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摩曼先生造访后的第二个早上,提露莎早早地来到了酒馆。

她一边哼歌,一边上楼去,准备从海尔达那里取钥匙。

她沉浸在幸福之中。

要说快乐,她也的确是很快乐。

“呀,您已经醒啦?”

海尔达比往常醒得早。往常,海尔达总是充分利用自己店老板的身份优势。

“那我给您做早饭吧?”

“啊?不……不……”

“爱德华不在嘛。”

快乐的人也不等回答,反正这个回答也是她预料内的。她进去旁边的小小厨房,海尔达只好走进外边的小餐厅。

海尔达百无聊赖地叮叮当当敲着盘子。

“我要快点吃~”

“我知道啦!昨天说您小孩子是我不对,对不起~”

于是海尔达不敲了,就把椅子挪近些,盯着快乐的忙碌精灵。

提露莎灵巧地磕破一个鸡蛋,开始切洋葱。她还准备煎两条小鱼。

“姐姐,你早上喜欢吃什么?”

“我平常都在外面吃……”

“您可是酒馆的老板娘!”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啦!反正,我常去的店里也都不会注意到。”

“我猜他们是假装没注意到您。那店里,应该有几个人常来吧?”

“这倒是。不过,只要他们假装就行了。哎呀,我知道了啦!我的酒馆就是只有酒,那又如何,有本事不来这儿啊?”

“那样可不行,姐姐。”

“别这么说嘛,偶尔不还有你和白鬃大叔做的几个菜。”

厨房里充满着轻快的切菜声。

“您去的什么地方啊,吃饭。”

“有很多,有时候买饼吃。不过最近常去的是那谁开的面包房。面包很好吃。”

“谁啊。”

“那谁,就是那谁啊。就是那个店。”

“……您这种老婆婆词汇不要用得太多了。”

提露莎给她摆上早餐。后者轻声祈祷了两句,认命似的开始吃了起来。

“姐姐,爱德华怎么还没回来啊。”

“我,嗯,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嚼嚼)你知道呢。”

“您不要像小孩一样边吃饭边说话!”

“这不是(咀嚼咀嚼)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那么请您咽下去再说。”

海尔达听话地咽下蛋羹。

提露莎托住下巴。朝阳自窗外射进光线。

女狐狸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好像都失败了。

“……那孩子,还没给你戒指?”

“您说什……啊!”

女狐狸觉得自己胜了一着。

她自以为带着胜利的笑容,其实,在提露莎看来,是无比温柔的笑容说:“我还以为是你没有戴出来呢。怎么样,求婚了吗?”

最近几日,红霞飞上精灵脸颊的次数,稍嫌多了一些。

“嗯。”

“是吗?那孩子怎么说的?”

“嗯……也没有……也没有特别让人害羞的话,就是那样普通地说‘我们结婚吧’……就这样。”

姐姐的笑容越来越温柔了。

“不对吧,那孩子的话,应该会更羞涩一些,更瞻前顾后一点,更像个男孩子一点。”

提露莎低下头:“他——的确有点害羞。”

海尔达轻声笑了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准备戒指就跟女孩子求婚,那孩子还真是莽撞。他那样可不是不重视你哦,我想,那是他没有什么信心的原因。”

“我知道的。”

“不过就算觉得会被拒绝,也不能不准备啊。就连那个人当初向我求婚的时候,也准备了一样东西……这孩子果然还是太小了。脑子里只能装进一件事。”

提露莎摇摇头:“我……没怪过他。我其实也根本就没想到这件事……”

“不论如何,我是那孩子的姐姐,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也说不定,我代他向你道歉啦。”

“不……您不用这么说。”

“不过也许那孩子给你准备了别的什么东西。不谈他了。你来看看这个。”

女狐狸魔术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

“我原本是想让他给你的。但他一直没回来,回来又马上出去了。沙乌罗这几天就给你们安排婚礼了吧?到时候不戴这个可不行。如果是城里随便买的什么东西的话,又跟你太不相配了。”

“我……我想只是订婚。”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只细小的、精巧的、珍贵的宝物。

银色的指环上镶嵌着一块红色的宝石。

“这……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爱德华都不知道我有这个呢。他回来的时候你直接把这个给他。婚礼以后觉得不好看的话,让他再买一个就行了。”

提露莎嗫嚅着:“这太珍贵了……”

“有什么珍贵的呢?爱德华最珍贵的东西是你,我最珍贵的东西是我的弟弟。那么你也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我觉得你倒该珍贵珍贵我。”

女狐狸好像乘胜追击似的说着。

“我知道的,戒指应该由爱人给嘛。不过,反正那孩子又还没买,而且,不是有那种风俗吗?就是那种,家里的长辈会给新娘首饰的那种……

“对了,你可别告诉他这是我给你的。他一定觉得我又多管他的事了。”

比宝石更珍贵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

“你、你别哭呀!怎么老的也哭,小的也哭——我也要哭!你们又说我小孩子……”

“姐姐……姐姐……”

“哎呀哎呀,好啦好啦,乖乖~”

精灵伏进狐狸怀里。看来是狐狸全面胜利了。

“我……我的亲人,只剩下您了……”

“好好,我知道啦。这样的话,我有两个亲人啦,比你多。”

“请您不要说这种,让我哭的更狠的话……”

“哈哈哈,我是气你的。”

“我明明说的是,好的意义上……”

“哎呀,我的鱼快凉了。”

……

……

门里是一个洞窟。

朗提头晕目眩似的向后退,但他身后的门已经消失了。他双腿发软,一股奇怪的力量从他胸口涌起,又在他的胸口内陷。

一堆堆的金币像小山一样。金币的后面是未经打磨的金块,再往内堆着一圈宝石,再往里则堆着朗提不知其名的珍贵宝物。之所以说是宝物,是因为洞内没有光源,但最内圈的宝物堆中却散发着各种颜色的微光。映射着外圈的宝石,就像地上的圆形彩虹。

女魔术师不为所动,挥了挥手,一个光团从她指尖升起。

这下他们仿佛身处在天国。游弋的光芒好像天使。

德希德蕾塔丢下朗提不管,向前穿过两圈金山,甚至连宝石山也没停留。她走到最内圈,弯腰捡起一个小盒。

她把那个小盒塞进怀里。

我胜利了,朗提想,我胜利了。

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胜利了。

德希德蕾塔发动魔眼,她四周看了几眼。抽出短杖,划了一个大范围的圈。

“我已经取走了我要的东西。但魔术师也要喝水吃饭,这里的东西,我只要四分之一。你没意见吧?”

巨大的堵塞感充斥着朗提的胸膛,他说不出话,但他点了点头。

“我刚刚看过,这里的金币、金块和宝石,总共大概价值四千万。这一千万,我取走了。剩下的,你们可以平分。”

女魔术师轻松地说。但那些金山看上去没有多少减少的样子。宝石山减少了不少。

“啊,对了。最里面是一些魔术材料,你们用不到,我就没有算进去。”德希德蕾塔说,“作为补偿,我会创造通道,让你能把这些搬出去。”

她想了想,抽出一条手帕丢给朗提,用小指画了几个小小的符文。

“你就用它搬吧。”

女魔术师在墙壁上画了个圈,那个圈很快变成门。

“只有你能进来。所以不用担心。”

说完,她走到朗提背靠的这面,原本应该是有门存在的墙。她并不和朗提一块出去。

“等下!他……是死了吧。”

“大概吧。”女魔术师回答。随后她一只脚跨入墙内,消失了。

常人无法想象的宝藏之前,只剩下朗提一个人了。

“这就成功了?这些,都属于我了?”

他拼命地自问着。他觉得这不真实。不真实感取代了他臆想的岩石,变成烧炭,铺在他心上。

他好像快要消失了,为了让自己更真实,他先爬到那些金山前面。他的膝盖触到了不少金币。

就他所认识的种类,他就认出了奴麦金币、杜朗、格令几种古代金币,它们每一枚都值现在的钱四十到八十塔伦。他认出了不同种金币上刻的皇帝也不一样,各种年代都有。

他再往里爬,抓住几块光滑的金块。这些金块看来都是标准称重和打磨的。他丢下金块,抓起一把珍珠、翡翠、黄晶石、玛瑙和石榴石。他轻轻松开手掌,洞窟里响彻珍珠落在玻璃上的那种声音。

他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做,听着宝石河流的声音,永远也听不够,自他手心中流出的涓涓细流,回卷到他的心中。他好像怀抱着一个成就的喷泉。

他伏在地上,先是用舌尖舔,之后含了满腮宝石,吐出来再含另一堆。

既然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宝藏,我们这位人物作出一些兴奋至极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兴奋过后。他也没来得及去检查女魔术师给他的那条手帕。他急忙先点算他的宝藏。

牺牲者早已抛到脑后。

一堆金币大概是二十五万塔伦,这样的金币堆他有四十堆。金块有二十到三十堆。最为珍贵的是宝石,女魔术师虽然拿走了大多数宝石,但也给他留下了不少。这些宝石就价值一千万。他的宝藏确实达三千万塔伦之数,魔术师没有欺骗他。

他来不及享受心头那份快乐,急忙展开魔术师给他的手帕。他先往手帕上扔了一块宝石,再抖了一下,那块宝石从手帕里掉出来了。

这下他才放心。

过了不算短的时间——在朗提的心中,只过了那么短短一瞬,他的宝藏已经全都被他妥善藏到了手帕中。他把那条手帕揣在心脏位置。准备从魔术师开的门出去。

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

他人生的障碍——那个人,已经消失了。而且是永远地、彻底地、不为人所知地消失了。

就算有其他的障碍,在他心口的宝藏的帮助下,也都不复存在了。

朗提·派帕斯小心翼翼地跨出门外。他害怕外面是断崖。但是,他只是好像普通地从岩壁、从山中跨出来。面前是那条环绕小镇的溪流。

他长吸一口气。回过神摸摸岩壁。岩壁像它本身应有的一样坚硬,不可动摇。

他趴在小溪前,贪婪地喝水。

终于结束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他凝视着水面倒映的、自己模模糊糊的脸。那张脸上并没有快意。

——对不起

——我必须这样做

胸口的宝藏,压下了他这两句话。

……或者说,比起胸口的宝藏,他的另一个宝藏才更有效地、更凶狠地压下了这两句话。

他的那个宝藏不一定属于他?

这是不可能的,朗提微笑着想。他站起身,抱着决意、冷酷和爱情向镇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