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腌黄瓜子爵的宅邸正在18岁的斯诺·腌黄瓜眼前燃烧。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

可火焰燃烧本就没有声音。

只有木头噼啪作响,房柱轰然倒塌的声音

没有呼救声,因为所有人都死了。

富有人望子爵,他的善良妻子,年轻的侍女和肥胖的厨师,因为宴会而调派的士兵,还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他们可能都有自己的人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而这一切,现在都已经在这场大火中消逝了。

人们好似已经忘了,生命本就脆弱得很。

在火场上,不合时宜的雪花仿佛死亡女神在呼唤灵魂一样飘落,只可惜在场的死者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心成佛吧。

腌黄瓜子爵的死亡,打破了“不怎么神圣帝国”持续了66年的和平,再后来被称为“烤黄瓜事件”

而这次事件的幸存者,子爵的养子,浑身沾满鲜血被人发现的斯诺·腌黄瓜,被认为是通敌魔族的背叛者,锒铛入狱。

1

监狱从来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监狱是用来关押坏人的。

当然,有时候也会关一些不坏的人。

不过被关进监狱的人不管坏不坏,等待他们的都是法律的裁决。

比如说——斯诺·腌黄瓜知道,即便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私通魔族的叛徒,明天也会被推上绞刑架——或者断头台之类的地方。

少年环顾四周,牢房的三面都是石头墙壁,另一面则是走廊,用竖排的铁质栏杆挡住。

房间内只有一条排水沟,仅供解决三急之用。

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是个非常经典的牢房。

斯诺沉默不语,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现在还穿着那天晚上——就是自己的养父死去那天晚上的衣服。

谁会给一个马上就要上刑场的家伙换衣服?

斯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在等待。

他在等待什么呢?是老鼠都不愿吃的牢饭?是上刑场的时间?还是一个机会?

一个从午餐肉罐头监狱逃走的机会。

在走廊对面,能看到另一个牢房。

拿个牢房也不是空的,从斯诺坐着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有一个女人,像自己一样坐在地上。

确切的说,那是个年轻的女孩。

她看上去刚刚入狱,不像斯诺一样沾满血污,衣服也不怎么破烂。

这样一个女孩子在监狱里,就像一朵花开在杂草丛中一样。

不过,那女孩尖尖的耳朵暴露了一件事:她是一个精灵。

精灵族的寿命用“长”来形容都不够,虽然不同类型的精灵之间有一定区别,但对于一个尖耳朵的精灵,最好还是多用敬语——她们很有可能是你奶奶那一辈的。

斯诺在心里决定不把她称为“女孩”。

而这个精灵一直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斯诺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也闭上了眼。

他继续等待。

2

等待的尽头是一连串的响动。

斯诺睁开了眼,他看到铁牢的栏杆仿佛一个个没装东西的面口袋,哗啦啦掉在地上。

他动了,他当然要动。

午餐肉监狱的其他囚犯也在动,他们呐喊咒骂,想要趁乱逃跑。

斯诺站起来,他发现拿个精灵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

该不会是死了吧?斯诺想了想,走向她。

他觉得既然都是囚犯,就应该互相帮助。

不过斯诺这么做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对方(看上去)是精灵幼女。

如果是兽人大叔,他早就拔腿而逃了。

他走进幼女的牢房。

与此同时,整个午餐肉罐头监狱已经热闹了起来。

斯诺左右看了看,那些还有行动能力的囚犯已经捡起铁管一齐冲向出口,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斯诺试着碰了碰精灵的肩膀:“……醒醒?”

“……一动不动,啊,已经死了。”

精灵闭着眼睛,用没有感情的语气说。

“……你在说什么?”

于是这位(表面)幼女睁开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斯诺。

通常来说,一个(外表)可爱的女孩子盯着自己,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很高兴,但这同时也让斯诺有些不自在,他继续说:“快跑吧。”

精灵幼女没有动,反而说了一句:“我是菈南希(leannan sidhe),你可以叫我伊尹。”

哪里有在这种时候自我介绍的人?斯诺愣了一下,答道:“我是斯诺,斯诺·腌黄瓜。”

“这算什么蠢名字。”

斯诺皱了皱眉,他感觉这个女人不太对劲:“我劝你赶紧逃跑,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请。”

“请什么?”

“请带路。”

为什么这个身份不明的精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斯诺搞不明白,但他知道时间紧迫,所以他逃了。

从午餐肉罐头监狱逃走。

从监狱逃走,不管是什么监狱,都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如果你能遇到囚犯集体暴动,那可能还是比较容易的。

3

贫民窟。

并没有什么例外,在这座富裕的城市“海绵蛋糕城”中,也会有阴暗,混乱,散发着恶臭气味的贫民窟。

倒不是说“有光就有影”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到底,“不怎么神圣王国”的贵族们并不真的在乎是不是哪些人因为吃不上饭横死街头,或者什么教会在无偿提供救济粥之类,他们不需要在乎这种事。

就算是“王国”的一般平民百姓,也不觉得自己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只要努力工作,就有一口饱饭:这样的普世价值观也是“不怎么神圣王国”安稳的保障。

无论如何,斯诺和精灵女孩——据说叫菈南希·伊尹,就走在位于菜市场后身的一片贫民区中。

这里的人大多数看起来已经快死了,只有少部分看上去还有一点点余力,能够在垃圾堆里寻找一些食物——勉强维持一下他们那已经足够悲惨的生命。

斯诺径直走在贫民窟中——他觉得这里是暂避风头的好地方。

而精灵幼女伊尹就跟在他的后面,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她难道不知道漂亮的女孩子在这里非常危险吗?

还是说她不知道自己很漂亮?

所以当斯诺在这条贫民窟的(另一个)昏暗的小巷子中躲起来之后,他立刻告诉伊尹:跟着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他的罪行比一般的囚犯更重。

斯诺被质控协助“可怕的魔族”杀了整个腌黄瓜子爵府内的绝大部分人,然后把宅邸付之一炬。

如果不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成功逃出监狱,他本应该在明天中午被绞死在中庭。

现在恐怕有不少卫兵在寻找逃犯……他们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听完了斯诺的解释,伊尹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我能去哪里呢?”

斯诺无话可说,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女人应该去哪里?他连自己应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精灵幼女换了个话题,她用手指点了点斯诺的胳膊:“话说啊,你在午餐肉监狱里面,只用一根铁棒打败门卫的样子,和历史上的英雄都能一教高下,难道你曾经是什么人的贴身护卫吗。”

“不,我之前……”斯诺很快闭上了嘴巴。

俗话说祸从口出,如果所有18岁的少年都能学会在适当的时候闭上嘴巴,那么世界上一定会少很多冲突。

不过事实是,斯诺·腌黄瓜其实并没有学会这一点。

他闭上嘴仅仅是因为他发现有人正走进这条巷子。

4

煮土豆公会其实并不是公会。

当然也不是煮土豆。

他们是一群贫民窟最底层人类组成的团体。

这个名字可能是某个壮汉在喝醉之后的一时兴起,但无论如何,这个名字用一种不怎么令人高兴的方式被传承了下来。

煮土豆公会的成员——仅仅是些吃不饱饭的无业游民/通缉犯/奴隶。

实话说,当一个人饿了三天三夜(这在这儿可是常事),不管他之前多么叱诧风云不可一世,都会懂得收敛些,在街上捡些烂菜叶努力生存下去。

煮土豆公会也差不多,但是在最初的成员即将饿死之前,他们遇到了一些帮助——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总之在这一天,他们发现,有两个人大喇喇地走进了自己的地盘。

一男一女。

男的很年轻,女的很漂亮。

理所当然,公会的首领,约翰·煮土豆只用了三秒钟就决定好好“招待一下”两个人。

在他的手下看来,自己的老大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5

约翰·煮土豆喜欢喝头啖汤。

所以他亲自来到了这个小巷外。

侧耳旁听。

寂静。

很明显,这两个小鬼头打算埋伏自己。

但是约翰不在乎,约翰很擅长打架。

他曾经连续把25个人打翻在地,站不起来,而成为了煮土豆公会的新会长。

虽然被他打倒的人中有一半是饿着肚子的,而另一半快要饿死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威信。

话又说回来,在这种组织里,威信又有什么意义?

约翰直接走进巷子口,因为他非常自信。

他相信单凭两个刚成人的小孩子,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的。

他不仅自信,还很自负。

所以当他被斯诺一铁棍打倒在地喘不上气的时候,他也没有求饶。

实在是一条硬汉。

但是斯诺有很多事要问。

“你是谁,是不是来追捕我们的?”“这里大概是王城的哪个位置?腌黄瓜子爵府在哪个方向?”“给我一把武器,最好是一把剑。”

最后一句不是问题。

不过约翰·煮土豆也拿不出什么好剑。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只是一条铁片,和一块木头手柄组合在一起。

根本没有剑颚,也不存在剑鞘。

斯诺也不挑,他拿走了全贫民窟最好的剑,还说了句谢谢。

约翰问:“你真的要去子爵府?我听说昨天晚上那里出了事。”

斯诺·腌黄瓜只是点了点头。

6

斯诺是趁着夜色逃出监狱的,所以当他走到腌黄瓜子爵府的废墟时,已经是破晓凌晨。

伊尹还跟着他。

斯诺看了看被夷为平地的“家”,回头,不知道该对这个精灵幼女(外表)说些什么,半晌,他问:“你饿吗?”

伊尹抬头,从下至上地看着他,碧绿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她点了点头。

斯诺说:“我也饿。”

伊尹用眼神骂了斯诺一顿。

“所以我们先去找点东西吃。”斯诺补充。

7

“盛鹃”是一家受到冒险者与佣兵广泛好评的小餐馆。

主要特色是阳春拉面,便宜又美味。

“为什么在需要蠢名字的时候偏偏这么正常……”伊尹大声嘀咕。

“你有钱吗?”斯诺反问。

“没有。”

“我有。”

“你有?”

“我用魔法变的。”斯诺回答。

其实是他从约翰·煮土豆身上拿的。

于是斯诺付钱,而伊尹直接坐下来大吃大喝。

冬日清晨的“盛鹃”中几乎没什么客人,浑身肌肉的老板娘心不在焉地烧面汤,胸肌之间的缝隙仿佛都显得更深了些。

“我要吃面,三碗,三大碗。”

“你真能吃。”

虽然伊尹这么说,不过那三碗面有一半是她吃的。

吃完了面,老板娘仿佛没事做了一样向二人搭话。

“昨天啊,午餐肉罐头监狱出了大事了!”老板娘分享着大家都知道的新闻:“跑了不少人呢,半夜巡逻队还来我们这贴通缉令——就在那边墙上,好多人哩。”

斯诺和伊尹转头一看,很快就在一堆肖像画中找到了自己的两张。

“他们把我画丑了。”伊尹抱怨。

“你多久没照镜子了?”

“十多年了吧。”

斯诺耸耸肩。

“这两天可不太平啊,腌黄瓜子爵府还被烧了,监狱又遇着暴动,明天还要有晦气事呢。”

“什么晦气事?”伊尹问。

“那个老不死的奶酪公爵又要娶老婆了,人都快八十岁了,还要闹洞房呢!”老板娘的语气充满了不屑:“这新娘也是可怜,刚刚家破人亡就被人盯上了,连个贴身佣人都没有。”

“家破人亡?”

“嗨,你没听说吗?新娘就是腌黄瓜子爵的女儿,斯卡蕾特·腌黄瓜啊!”

8

斯诺在磨剑。

或者说是在磨铁片。

全贫民窟最好的铁片。

当他需要整理自己的心情时,就会磨剑。

他不喜欢剑。

剑是斩断生命,带来杀戮,破坏链接的“工具”。

他被剑所爱。

当斯诺拿着剑的时候,他的精与神都找到了庇护之所。

伊尹坐在他的面前,看着斯诺一下又一下地磨剑,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不用魔法,或者找个会用修复魔法的人?”

斯诺抬头看她:“你会吗?”

“我会。”

“你还会什么魔法?”

“比如……把监狱里面的栏杆都拆了,之类的。”

斯诺的手停了一下,他低下头继续磨铁片:

“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喜欢你呀。”

“哦。”

“你不信?”伊尹张开手,面对斯诺手里的铁片念念有词。

不一会,铁片就变形成了一把完整的宝剑,和帝国士兵的制式佩剑一模一样。

“……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魔法,长见识了吧?”伊尹得意洋洋,两只长耳朵也一动一动的。

“不,我是说……你是怎么把这把剑本身的重量增加的?”

“这就是魔法!”

“你不能用魔法解释所有不合理的东西……好吧。”斯诺看起来放弃了:“所以我对魔法师这个职业一直感觉很……不自然——你能把这个变回去吗?”

“哦,我们永恒精灵追求和崇拜自然。”伊尹用左手食指和小指点了一下,佩剑又变回了铁片。

“然后呢?”

“然后我的家族在六十年前被人类毁灭了……”

“这个我听说过,王历1600年第三次神圣远征。”

“既不神圣也不远征,人类连魔族领域的边儿都没摸到。”

“人类就是这样。”

“我看你也差不多。”伊尹忍不住问:“难道你对我的魔法不满意吗?”

“你的魔法很厉害,但是为什么精灵的魔法会变出人类用的佩剑?”

“因为这是魔法。”

“我想你也会这么说。”斯诺继续磨剑:“太好的剑,我不喜欢。“

“你真奇怪……”

“大家都这么说。”斯诺一边磨剑,一边用认真的语气说:“明天你真的不用再跟着我。”

“你要去救那个叫斯卡蕾特的女人?”

“斯卡蕾特·腌黄瓜。”

“是的是的,和你一样蠢的名字。”伊尹摆摆手:“所以你们是兄妹?”

“十年前,我在王城街头,快饿死了的时候,被她救了。”

“这么说,她算你的主人?”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下流,不过确实如此。”

“好。”伊尹点点头:“我当然要去。”

9

奶酪公爵,也就是罗伊德·奶酪,不是什么小心谨慎的人。

但是任何人在自己要娶老婆(不管是第几个)的时候,还是非得提防有人闹事不可。

尤其是最近拿个午餐肉罐头刚刚被一群暴徒冲了出来,保不齐就会跑到自己的婚礼上做些什么。

所以他花了很多钱,雇了两个相当有名的魔法师:【死色红线】瑞斯·奶油,和【五体投病】弗雷尔。

其中一个还带着他的弟子,一个年轻但有前途的学徒。她的名字罗伊德倒是懒得去记了——你不能指望一个已经78岁,并且肥胖而虚弱的老人记住太多事情。

另外,就是新娘的状况。

对于这档子事,男人总希望能够万无一失的。

罗伊德在心里笑了笑,他觉得最近运气确实不错。

腌黄瓜家的那个女儿他垂涎好久了,仅仅受制于腌黄瓜子爵的人脉才不能立刻得手。

再过几年且不说自己的身体是否还能顶得住,那女孩也快要到20岁了。

20岁的女人就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