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天空如哭泣一般下起连绵阴雨。

在我们曾经叙述过的苏比特行宫的书房隔壁,有一个小房间。现在这个用来给卫兵或者侍卫官休息的小房间里,有两个面色严肃的大人物,一位端坐,一位来回踱步。

走来走去的那一位,戴着时髦的金色单眼镜片,身着严整的深黑色军服,佩戴将官勋章。而他的年纪和相貌比起这份时髦来,那就过时得多了,不过也不失大人物的严谨。

端坐着的正是御弟亲王法兰斐总督阿伯恩哈特·苏比特,此时他罕见地露出严峻之色,英俊面容上眉头紧锁。踱步的人表情比他更加焦急。

阿伯恩哈特开口讲话了:“有时候,特别是在这种戏剧化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天气会跟人们的心情相称。”

“殿下,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谈天气!”

“毋须焦躁,康拉尔卿。该来的总要来。”

因此我们得知,踱步的人就是三叉戟的最后一位,怒轮城军镇将军维玛·康拉尔,隶属法兰斐总督麾下。

他们等待的第三人到了,鲁道夫·卡洛曼闯进房间,胖子将军满头大汗,也不知是不是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阿伯恩哈特低声问:“谁在那儿?”

“皇后,我们留下皇后一人陪着他出来了。”

“嗯,那就这样吧。”阿伯恩哈特说,“他们两人最后总有一些话要说。还有谁在?”

“谢拉皮翁在。”

阿伯恩哈特点点头,不再说话了。他虽然眉头紧锁,但却是室内最冷静的一位。鲁道夫·卡洛曼也忍受不了坐在座位上。他说:“康拉尔,你不要在我眼前再晃荡了!”

“卡洛曼,你也是军中大将,就不能保持冷静之心吗?”

“你——!”

阿伯恩哈特缓缓吐出一口气,两名将军不再争吵。维玛·康拉尔坐在座位上。

“殿下,真的不行了吗?”

御弟亲王微微点头,低沉地说:“曾设法让他多撑一段时间,确实是不行了。”

“大学的开院仪式怎么办?”

“推迟出席。还有几名大臣在?”

“宫中还有几十名大臣。”

“那就令文教大臣随我去吧。你们两个也要去。”

两位将军不说话了。阿伯恩哈特踱到室外走廊,仰望着灰色的天空,伸指掸去肩上的雨珠,但还未来得及掸去,雨珠就已经顺势渗入袖中了。

他心中忽然想起一句诗歌来。

“……哀哉!凭荫而立,树下雨珠,依然沾湿衣袖。”

据说这是“高贵之刃”罗德·巩特在被莱因哈特三世击败之后,逃亡山中被强盗所杀之前写下的诗句。

沾湿衣袖的不是雨珠,而是泪水。

阿伯恩哈特露出苦笑,一直以来扮演胜者的苏比特家,竟也有一个人能够稍微体会一点这种心情,到底,上帝是公平的。

他转身进入室内。

“苏文娜希尔德有什么打算?”

鲁道夫·卡洛曼直呼皇后的名字。

“欧仁恐怕正从北陆赶来。”维玛·康拉尔说。

“那我们……”

鲁道夫向阿伯恩哈特征询。阿伯恩哈特不置可否。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鲁道夫·卡洛曼,我劝你还是放弃这种想法为好。欧仁不是那么好杀的。”

亚图尔·达·卡尔顿到了。

他大手一挥,扔掉雨衣,左右看了看,大踏步坐到空着的位置上。

“欧仁来到不朽城,几乎和自投罗网没有差别,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这么做?”

鲁道夫·卡洛曼冷笑一声:“我看,那巩特娘们儿未必能保得住他。”

“脑袋里边多塞点东西,鲁道夫,”亚图尔将军不客气地说,“巩特娘们儿保不住他,那就代表还有别人能保得住他。所以他不惜离开德维纳。”

“还有谁?”

“我哪知道呢,大概是苏文娜希尔德的其他几个军镇。”

鲁道夫·卡洛曼说:“我是复仇镇,声誉镇以北的所有辎重都要通过我的港口转运,康拉尔是怒轮镇,有南域的大部分兵力,你亚图尔·达·卡尔顿掌管半个北陆,还有哪几个军镇能帮德维纳?”

“彭特拉·魏德严。”康拉尔冷冷地说。

“魏德严没多少兵。”

“他们可以从东边的黄金海岸运输,魏德严还有船。”

卡洛曼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墙头草!”

阿伯恩哈特不断敲击手背。

这一刻终于到了。

一名卫兵冲进室内,低声报告道:“圣上——圣上驾崩了!”

雨声好像在刹那间停止了。

那名卫兵,脸上显现的是真实的悲痛之色。他低着头,左手紧紧握着佩剑的剑柄,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鲁道夫·卡洛曼低下头,维玛·康拉尔扶住椅子,亚图尔·达·卡尔顿看似不为所动,但他狠狠抿紧嘴唇。

阿伯恩哈特轻轻吐出一口气。

“陛下最后说了什么?”

卫兵从怀中掏出一卷纸,递给阿伯恩哈特,说:“陛下在临终时传下诏书,有苏比特语、法兰斐语和德维纳语每式各两份,一份交给皇后殿下,苏比特语的这一份就在这里了。”

阿伯恩哈特缓缓展开这份诏书,面色岿然不动,“另外两份呢?”

“按圣上旨意,已经收在匣中,给文教大臣曼努士卿保管。”

“你一会儿去找曼努士卿,让他放到我这里来吧。——不,算了,曼努士卿大概还不知道少了一份吧?他大概之后就会来找我了。”

阿伯恩哈特先将诏书递给亚图尔·达·卡尔顿。亚图尔将军扫了一眼,眼中露出惊骇之色,猛然望向阿伯恩哈特。他手里将诏书递给鲁道夫·卡洛曼,卡洛曼读完之后几乎脱手,维玛·康拉尔读完,手背关节发白。

康拉尔艰难从喉咙底部发出声音,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帝国三大位高权重的将军之一:“这上面写——”

“如诸位所见,并无半点虚假。”

遗诏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意,御弟亲王法兰斐继位。

阿伯恩哈特叹了一口气。

“谢拉皮翁,除了你,曼努士卿和皇后以外,陛下驾崩时还有谁在场?”

“还有两位医师,多罗普斯先生和卡尔法先生。诏书是这两位先生撰写的。”

“这两位,还没有离开吧?”

“两位先生还在恭候殿下召令。”

阿伯恩哈特慢慢地说:“你去教这两位先生,毫无痛苦地离开吧。”

卫兵露出严肃的神色应答:“是。”

他离去了。

“兄长,真的是给我留下一个大难题呀……”

维玛·康拉尔相较其他两人,与阿伯恩哈特的共事时间更长些,因此他较为清楚法兰斐总督的品格。而在鲁道夫·卡洛曼和亚图尔·达·卡尔顿耳中听来,这句话不知是似笑非笑,还是……

这两人都有一个问题,不过,他们却都难将之说出口。

夏沙皇子是曼巴斯钦皇帝唯一的子嗣。

阿伯恩哈特垂下眼睛,好像在念那份诏书,又好像在回忆。

“殿下,”亚图尔将军低沉地说,“陛下是不是早就告诉了您这件事?”

“我没有答应。”阿伯恩哈特平静地说,他捏着那张诏书,叹气道:“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用处呀。”

几位将军都不敢答话。

阿伯恩哈特继续说道:“我就直接说明吧。兄长这样做,大概是源于一件事情——他对我,与皇后不太放心吧。”

法兰斐总督将诏书放在膝上,合上手掌。

“皇后,苏文娜希尔德,如果摄政,那与欧仁摄政有什么区别呢。而你们几位,恐怕不太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于是,我也不太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了。夏沙皇子成年还有十余年的时间,这个时间,太长了……太长了。长到,兄长不得不以我为嗣君的地步……”

他又垂首望着膝上的诏书。

“摄政亲王与摄政皇太后,只有一位,则国家必能安定。如果有两位……那么,十数年的时间还是太长了。长到足以把我们之前数十年的攻伐谋略,全部付之一炬的程度。”

亚图尔·达·卡尔顿说:“殿下并无子嗣。”

法兰斐总督点点头。

“恐怕兄长认为我到时会传位给夏沙皇子吧。”

“陛下……陛下为何不遗令您为摄政呢?”卡洛曼低沉地问。

“如果遗令摄政,那么对皇后而言,余裕还是太大了。”阿伯恩哈特说,“况且,我没有子嗣。我也不会再有。”

在场三位将军,正是因为明知这一点,才会坦然支持阿伯恩哈特。

“但我还是以为——”

“但我还是以为,本国应由皇子继位。不然影响至为恶劣。”亲王打断亚图尔的话,“现在我有一个办法。不过,我想先听听诸位的意见。”

维玛·康拉尔说:“我认为殿下应当遵守遗命,代执王杖。”

康拉尔坐回椅子,示意不再说话了。

鲁道夫·卡洛曼面上的汗珠好像都消失了。他说:“如果问题的源头是一个人,那么就好办了。”

亚图尔说:“卡洛曼,我不已经说过了吗,不要想杀掉欧仁。”

“亚图尔·达·卡尔顿,你不要坚持你那虚幻的东西。”

“不是因为我的荣誉,”亚图尔冷冷地说,“如果暗杀欧仁,就进入到他的圈套了。他会立刻返回德维纳,连同皇后,禁卫军会把你我砍杀在床上。”

鲁道夫·卡洛曼看向阿伯恩哈特。

阿伯恩哈特摇摇头:“有一只卫队忠于皇子,虽然人不多,斩杀在座几位,是足够能办到了。”

“声誉镇的一个师就在城外。除了男人,我们可以顺便宰了女人。”

“卡洛曼,你——!”

“是我命令的。”阿伯恩哈特疲惫地说,“各位,还有什么意见吗?除了我继位,宫廷阴谋和兵变?”

三位将军沉默不语。

“贝蒂亚和德维纳一样远,怒轮城也不近,现在真的是全靠鲁道夫·卡洛曼了。”亚图尔将军说,“我们只能在事态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帮助殿下。”

“我希望尽量不要发展到那个地步。你要想想,将军,在座几位相当于据有了我国的一半。我不希望与另一半发展到那样的地步。”

密谈好像没有结果。

又过了一会。

亲王说:“如果皇后冷酷无情的话,我们现在应当已经被卫队围住了。”

鲁道夫·卡洛曼从座位上弹起,门外空无一人。

“而现在并没有,所以,我认为事态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好像没有人明白他在说什么,因此阿伯恩哈特补充道:“我准备与苏文娜希尔德谈一谈。”

维玛·康拉尔站起来。

“您应当想过了,这样也许更快地将我国推向深渊。”亚图尔说。

“也能更快地结束我们的宫廷政变、兵变、阴谋与暗杀。”

“您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了吗?”

“也许。”

“您的意见是什么?”卡洛曼问。

阿伯恩哈特将那张诏书卷起。

“国家二分,这不是我想见到的。我以为,这也不是皇后所想见到的。因此谈话的条件还是成立的。”他笑了笑,“诸位,我并不是一只小羊,送到母狼的口中去。因此大可不必担心。”

“谈话又能有什么结果呢?苏文娜希尔德一定会主张废弃诏书。由皇子继位而皇后摄政。”

“你们平常,有没有揣度过我兄长说话的用意呢?”

无人应答。好像亲王阿伯恩哈特还没有继位,就已经学会了兄长曼巴斯钦别有深意的说话方式。

“看来在座诸位都是不必过多揣度皇帝用意的重臣。”

“殿下——!”

“失礼了,我只是无心之言。诸位不必顾虑,”亲王说,“我还是说说我的意见吧。我兄长的遗诏上,遣词用句有一点讲究。他没有命令,只是写下了他的意见——”

“殿下,您……”

阿伯恩哈特低声笑了。

“您的意见也对,亚图尔将军。也许,这只不过是按照我的意思来解释吧!所以这些话,说来也没有用了。”

他又展开,看了一会那诏书。

“这是我兄长的话语,”他说,“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也再怀念不过的……”

他将那封诏书卷起,探入灯火。皇帝的遗诏开始燃烧。

“死者已矣。”

火光映照阿伯恩哈特的面孔。

这张面孔与曼巴斯钦皇帝酷似,但线条柔和一些。此时却略显冷峻。

“生者应当代替死者做出决断。换句话说来,死者的决断,又怎能丝毫不打折扣地作用于生者呢?这就是死者的悲哀呀,亚图尔将军。即便是皇帝,也不一定能在死后留下什么东西……”

他将手中的残卷甩去,诏书在空中烧却,化作飞灰。

“谈话的条件只成立了一个。还需要成立另外一个。谢拉皮翁,谢拉皮翁!”

那卫兵又出现了。

“领着你的卫队,去把格希尔德公主保护起来。——带她进到我府中。”

“殿下——”

“这就是第二个条件。既不是我,也不是皇后。欧仁并非热衷权力之人,苏文娜希尔德只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罢了。他们二人,也不过是被时势所推动……我马上就会去见皇后,不然心性为他人影响,就不能再交谈了。”

“格希尔德公主殿下乃三皇子之女。”

“亚图尔将军,只要是皇族,那就行了。”

“您要把公主当做傀儡吗?”

“如果是那样,皇后苏文娜希尔德根本不会接受吧。”

“如果公主有了子嗣呢?”

阿伯恩哈特顿了顿。

“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她会明白的。”

“如果皇后不接受您的计划呢?如果皇后一定要皇子继位呢?”

“她会接受的。”

“殿下,您应当负责任。”

“——如果皇后不接受,那么我就自刃。这样,问题不就消失了吗?”

“——!”

“诸位,”阿伯恩哈特平静地说,“与国家相比,一人的性命微不足道。诸位不也是基于这种想法,才定下暗杀、兵变等种种计策的吗?诸位是军中大将,即使我不在,皇后对诸位的报复也要徐图后效。而她不过摄政几年罢了。数年之内她动不了诸位,数年之后,那就只有上帝知晓了。”

“——您这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想法。”

亚图尔·达·卡尔顿起身离开了。

维玛·康拉尔看向亲王,亲王摇头示意。他叹了口气,和鲁道夫·卡洛曼离开了。

……

……

这个小房间中,只余下亲王一人。

阿伯恩哈特捻起地上的纸灰。

房间中只回荡着他寂寞的声音。

“德尔莱尔,对你而言,这些终究只是游戏吗?不过是填补你心中空洞的东西。我的兄长啊,你在死前,仍旧无法忘却吗?”

他将那片纸灰,投向落雨。雨滴落下,灰烬被打碎,化作粉末,随轻微水流消失不见。

——希望世界回到清澈水中。

这是两位少年皇子定下的愿望。

苏比特皇后苏文娜希尔德容貌堪称艳丽,身着金色外袍,白色掐腰长裙,裙角缀满蓝色宝石串,环肩上缀满珍珠,用一枚紫色胸针别住。她面前摆了一张白色小桌,法兰斐总督与她隔桌而坐。

苏文娜希尔德显然选择了一种亲密的交谈方式。他们现在就坐在不朽城行宫的阳台上,这个阳台对着城外的河流,法兰斐总督捏起酒杯,向外望去,黄昏夕阳在水面上闪闪发光。

苏文娜希尔德的眼睛很大,有时目光富有侵略性。这大概是她不讨皇帝喜欢的其中一点。

皇后的声音略带沙哑,这大概是表示她曾流泪整日。

“殿下,”她说,“您到来的原因,是安慰,还是威胁?”

“您怎么会想到那方面去呢?”

那双大眼睛审慎地上下打量着阿伯恩哈特。是在审查亲王究竟另有心机,还是志得意满。如果是前者,她准备见招拆招,如果是后者,那么她将会稍后趁机,就像几个人建议她做的那样,召来太子亲卫将亲王斩杀。

维玛·康拉尔虽然有帝国南部大部分的兵力,但他直接掌管的省份不过就是一个要塞而已,法兰斐其他地方的帝国官吏不一定不会忠于摄政皇太后;鲁道夫·卡洛曼大部分时候表现得没脑子,不过皇后深知此人大智若愚,但如果有魏德严的帮助,复仇声誉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亚图尔·达·卡尔顿是个问题。

“您现在面对的是可怜的孤儿寡母了。”

“您——又怎会这样说呢,苏文娜。”阿伯恩哈特说,“请您想想,在十年或者更多年之前——容我没有记忆过我们相识的日子,在那之前,在我兄长的婚礼之上,我是如何认识您的,请您想想,我在过去十几年前,是如何和您讲话,在夏沙出生之后,我是如何照顾和教导他的吧。”

阿伯恩哈特毫不犹豫地喝下杯中的酒。

苏文娜希尔德则碰也不碰那只杯子。

“我也认为,您是个重感情的人。因此我现在在想如何恳求您。”

“您胸中竟然怀有如此困惑吗?”

“我想恳求您,在日后不要伤害夏沙。您可以将他送去修道院,或者削除他的爵位,但是,请不要伤害他的性命吧,这是我作为母亲唯一能做的了。”

如果阿伯恩哈特答应,那么至少可以为皇后争取一些准备时间,这代表阿伯恩哈特轻视了皇后的力量。

如果阿伯恩哈特不答应——即使是出于假惺惺的亲情,他也应当会表面答应。如果阿伯恩哈特推脱此事,那么苏文娜希尔德还有一招。

阿伯恩哈特叹了口气。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夏沙是我的侄子,我当然会保护他。

这是皇后预想的回答,但并未从亲王口中说出。

亲王缓缓放下酒杯,他依旧望着城外那条河,他问:“冒昧了,我想知道,苏文娜,我兄长去世之前对您说了什么?”

“您在说什么?!”

“您只管捡最重要的那句告诉我就行了。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您您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这虽然很冒昧,但却是我相当想了解的事情。苏文娜——”

那水面反射的夕阳日光,好像映照在亲王的半边脸颊上。因为他映在夕阳下的那只眼睛好像泛出泪光。

不管是否是演技,皇后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话。

亲王静静地听完,泪光好像慢慢蒸腾了一般。

“原来如此,”他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因为我认为,欧仁总督大概早就对您有所建议,您之所以改变主意没有立刻实施它们,原来就是因为这句话啊。那么现在我履行承诺,您想问什么?您问吧。”

“我并非超凡脱俗之人,”皇后自嘲地笑道,“可这时我却想问殿下一个与此时情势毫无瓜葛的问题。虽然感到遗憾,我也是个女人……我想问,皇帝他曾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玛杜塔妮。”

亲王念出一个名字。

“果然如此,那便是欧仁总督过世的夫人了。我也听闻过她的名字,您也爱恋此人吗?”

亲王温和地说:“这是您第二个问题了。”

他轻轻摇头。

“这是对您第二个问题的回礼。”

皇后喝光她杯中的酒液,捏起小巧的银色酒壶,给亲王和自己倒满。

“现在您明白了吗?”亲王说,“即便仅限今天也罢,我想以您为兄长的夫人谈话,而不是亲王与皇后。”

“殿下这样做有什么用处呢?”

“因为我这个亲王和你这个皇后,说起来也不过就是近几年才当上的罢了。而我们的亲人关系则比这要长一些。”

皇后露出笑容:“那我只好听您的了。”

他们喝掉第二杯酒。

夕阳渐渐下沉。

“夏沙的身体很弱,我听说夏天他又生了一场病?”

“很不好,”皇后回答,“不过这孩子的身体最近已经越来越好了,我叫他多锻炼,请了几位老师教他剑术。”

皇后摸不清阿伯恩哈特这么问的用意,究竟是随口问问,还是内藏恶意。

阿伯恩哈特点点头。

“学剑术很好,但历史、诗歌与礼仪也不能丢下。他毕竟是太子。运转国家的管理,辨识臣从的才能,他必须都藏在胸中才行。”

皇后挑挑眉毛,决定暂时就当没听到这句话。

——这大概是亲王在暗示他会以夏沙为继承人。但这个条件太过虚伪,又太过遥远了。阿伯恩哈特妻子过世,也曾经决意不娶,但谁知道他当了皇帝以后的事情呢?

“我以后会有很多时间,”亲王沉吟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教他文学。我也就对这一点有点自信,能教别人。”

“殿下,你是国家佐相,又是亲王总督,怎么会有时间去教导他呢?夏沙也不像您这样聪明,我想几位老师足够了。”

“我会有时间的。”亲王微笑道。“其实,苏文娜,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写书。”

“哦?您想写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我想写一本——嗳,我是想做一本诗歌的集子,把从古代到今天,最好是所有的诗人的歌句都收集起来。我自己是写不出什么诗歌来的,所以只好这么办了。”他端起杯子喝干,“另外我还想写几部戏剧,可惜我不了解音乐,不然就能写成几部歌剧了。其实我已经写成了一部……可是我不敢拿出来,如果拿出来,我知道它很差,肯定会有很多人拿去剧院,这样的话,我就成了大家都笑话的亲王啦。”

皇后轻笑道:“您不拿出来给别人看看,怎么会知道很差呢?也许您写的很好呢!”

“好吧,改天我拿给您看看,您一定会觉得很差,因为我这时动动嘴就能说出它的几个缺点。其实,我最喜爱的诗人就是令尊‘高贵者’了。”

“殿下……家父配不上这样的称呼。”

“令尊的诗句在我心中足以配上这样的称号。世上只有少数人读过令尊的全部诗句,而我就是其中一个。我现在就随便念一句给您,‘夜中凋零之花,舞落为吾之孤影’,本句稍显自哀了些,我最喜欢的是令尊的那句‘古来一句,无死无生,万里云尽,长江水清!’”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皇后陪着沾了沾嘴唇。

亲王望了望皇后的脸,忽然笑了笑。

“您是不是觉得,我们此时多露出点悲恸的表情才好呢?”

“您说‘无死无生’大概是在安慰我吧,不过,家父并没有他诗句中的气概。而苏比特家,也历来不在意什么悲恸之色。”

“您真不愧是皇后。我兄长的伟业是皇帝中的皇帝,而您则是皇后中的皇后了。”

“您现在说的这些颂扬的话,与您宣扬的亲人交谈和诗歌情怀不符呢。”

夕阳已经渐渐沉下去了。没有侍女进来点燃灯火,阳台也渐渐变冷了。清冷的月光洒在白色的桌面上,酒壶的影子好像在斜着注视两人。

“请您看看这座城池吧。”

亲王那只拿着酒杯的手,指引着皇后的目光。

他们的阳台正对着城外,但城外还有一片湖,现在,湖面上闪烁着微光。是城内的灯火。

“——我只是个女人,对您的理想不甚了解。”

亲王摇摇头。

“城镇中民众的灯火,减少几分,就不足以映照在湖中了吧。更何况减少一半了。”

“所以,我已经说过了,对亲王的理想,我不甚了解。”

阿伯恩哈特说:“苏文娜,我不是已经告诉您我的理想了吗?”

“您说了什么?”

“我只想写书。”

“我支持您啊。”

“我的确需要您的支持。”

阿伯恩哈特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

“我已经一直在叫您苏文娜,您何不像原来那样叫我阿贝尔呢?”

“我想您不愿太过亲近。”

皇后注视着那个盒子,亲王将它打开,里面没有什么机关,他拿起盒中的两卷纸递给皇后,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她展开它们,借着月光,不,她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您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

“这上面写,皇帝希望您继位。”

“但是,却有一个人不希望这样。”

“那是谁呢?”

皇后已经准备好了,她的敌人一旦采取行动,就对藏在门外的亲卫下令。

——但是,答案却与她想的不同。

“阿伯恩哈特·苏比特。”

“这个人就是阿伯恩哈特他自己,”亲王说,“他不愿接过王杖为帝。”

夜晚的微风吹过。皇后很好地掩饰了表情。

如果只是说说而已,那她要笑。如果不是,她也会笑。亲王怎么会天真幼稚到这种地步。

苏文娜希尔德的性格并不优柔寡断,这时难得地升起谐趣之心。

阿伯恩哈特究竟要做什么,究竟要说什么。

她隐约猜到亲王之后的行为,亲王的目的究竟是蒙骗还是真心,不管如何,她都想为此发笑。

但她很好地掩饰了,她摆出一副亲切的态度,继续听亲王说下去。

“就如同刚才我向您说的,我只想写书。”

“我也支持您,”皇后说,“我觉得您这种想法难能可贵。但您这不是只顾着自己,而枉顾了国家重担吗?皇帝将这副担子交给您,我想应当是有道理的。”

亲王叹了口气。

“苏文娜,我不愿在国家重担之前,与您谈及亲人感情。虽然从刚才开始,我一直企图这样做。这是因为我想在少数的时间,比如说刚才的对话时,我想听到您真实的心情。虽然我把我的心情完全告诉了您,我原不期望您能放下顾虑。但阿伯恩哈特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您应当有所耳闻。我是绝不愿对您说假话的。我将您当做兄姊般爱戴,又将夏沙当做儿子一般照顾。我想我说这些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甜言蜜语也无法打动皇后的心。这颗心曾被丈夫的漠视所煎熬过。

“亲王殿下,我支持您。因此如果您想的话,此时我不但可以提供您想喝的任何饮料,您也许需要一点葡萄酒,我还想为您做点心,您现在也许心情有点不安定吧。”

亲王无奈地交叉十指。

“看来,我如何强调我的真诚,您都不愿相信了。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我愿意将法兰斐交由皇帝直领。我自己则回家写书去。不担任任何的职位。”

这句话比虚无缥缈的不做皇帝要有力一些。

诚然,阿伯恩哈特即便不做总督,他可能也能够控制法兰斐的事务,即便不再担任掌玺大臣、军务总管和府库总管,帝国官吏依旧无法忽视这位亲王的意见。谁没有在亲王手下做过事呢?

阿伯恩哈特名声很好,但皇位面前,谁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您的意思是……”

“苏文娜,我想郑重地告诉您,夏沙现在无法坐上皇位,他还太小了。”

“——您都在说些什么?”

亲王捏起酒壶,在小桌上倒出四片水迹。他用手点指着那些水迹说:

“我国共有三十七位军镇将军,四名总督。法兰斐,我已经交给皇帝,蜜河东岸的总督彭特拉·魏德严,此人目前支持您,对吗?我想您的心里比我清楚多了吧,稍有风吹草动,此人立刻就会抛弃友方。不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反逆名将的称号了。北方的两个总督,亚图尔·达·卡尔顿对皇帝忠心耿耿,但如果这名皇帝由德维纳总督支持,那就不同了。

“亚图尔·达·卡尔顿不是什么问题,哪怕他总督区域最广。但三十七位军镇将军是个大问题。”亲王轻声说,“我不清楚欧仁如何向您保证解决这个问题,但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很简单,因为您是摄政皇太后,而不是皇帝。在名义之上,您有很多的不方便。我只怕国家崩殂就在弹指之间……我以为,您也有此顾虑。否则我今天就不会来找您谈什么我不做皇帝了。”

“我相信您,亲王,您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这三十七个军镇,按照可靠程度,我把他们分成四个层级。但在最恶劣的情况下,我们可能要面对至少两位总督和二十个军镇。苏文娜,您和夏沙,面对这种状况实在是太危险了。”

“所以我支持您的想法从未变过,亲王殿下。”

“那么由我登基继位,您答应吗?”

“您在说些什么呀!我从刚才一直在说的话没有听入亲王的耳中吗?”

“您不答应,”阿伯恩哈特说,“因为您将处于不利的地位。我极可能弑杀您,也可能杀掉夏沙。人情是不应予以相信的。罗德·巩特死于轻信人心。因而您绝不会再这么做。”

“所以,我不是恳求您了吗?我无所谓,您只要把夏沙送到修道院去,甚至,您可以采取什么办法使他不威胁您,但是不要伤害他的性命。”

“您错了,正好相反,是我在恳求您。苏文娜,我恳求您不要使国家陷入分裂的境地。为了取得向您恳求的资格,我甘愿使我自己处于那种不利的地位。”

苏比特帝国御弟亲王的人格以洁白无瑕著称。据说苏比特皇帝弑父得位,因此,幸亏拥有亲王阿伯恩哈特的存在,才中和了这种不利的名声。

皇后苏文娜曾在心底有所幻想,因为她认为,虽然有德维纳总督欧仁和蜜河东岸总督相助,但后者不太靠得住,而对亲王阿伯恩哈特经年累月积攒的威望她也有所耳闻,她委实不觉得自己有多少胜算。因此欧仁建议她先下手为强时,她认为这样做会直接导致三十个军镇反乱。欧仁是德维纳人,她也很清楚。

己方的欧仁和魏德严各怀鬼胎,而亚图尔·达·卡尔顿对阿伯恩哈特忠心耿耿,亲王自己更直接领有广大的法兰斐地区,多数军镇一定会站在老将亚图尔和阿伯恩哈特一边,而不会支持一个年幼皇子和巩特家的皇后。皇帝一定是看清了这一点,索性让御弟亲王继位。

皇后在心底的幻想是,以阿伯恩哈特的为人,即便落败,应当也不会杀掉自己和孩子。再退一步,也绝不会杀掉夏沙。她鄙弃自己这种对人情的依赖。至于皇帝让亲王接位,不但是处于现实考虑,恐怕也是因为,皇帝对他的妻子,对自己,根本就没有多少情意……

“我如何强调自己对权位毫无渴望,恐怕在皇后听来都是令人生厌的虚伪吧。因此,我也告诉您我现实的顾虑。假使我击败了您,我成为了皇帝,国家二分而我获胜。那么,”阿伯恩哈特低沉地说,“我所依靠的军镇,在短时内能够削除吗?军镇将军们难道不会依功跋扈么,失败的军镇会被削除,而得胜的军镇必应得到奖赏,奖赏他们什么,更大的军镇?即便要削除他们,可能需要二十年,十年以后再动手,那时变成什么样子只有上帝知晓。我国绝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

皇后突然想到,阿伯恩哈特以谦和著称,此时夸夸而谈,仿佛只有他自己忧国忧民,连皇位和总督位都不要,自己则成了热衷权力不怕国家二分的女人。他们苏比特家的人从本质上都一个德行。

她的眼神变冷了。

阿伯恩哈特这时带着极大的热情,热烈而缓慢地说:

“我对您这样说,是因为我敬爱您和兄长。我认为您绝不致您的夏沙于这样的地步。我认为您的忧虑同我相同,甚至比我更多了母爱之情。不然,历史上的皇后不知有多少,在皇帝驾崩之时,我就应当已经死在您手下了。人心并非铁石,我正是认为您有被打动的可能,故而才赶紧前来。我愿将我自己的命放在您的手上,只为了我的小侄子和国家。”

“您贵为亲王,我有什么资格决定您的性命呢?”皇后轻轻地说。

阿伯恩哈特取过那两卷诏书,从怀中摸出火柴,将那两卷诏书烧掉了。

皇后露出冷笑,烧掉的不知是真是假,即便烧掉了,不知亲王还留着几份,不是还有一份苏比特语的吗?

但是,她冷笑的唇角,笑着笑着,却微微有点缓和了。

阿伯恩哈特如他兄长一般英俊,此时两眼含泪,皇后知道,阿伯恩哈特没有子嗣。

阿伯恩哈特曾有一个孩子。

“还有一份,我早已经烧掉了。苏文娜,即便你不相信,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还有另外一式在你那里。我只想同您讲清楚,您要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您丈夫的弟弟,不管皇帝生前曾多么慢待过您。而欧仁是什么人,欧仁是德维纳的巴克奥略家,怎么可能真正支持您呢?您是在饮鸩止渴!我在弃掉所有职位回家的时候,我的性命和国家的未来可以说就放在皇后的手上了,您完全可以改变主意,再让夏沙登基,再解决掉我。我情愿将这个选择的余裕留给您,就是因为我在现在想要打动您。”

为什么阿伯恩哈特如此天真呢?

事实上,皇后能与阿伯恩哈特交谈的原因,也主要是因为在从前,巩特家任人摆布的孤女在被丈夫冷落时,在丈夫的弟弟这里得到了一点家人的亲情。

阿伯恩哈特甚至成为了皇帝夫妻的弥合剂,因为皇帝从来只会重视他弟弟的话。皇后后来听说,阿伯恩哈特不但是皇帝夫妻的弥合剂,也是皇帝和他父亲的,皇帝和他另外弟弟的,也是皇帝和他侄女的。苏比特的家庭好像以她这位小叔为核心似的。

“我清楚,有时在斗争中,家族比敌人更可怕。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至少在我这一边,绝非如此。我忠诚地支持您,苏文娜,我不支持夏沙继位是因为客观原因,并非由于是我自己。因为我想和您商量,让格希尔德继位。让你收她做养女,再让夏沙做继承人。这样风险会少一些。”

“亲王,您使国家的风险变小,使格希尔德继位,您又如何保证格希尔德不会变化呢?”

“您难道不知道格希尔德是个好孩子吗?您难道不清楚格希尔德曾经怎样安慰过您,陪着您,在您生产后格希尔德也曾照顾过您吗?您可能比我还清楚格希尔德是什么样的孩子。但我还要答应您,我可以和您一同监护格希尔德。”

“你不是同你自己矛盾了吗?格希尔德是女子,和夏沙这样的幼子在名义上有什么不同。”

“不,当然不同。格希尔德已经成年。”阿伯恩哈特说,“而如果是另外一个成年的皇族男孩,我是绝不会舍近求远,舍夏沙而去支持另外一个。格希尔德可以不结婚。格希尔德今年二十三岁,夏沙只有几岁,能有三十年的时间去学习如何做皇帝。”

“那么,”皇后说,“您又如何保证格希尔德不结婚呢?您又如何保证,连您都不想做的皇帝,格希尔德就想做呢?”

“不结婚,不是没有爱情。”阿伯恩哈特说,“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能保证吧。其实我第一时间就到您这里来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命运。但是,您应当也清楚,格希尔德绝不会如我一样推辞的。”

“人是会变化的,”皇后冷冷地说,“您不过是把现在的矛盾,推到了几十年以后。”

“那样也就够了,有谁能够知道几十年后发生的事情呢。即便是夏沙同格希尔德争斗,那时,也就跟你我这样的长辈无关了。因为你我早就已经死了。”

“您这样不负责任的言语,居然拿出来说服人吗?”

“因为我喜爱诗人,”阿伯恩哈特说,“做诗人,总要有点不负责任的态度。”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

她挥了挥手。

“您,相对于这两个人都只是叔叔。而我是夏沙的母亲,不能有您这样的轻松态度。”

“所以,我想告诉您的就是这件事情。”阿伯恩哈特说,“我只是个不负责任的叔叔。而欧仁,彭特拉·魏德严,亚图尔·达·卡尔顿,什么也不是。我们曾见过的许多家族相残,就是因为他们在这一点上看法相反的缘故。”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的责任兑现?”

“越快越好,军镇们反应越来不及越好。否则我怀疑可能都没有几个军镇出席登基典礼。”

“您似乎把危险夸大得太过紧迫,为了显示您的主张。”

“苏文娜,”亲王说,“我已经完全告诉您了,这是眼下最好的主张。”

“那么,如果我不同意,您是要起兵决战吗?”

亲王垂下眼睛。

“当然。”他说。

“您还是在威胁。”

“怎么会呢,”阿伯恩哈特说,“刚才是玩笑话罢了。如果皇后不同意,那么我依旧支持夏沙接位。而我自己则把法兰斐交由皇帝。”

“阿贝尔,阿贝尔,”皇后轻轻冷笑,“你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不答应,想必在你的戏剧里一定会流传千古吧。”

“因为你刚才挥手斥退躲在外边的仆人的时候,不就已经答应了吗?所以我才说些玩笑话。”

皇后慵懒地伸展身躯。她虽有长裙掩饰,但更显双足纤长。

“你是要把命交到我的手上?”

“没错。”

皇后的目光闪着戏谑,“那你现在就留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要去啦。”

“那不行,”亲王说,“我过后还要去找侄女,再跟亚图尔·达·卡尔顿他们谈话,我认为亚图尔·达·卡尔顿可能另有计划。所以软禁一类的,之后再说吧。”

“是吗?那你去吧。”

阿伯恩哈特点点头。

“夏沙怎么样了?”

“他就睡在你前边这个房间里,屋子中间那个摇篮就是。”

“是吗?那我去看看。”

阿伯恩哈特起身。他又倒了几杯酒,把酒壶里的酒喝光。然后从阳台离开。

皇后一个人侧倚着小桌,月光从她身侧洒下,洁白长裙上的宝石串闪闪发光,她伸直腿。不朽城灯火的倒影,在她身后的湖面上微微波动。河水静静流淌。

这副安静的画像中,响起皇后带着冷意、讥讽和无奈的轻笑声。

“格希尔德……她就算生子,那又如何呢?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因为都姓苏比特。我也同样,生了孩子,那又如何呢?……”

不知是谁的自言自语,消散在风中。

皇后给亲王准备的最后一招,在她刚才的尝试下,并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