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流水般覆盖整片天空，周围正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这是纳沃纳广场上仅剩的一家小吃摊散发出来的香味。
纳沃纳广场，这里本是图密善皇帝修建的竞技场废墟。这位罗马帝国的第十一位皇帝在44岁时死于暗杀，这也象征着弗拉维王朝的终结。十五世纪时广场修建完成，它保留了竞技场的轮廓，如今却是再也没有往日的呐喊之声。
宫殿、教堂、咖啡厅……
独具巴洛克式风格的建筑排列在四周，巨大的圆形穹顶是它们的标志。
时至今日，这里已是浪漫的象征。
细细的流水声回荡在耳旁，四河喷泉前的表演正进行到尾声。
小卷胡老板豪迈地刮着脸盆大小的芝士块，混合着番茄酱的芝士如瀑布般流向煎饼表层，作为重头戏的培根则是最后进入战场。他杂耍般的将煎饼抛向空中，当煎饼落回手中时已是变为卷状。
即使广场人烟寥寥，老板还是要把流程走一遍，或许这就是意大利人的浪漫吧？
刚准备离开的卖唱者突然发出欢呼，随之为老板鼓掌。
两人似乎很熟悉，互相竖起大拇指。
周围渐渐亮起橘色灯光，寂静广场顿时显得优雅惬意。卖唱者忍不住掏出吉他再奏一曲，老板则是提起锅铲激情献唱。
虽说这种风土人情还挺讨人喜欢，但段影着实没兴趣陪他们作乐。
他实在是太饿了，现在只想吃一口香喷喷的意大利煎饼。
“诶！”
冰冷且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老板，他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做生意，赶紧将已经包装好的煎饼递给青年。
下一秒，滔滔不绝的意大利语传入段影耳中，他听不懂老板在说什么，不过看对方那副紧张鞠躬的模样应该是在道歉。其实他倒也没有生气，毕竟每个国家都是自己的生活方式。
“请问Pantheon怎么走？”段影啃了口煎饼，摸出旅游宣传单递到老板面前，“Pantheon，万神殿。”
“pantheon？”
卖唱者背着乐器走到小吃摊前。他似乎没明白段影的意思，直接竖起大拇指重复起这个单词，貌似是在夸奖万神殿很棒很Nice。
“How do I get to the pantheon？”段影气得说起蹩脚的英语，奈何他文化水平只到小学，这句英文还是先前在飞机上背下来的，如果对方还听不懂，那他就没辙了。
“Oh！Pantheon！Good！”
老板与卖唱者热情击掌。
段影觉得自己被当猴耍了，只好气愤地啃着煎饼悄悄离场。若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看一次万神殿，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难堪。
小时候他曾在杂志上看过万神殿的介绍，从那时起他就对万神殿十分向往，因为光从图片来看就觉得这地方逼格很高。如今好不容易来一趟意大利，不亲自看看万神殿简直愧对良心。
那么他为什么会大半夜一个人跑出来呢？这个锅必须得扣在夏烨脑袋上。
本来他们明天的行程就是前往万神殿参观，结果因为琳小玥的缘故，卡萨帕家族决定临时修改行程。
罗马之行变成暂住一日，明天一大早他们就得前往西西里岛。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虽说这次任务本该是烨独自完成才对，但到西西里岛后他们若是真遇到点什么突发事件，他也不可能抛下凌夜和段影回来看万神殿吧。
“真TM闹心。”
段影掏出手机看了看，依然是无信号状态。
回过头，卖唱者和老板已经结伴离开广场。此时的纳沃纳广场只剩下段影一人，他不由得感到诧异，这里好歹也是旅游胜地，街道上却是一片冷清之景。
突然，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是国人对吧？”少女表情疑惑，“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晃悠呢？”
段影警戒地望向身旁，少女正扬着温和笑容。她并不高，应该只有一米六出头，五官也不算精致，样貌在国人中只是普普通通，不过那串挂在腰间的HellKitty饰品倒是很精美，这让段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是？”
“啊？噢，我是旅游团的导游啦。”少女挠挠头，“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瞎逛，所以就主动搭话了。”
“你……嗯，好吧。”
段影并没有因为寂静广场冒出个少女而感到纳闷儿，反倒是有些心沉，因为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当然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女孩。夕阳下的女孩很美很漂亮，她想跟他成为永远的好朋友，她说完调皮的话语就独自登上公交车。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女孩。
“今天的广场还真是冷清啊。”少女叹气，指向不远处的四河喷泉，“平时有好多游客会在那里拍照，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被禁止出行了。”
“禁止出行？”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一会儿要处理大片大片的投诉信息，想想都头疼。”少女嘟着嘴走向喷泉，“本来是打算出来散散心，结果无意间看见你对着煎饼店老板说pantheon，哈哈。”
“你不怕我是坏人？”段影冷着脸。
“还好吧，平时我可不会跟陌生人搭话，只是看你挺亲切。”少女歪着脑袋望向段影，“你是想去万神殿吗，我可以带路。”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一愣，露出疑惑神情。
“你突然问我名字干嘛？”
“总得有个称呼吧。”段影口是心非道。
“没事儿，反正这里离万神殿不远，几分钟就走过去了。”少女顿了顿，迈出脚步，“走吧，虽然万神殿已经关门了，但外景依然震撼，保证你以后还想再来一次。”
段影有些迟疑，倒不是害怕自己被陌生人拐卖，而是这个少女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虽然面前的少女不可能是莫晓欣，但他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还是忍不住回忆那个美好而又残酷的生日。
“我……”少女突然回头，“我叫柳姗姗，你呢？”
失落感如细沙般扑向身体，段影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段影。”
“嗯，好的！”柳姗姗抿嘴想了想，“反正这个时间也没法进到万神殿内部，不如陪我去咖啡厅坐坐吧？明天我亲自带你去万神殿参观，不收费的哟！”
“什么？”
段影觉得莫名其妙。
他刚准备追问，柳姗姗就已拉住他的衣袖。
也不知这个丫头是胆大还是装傻，她竟然直接拖着段影往不远处的咖啡厅小跑，仿佛把这个陌生青年当做多年未见的好友。
“……”
行程一次次被打乱，计划似乎从来都没奏效过。
相遇总是突如其来，这一切都显得过于梦幻，犹如走在街头突然被外星飞船砸中一般，心想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可它就是发生了。
好奇与不安交织在一起，未知不断给人生增添着色彩。
段影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
晃眼间八年过去了，他依然是那个将自己包裹在尖刺里的小刺猬，他依然是那个被陌生女孩轻易击穿铠甲的小精灵。
寂静的广场上回荡着脚步声，一个很快，一个很慢。
不出五分钟，名为“Serata tranquilla”的咖啡厅映入眼帘，意为“安静的夜晚”。
服务员礼貌鞠躬，柳姗姗立刻跑到前台点了两杯卡布奇洛。
咖啡豆的清香扑面而来，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欧洲中世纪的复古气息。店内的墙面贴着石砖墙纸，所有的桌椅都是木质，它们分部均匀典雅。
虽然咖啡厅不大，却丝毫没有拥挤的感觉。
段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神落寞，因为咖啡厅正播放着Bill Douglas的《Forest Hymn》。
这一秒，他真的感觉自己在做梦，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别墅中躺着一个小男孩，他抬起手，他望着墙面的影子，他从未被脚步声惊醒。
“没想到你真会跟我来咖啡厅，不怕我是坏人呀？”
“不怕。”
段影没有看身旁的柳姗姗，眼神始终停留在落地窗的倒影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过来，只是觉得如果不跟过来，自己会后悔很长一段时间。
本能？
或者说，回忆推着他走到这里。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自来熟？”
“不好奇。”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柳姗姗显得闷闷不乐，坐到段影对面，“如果我是个漂亮姑娘，那倒是可以理解你的行为。可惜我不是漂亮姑娘，既没有钱也没有色，你图个啥呢？”
“你想带我来，所以我就来了。”
“喂，你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么？你想想，我和你可是陌生人哟！”
“又如何？”
“告辞！”
话音刚落，柳姗姗气愤地站起身，她似乎想要离开这个宁人不悦的地方，却被对方拽住手臂。
“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哦。”
段影依然没有看对方，手却拽得更紧，“既然是你先勾搭的我，那你就得对我负责。”
“你神经病吧。”
柳姗姗说着厌恶的话语，嘴角倒是抿起淡淡笑意。
“以前有个朋友也是这样，她走了，我愣在原地。”
“我又不是你朋……”
柳姗姗本想挣脱对方，可话还没说完心就软了。始终冷着脸的青年终于望向她，那张冰冷的脸颊上正挂着一颗泪珠。
“你……哭什么？”
段影没有做出回应，刺耳的破裂声盖过了询问。
落地窗轰然坍塌，音乐戛然而止。
实体化的影子已然挡在柳姗姗面前，旋转着的金属终于消耗完所有动力。
哐啷一声，它落向桌面。
竟是一颗子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