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阿兰·德利特米乌斯(Allan Trithemius)于13天前收到了罗洁爱尔伯爵晚宴的邀请。据此前洛普特尔王国内广为流行的传言所讲,伯爵会于晚宴时举行梅塔特隆-六芒星之仪式: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向神明祈求智慧与领土的丰饶…
“不行,我还是想不到…”阿兰的年轻弟子葛尔金哭丧着脸,“从这么一点信息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从你来这里修习的第一天我就应该告诉过你,掌握思考的方法远比记住知识更为重要。找到被隐藏的知识只是第一步:自从数十年前托莱多陷落之后,大量的文本被重新发现以及翻译,使得这变得更为简便;而要在知识的沙堆上筑起城堡,就要明白城堡的构造以及搭建的顺序,也就是对知识的分析,联映和使用。无论是卡巴拉,赫尔墨斯主义,诺斯替主义还是神通术,都要经历这个过程。”
“但唯灵论不是这样...”
“所以这就是唯灵论是垃圾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巫师协会规定每位巫师至少要教导一位弟子的原因,阿兰绝对不会将精力分散到这些他认为愚笨的人身上。
近期巫术传播的兴盛与在位的教皇的开放态度使得大量贵族希望能参与到其中,不是为了掌握知识,而是在新兴的事业中分一杯羹。当然,阿兰并不认为巫术可以脱离外界独立发展,只是感到教会弟子最简单的问题也比思考高深的术式更为劳累。
“好了好了,回到罗洁爱尔伯爵的问题上。首先要对梅塔特隆-六芒星仪式做一个简单的界定。虽然这个仪式被认为是伯爵新的发现,但仍然可以从其渊源描摹出其概貌,同时也不难看出其背后王室,教会,巫师协会以及贵族的角逐。你先来回答,它们的出处在哪里?”
“犹,犹太吧…”
阿兰皱起的眉头仿佛要将弟子挤死。
“梅塔特隆的确可以认为是源于犹太主义,在希伯来语中写作מֶטָטְרוֹן,意为“神的仆人”,但是它并未在犹太塔纳赫出现过,而是作为天使的名字出现于以诺书和一些拉比的文书之中。在相当一部分的记载中,梅塔特隆被认为是权力最高的天使,同时担任着天界的书记员的职责。同时,绝不能忽视教宗和学派间的交互影响。从亚里斯托布鲁斯开始就可以窥见希腊文化与犹太主义的结合,到亚历山大时期的斐济出现了第一个高峰,其中就包括了他接触过的柏拉图主义与斯多葛主义。犹太教中诸多概念和希腊文化中的灵魂理念等等被归结统一为逻各斯,它囊括了斯多葛的世界灵魂与柏拉图的宇宙模型等等。而梅塔特隆立方无疑是受柏拉图主义影响而产生的衍生物:本身包含着柏拉图学说中的五种立方体,所以它既是四元素加上以太的集合,又是构成宇宙的基础。”
“而六芒星,仅从符号来说,并非起源于犹太,而且也从未发现过带有六芒星的犹太遗迹。有学说认为,远东的Tantrism派是最早使用六芒星的组织,他们将两个三角形视为男性与女性的象征,其中正三角形代表男根,也是席瓦(Shiva),倒三角形代表女阴,也是被称作黑色之母的破坏神卡利·玛(Kali Ma)的象征。两者的交汇代表融合和圆满,以性行为达到精神的合一。而犹太人使用这个符号,同样可能来源于希腊的影响。它在卡巴拉的 《光辉之书》里也被认为是男性能量与女性能量的结合。六芒星仪式一般被用来做召唤和驱逐…..”
弟子的鼾声打断了阿兰滔滔不绝的演说。
也并非是为了传承,阿兰还在思考自己认真去教导弟子的原因。学问只要书写下来并发行,就不必担心会湮没于历史中;如果是为了在贵族中的影响力,弟子对知识掌握的程度和贵族中的权力争夺不会有多大关系;阿兰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一丝不苟的性格:存放材料与书卷的居室数个月没有打扫整理了;究其原因,应该是在教导的过程中,伴随着对自己思想的整理,与审视这些基石的过程。这一点上,即使把眼前的学生换成猴子,实际的效果也不会差多少。
“ 《连猴子也能听懂的巫术教学》吗?这个名字还真的有几分喜剧效果。”
叫醒弟子之后,阿兰也失去了继续讲解的兴致。
“老师,我为什么不能就像其他人一样,学几个简单的术式与仪式,召唤几个火球,或者对着星象胡诌一通呢?我可不认为我能学会多少您的高深知识。”弟子提出这样的要求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样应该是对他有利的,自己从未考虑过弟子的想法,但仅仅几秒之后,维持师长权威的欲求就盖过了为弟子着想的善心。
“那么我就来告诉你,这些知识是怎么用在你那浅薄的领域上的。”
阿兰虽然在巫师协会中担任着要职,但对于权力并无多大兴趣。然而,没有兴趣不代表不了解不参与。他深知任何人都会被裹挟着卷入政治的漩涡之中,以不问政治为由去逃避,是一台将绳子挂在时钟分针上绞架:迟早会因此而死亡。
“接着刚才阐释的内容,梅塔特隆和六芒星首先都和犹太主义有着紧密的关系。两年前,新一任的教皇继位后,一改过去的开放态度,发布了对犹太人的驱逐命令。即使洛普特尔王国距离中心教廷比较遥远,教会的影响力也稍小一点,这种反犹的态度在王国的宗教机构内影响力也不会小。”
“啊,没错。好几家犹太商店还是洛特的仆人去砸的。”
一改之前哈欠连天的态度,葛尔金说起了自己的子爵朋友的收获。
阿兰对于贵族对待民众的态度不会感到惊讶,只是这种蠢材轻易的讲出这种会被敌人当做武器攻击的事迹,让他对年轻一代贵族的评价在下了一个台阶。
“在普遍反犹的情形下,举行与犹太教关系密切的意识并公然宣传,无疑是对教会权威的挑衅。而且在卡巴拉序列之中,梅特塔隆是第一质点:王冠(Keter)的守护天使,如果按照所流传的,是为了祈求智慧的话,那应该对应着卡巴拉的第二或者第三质点。虽然Keter的意义为高于意识的存在,但同样可以理解为,这是对于王权的挑战。罗洁爱尔伯爵与洛普特尔王室不和的传言,我相信你已经听了好几年了吧。”
“罗洁爱尔伯爵在贵族中的地位相当高,也有很多人愿意与之结交,即使这有可能忤逆王室。那么,这就是想要集结贵族给王室威压吗?”
“是,也不是。”阿兰庆幸一个下午这位弟子终于问出了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国王近几年在贵族方面一直在动手脚,双方出现明面上的冲突只会是时间问题。这并不能全归结为个人的欲望,王国每况愈下的财政状况是主要原因,换言之,国王担忧的是逐渐失去权力的控制。然而,即使伯爵想要挑起争端,也不会将教会加速地推向国王的一边,这样只是徒增敌人而已,而且教会本身就有想要和王室合作来扩大权力的想法,所以,举办犹太教的大型仪式是傻子都不会去考虑的决定。”
“那么老师,你的意思是,伯爵连傻子都…”
“当然不会是这样。你在享用你美好的午睡时错过了关键内容,梅塔特隆和六芒星都不是犹太原生的,而是来源于他者,或者可以直接说是希腊或柏拉图。而教廷在发展的早期,因为历史较短的因素,被讽刺为一群无根的群体。如当时的一位异教学者塞尔苏斯所言:将自己隔离起来,摆脱其余的人。所以为了摆脱这种状况,教廷内部的一群被称作护教派的教士就从柏拉图主义中找到了解答,他们认为柏拉图不仅讲授了哲学,还教导了一种古老智慧,这种古老智慧并非来源于希腊文化,而是来自更古老的传统,来自摩西在西奈山编成的法典,最终在基督的教导下大放光彩。这种护教传统在教廷内部影响之深,使得大量的教士采用了柏拉图主义的框架和概念去修习。
把伯爵对于仪式的宣传视为对教廷的拉拢的另一条论据就是,近几年来,有教廷的反对者认为柏拉图是导致教会溃烂堕落的原因。指出教会以错误的教义出现,然后不断虚伪的尝试重建。虽然这样的说法起初出现于教廷内部,但它被教会的敌人---改革派更为广泛的采用。比起信仰哪一种教义来,教会更为担忧的是失去权力。再说回王室,现在,王国内的改革派主要由哪些人信仰呢?”
“商人和市民!我明白了,老师!这就是说,这实际上可以看做对于改革派的打击,是伯爵的橄榄枝吗?”
阿兰浅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这就看双方的理解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弟子离开后,阿兰想要闭上眼睛再次整理一遍思路。
突然,他感到了庭院中第二重法阵的一丝紊乱。
“即使是市中心区也会这样吗…那蠢材弟子该不会…”
穿过种植着猪笼草、乌头和曼德拉草等植物的花园,尽头是田埂与墙壁之间的狭长空间。
匕首从背后插入,将尸体钉在了地上。
血几乎没有溅出来一点。
墙上渡鸦的哀鸣,仿佛在唱着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