她板着个脸,看了看艾伊文,又看了看科瓦瑞,好像在说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动作。
“......看起来时间到了,”科瓦瑞在椅子上转过身面对青鸟,顺势用脚扫动尘土,将腕表盖住了,“艾伊文,你该走了。”
这是一个玩笑吗?心急如焚的走私犯愣了一下,那只利用假情报把乌萨斯边防局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狡兔,此刻只有这句话可说了吗?
“动作快,别想耍什么花招。”青鸟拍了拍衣服下摆的灰,不耐烦的催促着,艾伊文只好狼狈的站起,转身——
“等一下。”
是科瓦瑞的声音。青年刚刚意识到这一点,这个卡特斯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搂住他的腰,然后——很快的在他的脖子上亲吻了一下。
“噫......”青鸟的脸窦地一下红了,她面露难色,将头扭向一边,难为情的用手背捂住嘴,咳嗽了两声。这副样子逗得艾伊文直想笑——这个女孩不畏惧直视鲜血淋漓的伤疤,却会因为看见男女之间亲密的举动而害羞。
当然,想笑还有另一个原因,就在科瓦瑞搂住他的腰,二人的手交汇的瞬间,科瓦瑞将一枚小小的电子设备递到了他的手心,想到这里,艾伊文不禁攥紧了拳头。
“就把这个当作临别礼物吧,”不知是不是错觉,科瓦瑞的话锋似乎柔和了一些,“我们会再见面的。”
(这种作弊般的小把戏......)青年笑了笑,一边跟着青鸟走出牢房,一边轻声回应道:“真有你的,科瓦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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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临时据点的道路上,芬牵着安雅静静地走着,卡缇怀里抱着阿正,紧跟在芬身后,阿娜则站在卡缇一旁。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孩子们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两名干员甚至还花了两个钟头扫净尸体与血污,只是为了这些小家伙能睡个好觉,如今到了白天,是时候让她们加入罗德岛这个大家庭了。
为了准备这些事,芬一天以来都提心吊胆,觉也没怎么睡,好在据点离她们的位置并不遥远,很快,五人就能看见画着三角塔楼标志的旗帜在路灯上飘动了。
“安雅,累了吗?”芬感到牵着的手变得有些滞重,“我背你吧?”
“没事,我还......可以的——哎哎!?”安雅话说一半,芬早就已经自顾自的将她背了起来。
菲林族女孩可爱的反应让芬忍不住想多逗一逗,她将安雅又往背上提了提:“哈哈,抓紧了小猫咪,我们上路咯!”
“队长,等一下我!”卡缇见芬开始小跑,也快步跟了上去,阿娜也迈开小腿,想要跟上这个库兰塔人的步伐:“可恶,安雅应该让我来背才对!”
“咯咯.....嘿咦呀嘿嘿......”众人的嬉闹声将阿正从睡梦中唤醒,他挥了挥手,咧开嘴,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