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格希尔德放下这只神奇美妙的玩具。

镜筒之中,是稍纵即逝的、梦幻般的美丽世界。

一瞬之间的快乐时光。

对她而言,好像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又好像已经失去了。

她低头沉思了一瞬,走入父亲的房间。她现在住在阿伯恩哈特府上,亲王将她的父亲安顿在一个离她不远的安静房间。

病人的气色较他待在牢狱中为好,但她的父亲自胸部以下已经全部瘫痪了。这时,病人安静地坐在窗前,侍女丽希艾拉在照顾他。窗外阳光明媚。

格希尔德沉默地坐在她父亲身边,看着他,对丽希艾拉摇头示意。

过了一会儿,她说:“父亲,你的老朋友来看你啦。”

她叫丽希艾拉把那位老朋友领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迈着奇特而沉稳的步伐走入屋内。这个青年有着高大的身材,火红的头发,如海洋般湛蓝的眼睛。但是,有损他这英俊面貌的是他戴着的一个眼罩,他的一只眼睛瞎了。他身材虽然高大,行动却略有不便,这是因为他是个跛子。

这位一只脚和一只眼睛都有缺陷的男人,一进房间看见那病人,就丢掉他拄着当拐杖的佩剑。艰难地匍匐到那病人跟前,一只眼睛好像流出热泪来,上下打量着那病人。

“太阳城殿下,太阳城殿下……”

那病人好像浑然不觉,眼睛依旧向上盯着窗外,脸上只露出婴儿般的表情。

青年的下嘴唇微微颤抖,他低下头去。单膝跪伏。

“索尔仁尼,起来吧,起来吧,”公主说,“我父亲,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啦。”

青年摇摇头。

他哽咽着说:“我……我做梦也没想到,殿下变成这番模样……”

“我不是早已经对你说过了吗,”公主说,“艾德莱先生早就说过我父亲一定会变成这样,但是他也说了,不会变得再坏啦,他也留下了药剂配方。没事的。”

“听少殿下说是一回事,如今我亲眼见到,我的心就好像被滚油泼过一般……”

丽希艾拉去把这位跛子扶了起来,给他搬了一把椅子,正对着那病人。

那跛子的一只眼睛,还在不停地盯着那病人看着。

“您要知道,”他说,“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吃不饱饭的作坊学徒,那一天,殿下去喝酒,那一天就好像是昨天一样……”

“我已经听您说过不知多少次啦。”

“我还没说过后面的呐,太阳城殿下睿智威风为三皇子之首。如今,如今,我看着他当时那么精明的模样,变成这样,我……”

“索尔仁尼先生……”

“对不起,对不起,少殿下,我、我口不择言了。”

“父亲?”公主轻声叫道,“这是索尔仁尼先生,你还记得吗?”

那病人好像没听到。

公主对索尔仁尼摇摇头,后者又盯着病人看了几眼,这才转视公主。

“索尔仁尼先生,不朽城的气候和食物都跟东国差别很大,跟红玉城差别也不小,您还习惯吗?”

跛子笑了笑:“少殿下,我虽然腿脚不便,那也是跟殿下行过军的。不用谈这些了。丽希艾拉已经告诉我了,我听说,法兰斐亲王想要让您接位……”

公主点点头。

“少殿下,您要知道,”这人说,“当初皇帝派您带着我们这些人去东国,您身为皇家公主,竟然担任那么远的边境总督,与其是任职,不如说是流放呀。”

公主不置可否。他继续说:“按常理来讲,应该将您圈禁,为什么没有呢?原来是应在了今天……当然,任用皇家公主,少殿下流亡归来,既不暗杀,也没有圈禁,这确实是雄主的气概。我猜他知道苏比特皇家凋零,法兰斐亲王幼子夭折,皇太子还没出生,也许有哪一天,他这个国家还是要落在少殿下的肩上。丝毫不顾忌少殿下是女人,曼巴斯钦比老皇帝更加地有气魄呀……

“这几年,我们在东国建起扶墨城,东国诸事,少殿下是什么都碰见过了。几个月以前,皇帝将少殿下召回,我的意思,本来是再缓缓。稍后才知道皇帝出问题。就凭这一条,东国离得实在太远了,有些人还想要据东国造反,他们也不想想清楚,皇帝没有给东国拨划海务款项,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本来就认为,我们也就算了,皇帝绝不可能让少殿下常驻东国,召回少殿下原本是情理之中。我的意见,就照少殿下的意思,王杖冠冕与我等无涉,我等只要保住少殿下就行了……”

公主叹了口气。

“这么说,您已经答应了?”

她点点头。

“阿伯恩哈特此人虽然不是什么纯白无瑕,但他干不出挟持皇帝做傀儡的事。从他这一方来讲,他可能是真心实意。”

公主轻轻地说:“是吗?我叔叔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吗?竟然连你也相信他。”

索尔仁尼·科士兰的湛蓝眼睛微微眯起。

“在您还小的时候,……算了,今日今时,见到殿下这样,我好像总是要在您面前说错话。十几年前,敝人只是第三皇子马克瓦德太阳城的一介廷臣,蒙殿下恩德,能够为殿下出谋划策,处理庶务。而当时支持殿下的尚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叫做亚图尔·达·卡尔顿。我想少殿下对这个人的名声可能不能再熟悉了,就这么一个人,当时支持的不是皇长子摄政曼巴斯钦·德尔莱尔,也不是皇次子副相阿伯恩哈特,而是我主太阳城殿下。我主太阳城年龄虽长却序齿在后,只有个喜爱戏剧的名声,但他待人亲厚,视乞者如贵族,凡为识者,必为效命。艾德莱先生想必也是和我一般才能为殿下所用吧。达·卡尔顿确实是我殿下母家仆人出身,但我殿下如果没有这样的品格,以达·卡尔顿顽固的性格,绝对不会弃皇长子而投我殿下。十几年前,以达·卡尔顿之能战,少殿下,我也不怕脸红,以他的善战,以我的善谋,以太阳城殿下的威仪,最终没有胜过皇帝‘闪耀者’曼巴斯钦,并不是因为现在‘闪耀者’的美德功绩如日光闪耀,正是因为那日光背后默默支撑的皇次子法兰斐亲王啊。我和达·卡尔顿,我们两人正是因为没有重视到法兰斐亲王,以为他们兄弟两人必然不如我等众志一心。万丈雄图,这才化为乌有……太阳城殿下变成现在这样,您被迫流亡南域,这都是我等的罪过。这都是我的罪!”

“索尔仁尼先生,您这些话,究竟要在我面前说多少遍才好呢?我既不怪您,也不怪达·卡尔顿将军,更不会怪我的父亲。我只可怜我的母亲……”

索尔仁尼又看了看那病人。病人好像睡去了,他才轻声说:“我今日本来是要为您解决当皇帝这件事,但我仍忍不住说这最后一件……对我索尔仁尼而言,真正使我感佩的,就是当时卡普利亚家两位小姐之中,红玉城皆追逐容貌绝伦的玛杜塔妮夫人,连阿伯恩哈特也不例外,只有太阳城殿下,不避风波,不避谣言,——我也已经对您说过当时太阳城殿下的地位多么不稳固了——就如古老戏剧一般,与您的母亲两相欢悦。”

他摸摸眼罩:“我很惭愧,在我这只眼还没瞎,在我这条腿还没瘸的时候,如果能同殿下一样,那么我便不会与幸福擦肩而过了。天神曾赐予过我幸福,可他后面又把这幸福收走了,只留下凡人的后悔。这都是神的旨意!”

“索尔仁尼先生……”

“少殿下,我失态了。”他略微掀起眼罩,掏出手帕擦了擦他那只眼睛,“法兰斐亲王意图让您继位,这是由于现在苏比特局势危恶,甚至不得不依靠我等太阳城旧人的缘故。

“您想,亚图尔·达·卡尔顿的旧主是我太阳城,此人顽固高傲,当初弃我太阳城而去,他心中有愧。因此,少殿下继位,他绝不会立即反叛。就算有别样心思,也要稍稍放后。北陆德维纳总督欧仁,此人与我主太阳城乃是旧友,我主太阳城也对他有恩。更何况,我主太阳城夫人,您的母亲,和德维纳玛杜塔妮夫人是亲生姊妹。我听闻此人支持皇后苏文娜希尔德,而与法兰斐亲王作对,那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此人虽然是德维纳遗族,巴克奥略分支,但对巴克奥略没有那么多妄想。南域两总督,彭特拉·魏德严不足为虑,法兰斐亲王当初虽与我等为敌,但后来也保护过少殿下流亡。”

公主说:“叔叔已经说过,我继位之后,他就将法兰斐交由皇室直领。”

索尔仁尼点点头:“这么看来,他应该是真心实意。南域法兰斐流淌黄金与蜜,只要据有法兰斐,足以对抗天下。法兰斐又多有坚城堡垒,拜科努,怒轮城;如果不是二十八邦国争胜,曼巴斯钦挟中央大平原之势都免不了费一番功夫。”

“叔叔已经对我说过了他的顾虑。”

“三十七军镇?”索尔仁尼笑道,“还是皇后苏文娜希尔德?阿伯恩哈特亲王既然已经告诉了少殿下,想必皇后那里,他已经有所考虑。”

“皇后……已经同意收我为养女。”

“好,好,”索尔仁尼点头同意,“想必是以皇子夏沙为太子?”

“是的。”

“而且,”他狡黠地说,“是否规定了,少殿下不能结姻?”

“是的。”公主说。

索尔仁尼笑道:“您知道,亲王为何不与皇后争夺摄政之位,而是推举您继位吗?如果皇子夏沙继位,亚图尔·达·卡尔顿第一个不服。如果亲王本人继位,那德维纳总督欧仁就要带着他巴克奥略的忠臣卷土重来。皇帝与摄政,权柄可能相同,名位绝不一样。少数时候,名位更在权柄之前。这就是其中之一呀。”

他抓住自己那支佩剑的剑柄,低声黠笑:“少殿下,到时登基为帝,结不结婚,那可就不由他们说了算啦。”

公主笑了笑。

“少殿下,”索尔仁尼又看了几眼那病人,“我与诸位的意见,都是支持少殿下接位。但全凭少殿下自己的想法。‘闪耀者’的苏比特打的稀烂,又与我等何干?如果少殿下不愿接这个烂摊子,那我们就远遁东国,待在扶墨城,谁也奈何不了少殿下。”

“我已经答应了,”公主说,“毕竟,当初叔叔曾经带我流亡南域。”

“好,”索尔仁尼说,“三十七军镇,可以徐徐图之。办法有的是。”

“好了,索尔仁尼先生,这是亲王府上,我无法留下您。您不是要去找寻旧友吗?”

跛子笑道:“我这个朋友,现在也就呆在不朽城。我确实是要去找他,他可能会对少殿下有用。”

“好,那您去吧。”

“少殿下,”索尔仁尼站起身说,“我们见到城外有一个师团驻守。那是什么军队?”

“索尔仁尼先生,领兵的长官似乎是叫派帕斯。”

索尔仁尼这才放心:“鲁道夫·卡洛曼的人?好,好。少殿下,请您放宽心,万事必将顺遂。”

公主的眼睛望向窗外:“您去吧,我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

……

万华镜中闪烁的琉璃彩花,好像要迷瞎他的眼睛。

闪烁的并非他的命运,而是他人的命运。

迷宫吗?他想。

他很久都没有过“目视”的感受了。他只看见,朦胧中,远处有飘扬在黑暗里,身着长裙的身影。

裙上千眼,不知是在注视他,还是在注视幽远某处。

阿芙拉西亚吗?

——啊啊,吾乃梦之戍人

四周一片朦胧,他只觉得是黑暗。但暗中有花纹对他闪烁。

手中握着什么东西。是那只短杖。

他把它举在眼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吧,看吧

彼方是梦之境界

幽深魔境须有梦之阶梯。

他将杖筒对准眼睛。另一边,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掌遮住了。

——浮世万华,不过灯前虚影。

情仇爱恨,亦为风中一叶。

“要看吗,也许看到的话,比没有看要痛苦唷?”

并不是,自己渴望获得自由。

对于他而言,数年黑暗中的时光,已经将他的渴望磨去。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渴望。

他并非孤身一人。

“是吗?”

那只手掌撤去。他的眼前,开始呈现出美妙花纹。

奇诡而华丽。

“镜中世界对你而言,不知是禁忌,还是幸福。”

花纹开始旋转。

“自镜中返回时,你也许会为之狂乱也说不定。但你要记住,返回时才是真实。”

美丽。

魅惑妖娆,但是冷彻。

爱恨交织。

“镜中映照的,并非你的人生,而是他人的人生。但是,也许应召而去,你才并非空虚。”

窥探某人的——梦。

睁眼看去,便无法回头。

他缓缓跪倒。

千面明镜映照,光影变幻。

长裙人影的千眼注视着他。

魔境之外,如梦瞬逝。

也许那人影真的觉得,他留在这里较好。

观梦的万华镜中,花纹交接在一起。

“圣女呀,”那人影幽幽地叹息,“我无法再为你守护梦境啦。”

长裙千眼逐一熄灭。魔境终于陷入永恒的黑暗中了。

……

……

不朽城陷入一片欢呼的海洋。朗提·派帕斯终于无事可做。来来往往映在眼中的不是红色就是镶金边的白色礼服。新皇登基典礼快要开始了,不朽城居民每人都被发了一件带金穗的红色袍子用以庆贺。派帕斯原本率领他的师团驻扎在城外不远,准备一有调令就进城应付什么危机,不过现在他的任务已经解除了。至少是解除了一半。

看起来,他接受这么重要的命令,是他已经被鲁道夫·卡洛曼,或者亚图尔·达·卡尔顿,乃至法兰斐亲王看在眼中的结果。但其实他自己心里认为不然。否则现在还让他进城干什么呢。他的长处在财政,而不是应付什么政治危机。说实话,他根本就不想掺和到这里面去。他的官衔还是副勤务长官,他一个勤务官,只带着一件手令就调动军队,这不就很明显了吗?只不过是由于比起师长官来讲他值得信任一点,军队中他也没有自己人,倒不如说是由于法兰斐亲王知道了他的名字,觉得他好摆弄。

现在新的师长官已经到任,他只不过带着半个师从声誉镇到不朽城旅游而已。

街上穿红袍子的大概还有军队。他一边喝气泡酒,一边观察着街上的动静。看起来很安全,大人物们都已经谈判好了。

对于新皇帝是谁,他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不是那个三岁小孩,而是一位公主。

苏比特皇家目前就一位合适的成年皇室公主,不用说,就是他见过的那位了。

朗提·派帕斯对这位公主的未来持悲观态度。

处理了这件“重要”任务,虽然他什么作用也没起到,甚至也没有善始善终,不过他的军衔又从低级校官提到了准将。

他参军还没有三年。

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个准将已经到头了。凭着钱,凭着赏识,凭着机会,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没打什么仗,再往后十年,恐怕都不会再有提升了。再有提升,他大概哪天就会被同僚斗倒。

但是,没关系。

因为除了升官以外,还有一件喜事。足以令他,这个心胸并不广阔的人,不在乎这点小事。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的军衔已经达到了去参加登基典礼的级别。他现在就在准备这件事情。一想到自己也能穿上那件镶金边白色礼服,和帝国高层谈笑风生,他就从心底里钻上来一股喜悦。朗提·派帕斯不是废物。不但不是废物,还如同他自己想象的那样能干。

“——将军!”

身边走来两个人,他认识的是个胖子,鲁道夫·卡洛曼。卡洛曼对他点点头。另一个人身材削瘦,戴着单片眼镜。那个人望了他一眼,他也敬个礼,两个人往楼上走。

第二个人他也听说过,看样子是维玛·康拉尔。

两位将军去哪儿吃饭,那也不关他的事。他想了想要不要上去钻营一下,还是改变了主意。

现在这个时间很敏感,也许会适得其反。

大概是他谨慎的举措博得了一点点好印象,维玛·康拉尔打量了他一下,点点头说:“派帕斯,听说你最近结婚了?”

“是的。谢谢您关心,内人和我都期望两位择时屈降。”

“好,好,升官和结婚是两大喜事呀。明日是你第一次参加典礼,注意点。”

朗提不迭地答应。卡洛曼笑了两声,带着康拉尔上楼去了。

翌日,格希尔德·苏比特只睡了一小会儿,就起身整理衣装。十几个男女仆人为她忙来忙去。

据说苏比特前几代皇帝曾为此睡不着觉,格希尔德显然并非如此。

她脸色冷漠地任由仆人摆布。女佣人给她挽上高贵的发髻,另外有一位佣人已经取来了一件有狮子雕刻的木制小盒,格希尔德微微摇头,那佣人就把小盒放到临近小桌上。格希尔德的眼睛注视着墙上白色羊角拼制的灯架。展开双臂,她事先已经穿好了内里的衬衣,佣人先为她穿上绿色长袍,这件袍子以金色镶边,并非金线,而是细密的金沙;下垂两条红紫色条饰,袍面上有大片大片镶宝石的刺绣图案,以狮子为主,相比男性皇帝,为女皇刺绣的狮子姿态上稍微柔美一些。格希尔德昨天整一天都花在试穿几件袍子上。女佣再为她裹上一件淡金色外袍,同样富有刺绣图案。一位佣人捧着一件方形的紫红色大斗篷,这是在典礼前,出门时才能穿上的。

一个女佣为她穿上一双尖尖的鞋子,鞋上也镶嵌有宝石。这时,御弟亲王——此时叫皇叔更为恰当:皇叔阿伯恩哈特也身着礼服长袍进到这个房间。仆人给他解下大斗篷。他穿着一身金色镶边的白色长袍,相比普通将校,他的袍子上有金线刺绣的狮子图案,袖口和领边是金色。

阿伯恩哈特大步走到端坐镜前的公主身旁,俯身凝视镜子,赞叹了一声。他看到那个木制小盒,也不管还在给公主打理头发的女仆人,端起那个小盒,为格希尔德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顶小巧的银色王冠,式样简洁,但上面有几只狮子雕刻,狮眼都以石榴石代替。

“天堂冠冕,”阿伯恩哈特说,“来不及给你打造新的了。”

公主盯着那顶王冠,阿伯恩哈特笑了笑。

“这是老曼巴斯钦打造的。曼巴斯钦一世,是……大概是你祖父的曾祖父,莱因哈特三世的曾祖父。也就是家中的第三个皇帝。你摸摸它。”

公主伸出手指。

“很凉吧?虽然看起来像是银质,不过不是喔。一世打造了它,二世却没有戴过它。不过你的祖父莱因哈特之前的所有皇帝,都曾戴过它。当时传统是,皇帝要站在家中战将合力举起的盾牌上进到宫里,由最亲信的长老大臣为他戴上这顶王冠。你是女皇,当然就不用这样干了……”

公主的指尖离开了冠冕。

“它很可爱吧?简直就像天生为女性打造的一般。”阿伯恩哈特眼中露出笑意,“也许这是你伯父不愿意戴它,老曼巴斯钦打造它的原因。”

皇叔蹲在年轻女皇身旁。向后撩了撩白色袍子的袍摆。

格希尔德开始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和蹲在旁边的叔叔。

“这次就由我和皇后为你戴上,”他说,“你知道吗?你伯父的皇冠也是由我给他戴上的。”

他唇角露出笑意。

“你伯父是个奇特的人。当时,我差不多是个小孩,你伯父也是个小孩。由小孩给小孩加冕。你想一想,这是多么可笑的情景——哦,对了,你自己专用的冠冕,之后你可以自己命人打造了。”

苏比特帝国亲王皇叔就这样毫无姿态地在未来女皇耳边啰嗦着。

格希尔德冷漠的表情,慢慢地变得柔和了些。

“不要嫌我啰嗦,或者一直在给你讲你伯父啦,”他说,“我的本意,其实是想给你炫耀一下,因为我是家里唯一读过那几本家族历史的人。嗯,大概是唯一读全过的吧。所以,我现在能给你讲一讲从老曼巴斯钦,到大莱因哈特,到莱因哈特二世,到你祖父……这么多代冠冕的故事。当然啦你也不愿意听,那我也就不讲了。”

格希尔德忍不住露出微笑。

“好,这样才好看,”阿伯恩哈特说,“我想起来了,当时跟我一块读书的还有你父亲。你父亲和我一块在树下读书,你伯父则喜欢玩过家家。跟谁玩呢?当然是跟你两个姑姑了。你伯父经常欺负你两个姑姑——嗯,说经常是我抹黑他。这样说吧,你伯父欺负你两个姑姑的时候呢,你两个姑姑就会跑到我这里来。你要想想,你伯父当时都几岁啦,你姑姑才几岁,所以呢,总是我带着你父亲和你两个姑姑对抗你伯父,有时候是捉鬼,有时候是猜谜,却老是输。我猜你想不到内奸是谁,你以为是我,不,其实是你父亲。”

皇叔站起来。

“你父亲小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伯父。”他轻声说,“这之后,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呢,怎么会呢?”

他把冠冕的盒子放在小桌上。银色冠冕上的红色石榴石闪闪发光。

“格希尔德,”他说,“我为你选定这顶冠冕的原因,是因为它不但是家中传承最久的宝物,而且它还纯洁无瑕。如果我对你说,这顶冠冕上凝聚了家中的荣耀,这是屁话。为家中创造最大荣耀的你伯父,视它犹若无物。但是,我会对你说,这顶王冠之上,从未承载过鲜血。因为你伯父没有选择它,放弃选择它。”

“我明白了,叔叔。”

阿伯恩哈特披上他的猩红色斗篷,在右肩用宝石别针别住。他也有一顶亲王宝冠。

他的随从捧着一个盘子,盘中安放着一柄金剑。另一张盘子里躺着一柄权杖。

女仆为格希尔德披上金质环肩,珍珠宝串,紫色、淡粉色和白金色的珍珠的交映光辉,好像要穿过皇宫的彩色玻璃,刺往太阳。

她站起身,等到紫红色大斗篷罩住她,这些珍珠的光辉才柔和下来,仿佛为她一人而闪烁。并最终集中到她右肩的蓝宝石别针上。

三个随从分别捧着金剑、权杖和天堂冠冕。门外走廊已经站满了衣着华丽的侍卫。为他们引路的侍女也已经就位。亲王的表情,不复刚才的温和慈爱。

一个女仆跑进来低声说:“皇太后已经在等待陛下了。”

对未来女皇的第一个考验时刻到了。

“走吧,”亲王说,“不要害怕,跟我来。”

帝国女皇首先将在不朽城大皇宫前的典礼广场出现,在不朽城民众仰览女皇天颜之后,女皇前往正殿由阿伯恩哈特亲王加冕,众朝臣将帅逐次觐见,最后再回到广场的观礼台向民众致意。

朗提·派帕斯已经达到能进殿的资格,论军衔,他只是个准将,也即原先所谓的“旅旗长”,但得益于他调度财政的才干和他表现出来的忠诚,他已经身为法兰斐总督领的领地勤务长官,在法兰斐交由皇室直领后,他将与总督幕僚长同级,直接对女皇负责。勤务长官是由前代皇帝亲设的重要官职,当他接管工作后,朗提·派帕斯能够掌管广大法兰斐的军需部门、运输部门和工兵部门。他还接到了亲王交付的秘密工作。不过,在女皇加冕之后,法兰斐的幕僚和军务部门可能直接合并到皇室的军务总管府当中去。即便如此,朗提·派帕斯绝不致没有位置。

朗提站在典礼广场的稍上一层,和师长官们站在一起。在他前面的更上一层,则是位高权重的军镇将军们。其中有几位站位特别靠前,他们是苏比特俗称的“六大镇”,除了我们业已熟悉的两位,比如复仇声誉镇将军鲁道夫·卡洛曼,怒轮镇将军维玛·康拉尔,还有其他神情各异的四位。

龙口镇的年老将军达·茨威,龙口关在苏比特旧都红玉城附近,是近畿军镇。老茨威微微垂着头,微闭着眼,好像是精力不济,趁女皇尚未出现时休息似的。没有人找他搭话。

不朽城以北的两大军镇将军达·培尼亚和波尔比,后者较前者更为年轻,神态也较张扬一些。达·培尼亚是直属皇室的军镇将军,他神态稳重严肃。波尔比则是隶属于黄金河总督的军镇将军,他的军镇在北方。

最后一位军镇将军同老茨威一样闭目养神。

达·茨威是近畿军镇、忠于皇室的老将,而这个人则是隶属于德维纳的军镇。

维玛·康拉尔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军镇将军似的,只顾透过他的单眼镜片盯着女皇将要出现的位置。鲁道夫·卡洛曼挨着他站,低声向他问询:

“欧仁怎么没到?”

比军镇将军们站的这一层更高的一层,最接近观礼台的位置,站着两位总督。

面色冷峻,身材高大,手扶御赐宝剑端正站立的这一位,我们已经很熟悉了,正是贝蒂亚及黄金河流域总督亚图尔·达·卡尔顿。

与他并肩站立的另一位,脸型瘦长,身材矮小若猴,长相不敢恭维,但浑身珠光宝气,右手上有四个戒指。除了身穿白色金镶边的礼袍,他还戴了许多小玩意儿,名贵的胸针,手镯,他还戴了一大长串的白色大珠项链。

这人就是蜜河东岸总督彭特拉·魏德严。

“不知道,”维玛·康拉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亲王已经决定,如果形势转恶,就削除欧仁的总督,命令卡尔顿讨伐他。”

鲁道夫·卡洛曼向旁边撇撇下巴:“他那条狗不是在这儿吗?”

“我怎么知道欧仁怎么想?”

两人不再说话。这时,从侧旁边的小道里跑出来一个军官,他看见鲁道夫·卡洛曼,急忙屈着腰小跑过来。卡洛曼向侧方走了几步,听他讲完话。

“快,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卡尔顿将军。”小兵面露难色,卡洛曼说,“不要怕,你上去就行啦。”

他走回康拉尔身旁,后者用眼神问询。他轻声说了几句,康拉尔也露出惊色。

在最上一层,亚图尔·达·卡尔顿神色不变,似乎在和彭特拉·魏德严商量什么。小兵跑下来。卡洛曼向他招手。

“卡尔顿将军的意思呢?”

军官摇摇头,卡洛曼说:“你再去通知亲王殿下,如果殿下的意思和卡尔顿将军一样,你就放行。如果不一样,你再回来告诉我。”

军官跑走了。

维玛·康拉尔说:“谁负责治安问题?”

卡洛曼回答:“我的人。”

康拉尔点点头,他的嘴角绷紧了。单眼镜片闪着光。

“这回可威风喽……”卡洛曼低声说。他瞥了一眼那个德维纳的军镇将军,“瞧那一脸得意的样子。”

达·培尼亚严肃的神色未变,波尔比较为年轻一点,投来问询的目光。鲁道夫·卡洛曼则还以一个警示的眼神。

老茨威站在中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

……

时间到了。两旁的乐团奏起皇帝加冕礼的乐曲,女皇出现在观礼台上。按照预定安排,欢呼声淹没了整个广场,连大皇宫好像也微微震动似的。离得远的民众,只能看到最高处有一个漂亮人儿,衣饰之华丽,好像日光都为之吸去。军镇将军和师长官们全部握胸施以军礼,两名总督则躬身施朝臣礼。

在格希尔德看来,白色浪潮之后,则是广阔的,无边无际的红色浪潮。民众大多跪伏在地,即便清楚这是事先安排,女皇心中也升起了疑问——难道我真的为人所爱戴。

她按照预定礼节做动作,向民众招手,对军镇将军施以亲切的眼神。大部分将军在她眼光所及时,都惶恐地低下头去。她看到了几个熟人,达·茨威,维玛·康拉尔,鲁道夫·卡洛曼,达·培尼亚,波尔比,这几个人深深低下头,向她施以最崇敬的态度。两位总督中,达·卡尔顿礼节标准,而彭特拉·魏德严也如同军镇将军一样,施以尊敬的朝臣礼的同时,深深低着头。四周的帝国大旗随风招展,黄金蔷薇好像在火中燃烧。

在她看来,这都如同火一般。白色的火,和红色的火焰。民众身上的装饰,军官身上的装饰,彭特拉·魏德严的珠宝,就好像镜中的碎片。

皇后和亲王在正殿等着她。

侍从悄悄暗示她该去进行正式的加冕了。格希尔德却没有动。

她并非沉醉于令火焰伏拜的权力。

格希尔德注意到一个人没在——三名总督中,余下的一名总督。她也听到了那个消息,因此——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行使女皇的权力——她示意仆人,等一等。

等一等。

没过多久,正如她所料的,自远处传来隐隐的轰鸣声和风声。这声音从天空中,从云层中传来。远方的天空出现了一个黑点,这个点越来越放大,轰鸣声和风声也越来越大。民众有些骚动,很快被治安兵控制住了。

好像是不能让女皇等待太久似的,这个黑点以飞快的速度接近,广场中的惊呼声几乎要赶上刚才的欢呼声。

格希尔德不避日光,微微抬头仰望。她早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飞鸟也无法赶上,云天也拜伏在人智之下。那是人智与人力的结晶,其飞翔的姿态,高傲到将大地作为王座。

那是一艘飞行船。

这是一艘银色的飞行船,外表光泽随日光闪耀。引擎的低鸣和螺旋桨声几乎将奏乐盖住,高擎的风帆猎猎舞动。

飞行船并未降落,典礼广场也没有空间让它降落。侍卫和军镇将军们急忙把女皇团团围住。两位总督没有动。亚图尔·达·卡尔顿眯着眼望着这艘飞行的船。

飞行船向下降了一小段,舱门打开。

女皇镇定地仰望着它。

舱门中放下扶梯,飞行船引擎的声音减小了,它几乎定在天上不动,只有船底四周的螺旋桨旋转,风帆是否也是它的动力源呢?

亚图尔·达·卡尔顿见到它可以悬停在空中,双眼眯得更紧了。

那一长段扶梯自顾自地一格一格往地面降落,女皇挥了挥手,还未加冕的她此刻仿佛有了某种威严,侍卫和军镇将军们散出一片空地。那长段扶梯就降落在女皇身前。

典礼广场的民众此时骚乱声也小了下来,大多数人看不清观礼台最顶层发生了什么,有一些人兴奋地交谈。治安军官努力地维护秩序。

乐团努力地大声奏乐,因为皇帝并未下令让他们停止。

一个挺拔身影从舱门浮现,他一走出舱门,头发便被高处的风吹的飘扬不已。他身穿白色长袍,披了一件小斗篷,式样都很简单。

紫发飞扬的欧仁总督正一步步从飞行船上向下走。

鲁道夫·卡洛曼眼睛冒火,低声说:“大胆!”

维玛·康拉尔制止了他。

欧仁总督以雍容的姿态从高空踱步下梯,他的斗篷角和袍袖都随风舞动,这使他看来神采飞扬。不管下边的将军们觉得荒谬或者可笑,他们都不得不配合欧仁的表演,因为女皇面色平静,眼睛一直放在欧仁身上。

飞行船的一侧,绘有巨大的紫底白蛇的家徽。

这番或者飞扬跋扈、或者自命不凡、特立独行的表演终于接近结束,飞行船选择了一个适合的高度,使这个表演不长不短,欧仁总督一只脚触及地面,从将军群中冲出一个人,正是那位德维纳将军,欧仁摆了摆手,那位将军鞠了一躬。

鲁道夫·卡洛曼没有上台,他冷冷地说:“我看他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维玛·康拉尔跟老茨威都好像没听到一样,六大镇将军除了那个德维纳人,没有一个人僭越上台。

德维纳总督在地面上站稳,他与女皇面对面,在人群看来,他的袍袖和紫发好像都跟在空中时一样飞扬,但此时他其实已经神态平静,紫发垂落。欧仁掸掸白袍。女皇此刻神色未动,他向前几步,单膝下跪,深低头颅。

女皇平静地指出,欧仁总督应当在加冕典礼之前就在这里。

欧仁的应答声恭敬、低沉、华贵而沉稳。

“陛下,这是敝人不名誉的行为,愿接受陛下的惩罚。因德维纳总督区路途遥远,敝人不得已出此下策,这也正是由于我国幅员辽阔,八寰一宇,陛下神威广至的缘故。”

格希尔德示意侍从命令乐团停止奏乐。

“哦?——那,德维纳总督以为,应当如何惩罚呢?”

“陛下应将敝人处以囚禁。”

女皇笑着否决了:“德维纳区域广大,与不朽城相隔遥远,又怎么能离开欧仁总督。我虽然还没有加冕,身为君主,应当以国务干才为重,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囚禁卿呢?”

欧仁没有抬头,大声说:“蒙陛下恩典,敝人将永世以陛下为主,敝人携北国臣属进献陛下微末薄礼,请陛下御览!”

女皇没有说话。

欧仁单膝跪地,没有抬头,但一只手向上指。“德维纳人虽然愚蠢,敝人也并不聪明,但还是卖力为陛下打造飞行船一具!我主苏比特皇帝,理应统御南域北国,号令天下,万邦归一,这是千年未有的伟业。我主陛下乘舟御行,犹若神威天降,冠冕凌驾大地之上。古天神索米特尔曾驾神车游览天上地下,车轮滚过之处即为天神统御。今我主陛下皇威荡涤,更胜往昔,乘驾飞船又有何不可呢?”

那位德维纳将军急忙也随欧仁下跪,这位将军一跪,其他将军也纷纷下跪。在稍下一层伫立的两个总督也单膝行礼,五大镇将军,包括老茨威、鲁道夫·卡洛曼、维玛·康拉尔纷纷行礼。

在广场中的民众和治安兵,见将军贵族们跪下了,自近及远,全部单膝或鞠躬行礼。

自近及远,仿佛火焰的浪潮一般。

鲁道夫·卡洛曼双眼圆睁,显然已经气极了,连一贯冷静的维玛·康拉尔也紧咬牙关。

“欧仁,欧仁,”康拉尔说,“他疯了。身为任职总督却同封臣一般进献礼物,我以为他光飞扬跋扈就够了,没想到——!”

“别着急,康拉尔,”鲁道夫·卡洛曼这时反而恢复了一些冷静,“你看老卡尔顿都行礼,肯定有什么办法。”

格希尔德稍稍沉默了片刻,女皇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

“欧仁,你是说,我国天下一统,这是千古未有的伟业,是吗?”

“敝人愚钝……”

“你错了,欧仁,”格希尔德说,“你不要忘了,你这个紫底白蛇的家徽。千年之前,捕猎者沃尔特不也同样锻造了这样的伟业吗?”

“正因如此,敝人才说这是陛下千古未有的伟业。敝人将陛下视为先祖一般看待。”

格希尔德笑着说:“欧仁,捕猎者皇威凌驾于天神之上,他后来的结局又如何呢?你不会是想让苏比特皇家,也得到那样的结局吧?”

“敝人不敢——”

“即便是所谓的伟业,那也是前代皇帝锻造的,并不是我所创造。我还未加冕,你这些话,也没有对前代皇帝说过,是不是?”

她振了振袍袖。

“我是一个女人,”女皇说,“故而,我没有那等雄心壮志,我只做凡人的皇帝。”

欧仁双膝跪地,双手交叠,额头贴住地面。

“欧仁总督,北国的礼物,我收下了。但你要记住,收起你德维纳人的那一套,苏比特皇帝不是德维纳皇帝,前代皇帝曼巴斯钦也不是捕猎者沃尔特。传令叫大家都起来吧,挺累的。现在该去行加冕礼了。”

欧仁以最遵从的姿态跪伏在地上。女皇转身,紫红色的斗篷扫过他鼻尖。

前往大宫殿,皇帝原本应站在盾牌上,现在有一把抬椅。这把抬椅早就有四个侍卫抬在侧方等候。黄金河总督亚图尔·达·卡尔顿一个箭步冲上去,第一个要去抬这把椅子,蜜河东岸总督彭特拉·魏德严紧随其后,军镇将军之首达·茨威年纪虽老,脚步不慢,在第三个;最后,欧仁急忙从地上爬起,做了第四名。

女皇登上去,坐在这把装饰华丽的抬椅上,亚图尔·达·卡尔顿“嘿”的一声,四名总督、大将一起使劲。老茨威笑道:“可比我抬过的两位皇帝轻多啦。看来我还没老。”

谁也没敢接他的话。

女皇笑着说:“将军,亲王和皇太后在殿中等了不短时间,咱们快一点去吧。”

苏比特女皇由这四位身份显赫的大将抬入宫中。她将会手执金剑、权杖,亲王和皇太后会亲手为她戴上天堂冠冕,她也将会对着苏比特的教会圣坛屏风祈祷,大主教将会为她祝圣,当她落座之时,朝臣武将均会对她顶礼膜拜。其中有德维纳人,有法兰斐人,有东国人,有中央平原和北陆、南域的各种各样的小国家,小城主。

前代皇帝曼巴斯钦二世加冕继位之时,他面前的朝臣不过只有弟弟等寥寥几位而已。

再前一代皇帝,也没有女皇此时将有的盛况。

女皇端坐在这把抬椅上,她发髻上的宝石头饰微微摇晃。在此时,她心中既没有刚才盛言应对德维纳总督的得意,也没有即将重任在肩、前途未卜的忐忑。

只是,什么都不想。

她觉得,即将握住金剑和权杖的手掌,不如去握住她刚才还把玩的万华镜。

那个小玩意,只有一个镜筒,为什么向内望去,会如此的千变万化,瑰丽无比呢?

就如同,为什么千变万化,如火焰般跳动的热烈世界,在她眼中观来,却冷硬无色,如冰块般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