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日光提醒着阿兰,现在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被惊起的渡鸦纷纷飞离,黑羽从夕阳的余晖中缓缓落下,作为幕布被拉开时抛撒的礼花。

真的是相当糟糕的状况…三重意义上的…

弟子在自己的庭园中被杀害,以及向巡查和其家人说明并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但是,因为是在自己的宅邸处动的手,说明凶手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这位年轻的贵族,等他离开之后才是良好的下手时机。那么,凶手的目标要么是自己,弟子可能因为撞见凶手被灭口;要么就是想要将弟子和自己一起解决掉。

阿兰暗骂自己,长期安逸的生活钝化了危机意识。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放下一部分防备换取遇到这种低概率事件的代价,与在过去十几年里处处草木皆兵所要付出的精力,两者的期望相较来说,显然是前者更为划算。遭遇这种情况,对平时刻意小心的阿兰来说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撞了大运。

从第一重法阵被悄无声息的突破,到只有弟子死亡才发出讯息的第二重法阵,且干脆利落地杀掉了弟子,都能看出来者身手不凡。阿兰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在收到法阵的讯息之后,立刻隐藏到宅邸的隐秘之处从长计议,慌忙的赶过来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

既然木已成舟,只能从头开始思考对策了。

走到室外,将自己暴露给对手是错误的第一步;而作为巫师,要与刺客进行战斗则是更为不利。

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所谓“魔力”的概念的。巫师通常的能力有咒术,占星,炼金,仪式,其社会职能近似于知识分子与高级工匠,应该说,绝大多数巫师都不了解如何战斗。咒术必须通过法阵或者符文,并消耗一定代价才能施展----通常采用的是转化效率高的矿物,在绘制法阵时,就已经要决定咒文的启动条件、体量大小及各类细节。这之后,即使是不懂巫术的普通人也可以依靠法阵施展咒术。而法阵有着使用上限,其设置的细节也只有研习巫术才能领略,这就决定了,咒术是一个“黑箱”,并且制备也有时间限制。

阿兰此时身上制作好的符文,仅有三个。

“如果要从这里赶回去,唔,已经来不及了,还有直接撞见对方的危险。”阿兰一遍思考,一遍环视四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现在唯一的好处是,对方并不知道他已经被我意识到,暂时还找不到我的方位:

因为如果打算将此地作为现场来伏击的话,最佳的动手时间为我看到尸体之后立即行动,并且第二重法阵被破坏时的轻微异样表明这不是刻意让我感知到的。但是,他在找不到我的情况下不会贸然进入室内,他也要承担遭遇陷阱或法阵的风险。那么他大概率会先在室外勘查,且极有可能返回这一现场。”

那么就是守株待兔吗?阿兰苦笑了起来,自己才应该是兔子的角色,只不过要在危难之时反咬一口罢了。

暂时的藏身之处很快决定好了:曼德拉草田角落的无门工具棚背后,背靠着围墙,左侧则是三层高的仓库的墙壁。这样自己只可能会被正对面的视线所发现,而且所处的空间狭窄,对刺客的体术也有一定限制作用。坏处就是被发现之后,所能做的行动也十分有限。

“没办法,被发现之后,逃走的速度是绝对没有对方追击的快的,而且一旦被近身,就几乎是宣告结束了。需要小心的地方吗,首先是弟子的尸体,刺客可能在它身上或者是周围动了手脚…”

想到这里,阿兰猛然记起,快到园丁前来照料夜晚型植物的时间了。这样园丁也许可以作为一个诱饵,但是还有一个最为严重的问题,身上的三个符文,没有一个有一击将对手击倒的能力,而自己几年前设置的雷电防盗符文,不仅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想要启动还必须要接近弟子的尸体。

“寄望于这个吗…看来只好赌一下了。好在现在所持的三个符文都具有拖延时间的能力…”

时间流逝的比想象中的快,眨眼间,黄昏的日光就从庭园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散发幽蓝光芒的孔雀秋海棠,微风中晃动的影子时刻挑拨着阿兰脑中紧绷的弦。

拿着提灯的园丁如期出现,阿兰将注意力放在了园丁身后。两侧低矮的花丛是无法藏身的,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敌人出现时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阿兰简直想要屏住呼吸,此时只剩下园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提灯落地的声音犹如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战斗的浪花。

在园丁看到尸体,吓得丢掉提灯的那一刹那,阿兰注意到弟子身上的匕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亮起的法阵。

“沟通风元素的记号,那么就是信息传递型的了。在判断到有人类接近的时候触发,法阵大概刻在匕首身上,施展的代价是构成匕首的金属,虽然判断不出匕首的材质,但是光凭借质量推测出,传递的范围在仓库到…”还没思考完这一点,阿兰就听到了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倒下的声音。

园丁死在了孔雀秋海棠的旁边。蓝色光芒使得从园丁身下流出的血变成了诡异的紫色,缓缓渗入石砖间的缝隙中。

顾不上为牺牲了园丁的自己愧疚,阿兰认为,当务之急是找到敌人的方位。与弟子不同的是,园丁被一只弩箭贯穿了头颅,弩箭强劲的冲击力使得园丁会迎着飞来的方向倒下,也就是…仓库方向!

对身后本能的恐惧使得阿兰朝仓库的方向扭了一下头,然而这无疑是给了对方一个信号:熟练的刺客能够捕捉到黑夜里各种微小的动静,不是依赖视觉,而是感知气流的的变化。

在阿兰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数枚弩箭就随着破空声疾驰而至,使他慌忙双手护住头,就地向前翻滚了一下,但还是有一枚弩箭将法袍的袖子钉在了地上。

万幸的是,其中一枚弩箭击中了生长在工作棚的屋檐下的伞菌,爆散出了大量雾状的孢子,一时干扰了对手的判断。阿兰知道,一会儿就会有更多的弩箭射过来,但这短短几秒足够他施展一个咒文了。

“折光。”几乎不需要咏唱,第一个咒文已经被使用了。

折光咒文是阿兰自己独创的发现,在选定物体之后,就可以在数十秒把它的影像投射到另一个地方。换言之,在此时的情况就是,虽然阿兰还在工作棚背后,但别人会看到他出现到了庭园中间的小路上,恰好是在孔雀秋海棠光线最亮的地方。

对于刺客来说,弩箭还在重新装填,而又在光源处看到了目标的身影,这样的诱惑是难以抵挡的,并且接近的风险近乎为零:几乎不存在敢于正面迎战刺客的巫师。

阿兰还没有向雷电防盗法阵的方向跑出几步,就感受到了背后仓库方向的气流。敌人应该是直接从仓库顶上一跃而下,而且速度极快,所幸还是朝着庭院中小路的方向。

划破夜空的,是清厉的锁链声音。刺客手中的铁索在他落地前就朝阿兰的影像飞了出去,从胸腔的部位直接穿过,扎进了石砖之中。阿兰此时还有几步远就可以奔到雷电法阵前面了,不禁心中一阵狂喜。

突然,在刺客落地声音传到阿兰耳中不过半秒,他就感到了腿部的一阵剧痛,当即向前扑倒在地。

原来,刺客在从仓库顶上跃下的时间就装填好了弩箭,锁链的第一击没有集中阿兰后,便意识到这不过是障眼法,于是向阿兰疾行的脚步声方向立刻射出来手中的弩箭,正好刺入了阿兰的小腿。

阿兰倒地之后,折光咒文的效力也刚好消失,他的提灯旁边显现出了身形。

望向刺客的方向,只看到了一个身披灰袍的矮小身影伏在地上,面容完全被兜帽遮挡住,右手的铁链和左手的弓弩在月下闪着寒光。

“居然这么容易就能识破折光咒文,这有点超出预计了…不过,还好把他引诱出来了,这个还能为我争取一点点时间…”强忍着疼痛,在刺客奔袭过来的间隔阿兰使用了第二个咒文。

“沉降。”

刺客感到脚下的地质发生了变化,于是急忙向空中跳跃,但是像踏入了水中一样,腿和腰完全无法发力。不过几秒时间,刺客便只剩下肩部以上的部分露在了土地外边。比起刚才的折光咒文,这对刺客是个实打实的打击。即使有着一定的陷阱抗性在,只要被限制住短短一会,就会接到对手毁灭性的攻击。握在手里的武器短时间内根本拿不出来,但只要能抗住巫师的一次攻击,就能在其中的间隔抽出身来。

“即使你能挣脱出来,其中的时间也足够我启动雷电防盗法阵了。只是千万不要失灵啊…”阿兰咬着牙挣扎着向法阵启动的方向爬去,“落雷。”

伴随着阿兰言说的启动信号,大型的法阵显现了出来,庭院内的花木不断震颤,电气开始汇集于天空之上。在刺客快要从泥土的牢笼中挣脱时,在周围感受到了连巨龙都会退避三舍的电量。不由得万念俱灰。

突然,电力不再聚集,在为形成落雷之前就消散掉了。

“还是使用耐久到了吗?安逸的代价也太大了吧…”阿兰简直要哭了出来。

形式瞬间又逆转回了对刺客有利的局面。

没有丝毫的犹豫,刺客重新开始了向阿兰的冲刺,手中的铁索已经迫不及待的飞了出去。

“还有最后一发咒文的机会,虽然这个比不靠谱的雷电符文还要危险,不过这应该是底牌了…”

“冲击。”

听到了阿兰咏唱咒文的刺客不禁十分兴奋,甚至兜帽下都显露出了笑容。“冲击”不过是最为基本的咒文,内容也只是施加普通的冲击力,即使能稍微阻止一下自己的前进,也对战局没有任何改变:没有时间留给阿兰再使用一个咒文了。

但是预料之中的冲击力并没有到来,映入眼内的,是捂住耳朵的阿兰。

被施加冲击咒文的不是自己,那么是……

左手边传来一阵强劲的气流,在移动的是受到沉降咒文影响,一部分沉入地下的工作棚。

“避开这种东西有什么难的。”刺客不屑的想到。

在还没有动身前,世界上最高亢凄厉的悲鸣就贯穿了他的耳膜。

是被工作棚掘出的大量曼德拉草!

不行,身体,完全动不了……

对刺客来说幸运的是,他也感受不到身体被砸成两截的痛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