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历415年六月十日,苏比特帝国上流社会的一名少年回到帝都不朽城。他之前是去父母的老家探望亲人。这名少年从风光酒城巴普洛达尔出发,因天气缘故,足足坐了十五天船到红玉城,之后坐上开往不朽城的列车,以三十德里每小时的速度,加上休息和补给,仅用两天就完成了两地间约五十五苏里的路程。

他随身只带个小包,其他衣物已经提前寄到帝都的旅馆。少年裹紧风衣,把身体抽出卧铺,疲惫地挤在人流里下车,却发现他犯了一个大错。他这身装扮在巴普洛达尔很合宜,在不朽城则显得有点寒冷。他招手叫来一辆马车,车夫虽然惊异于他的年龄,不过也没说什么。他胡乱地抱着肩膀钻进车厢,几滴小雨沿着他纤细的脖颈往下流,里面套着白色丝质衬衫,顶着漂亮的领结,足蹬一对小皮靴。夏雨微寒。他的头发本来向后整齐地梳成小辫,现在前边发端濡湿,粘在额头上。他不耐烦地把它们捋到侧边。

他懊恼地往座位上一躺,心想到旅馆就可以换上母亲准备的暖和衣服。多半还是法珊风情的,因为在母亲心目中风光酒城是一座法珊人的城市。他把那些衣服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虽然她不是法珊人而是希尔迪亚人,他遗传了母亲漂亮的红发。

本来他想要离家出走,母亲的唠叨使这次勇敢的行动成为旅游。虽然他曾离家一千德里。

少年跳下车,给车夫付钱。提着自己的小包,走进帝都的一家小旅馆。这家旅馆虽显得破旧,种种迹象看出它的主人还竭力想要维护它的体面。旅馆老板迎上来。“大人。”等他看清面前少年个子仅到他胸口,又恭恭敬敬地改口道:“小大人。”

少年矜持地点点头。“我预订过房间,我从巴普洛达尔回来。”

旅馆老板微笑道:“您说得对,我记得。请您跟我上二楼。”

旅馆老板并没因年龄而小看这位客人,也没有任何不恭敬之处。

“您的行李已经预先到了。”老板引他上楼,他点点头。“另外,还有一位您的朋友……”

老板话没说完,房门推开,一名少女扑出来抱住他。嘴里喊着“西比拉!”

刚刚还一副“小大人”样子的少年显得有些慌乱,他摆摆手,旅馆老板知趣地离开。少年环抱着怀里的妙龄少女。费劲地走进房门,反手碰上。

“乖崽崽!阿妈好担心你~”那位少女紧紧抱着他,一边试图亲吻他的额头。他扭头避开。

“你这么说话一点也不像我妈。”“他”艰难地推开那名少女,手解开发带。接着毫不避讳地解衬衫扣子。

“外面很冷吗,西比拉?”另一名少女张开双手,躺在大床上。

“冷。”

“西比拉”甩开漂亮的红色长发,干净利落地解开丝质胸衣扔到床上(正好扔到躺床人的脸上),一脚踢倒房间里的一个箱子,翻找出来棉质的内衣。

“哎?你说,那老板看出你是女的了吗?”床上人抓起脸上的胸衣。

“我猜没有。假如你没有叫我名字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西比拉板着脸。

她利落地穿上内衣,换了一身学校制服。这一身虽然也是贵族男式的,不过要暖和很多。

“哎~~西比拉好帅哦!”

“别说废话,你要不要也男装?”

“我不要!我喜欢裙子。哎?你说,你妈妈会不会派人跟踪保护你。”

“也许会,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你不是离家出走吗?”

西比拉一屁股坐在床边。斜眼看着床上的少女。

“我是离家出走,那你来干什么。”

“我担心你!我来陪你!”

“哼,呸!你就是想来玩!”

西比拉一把抓住她的脚,挠她的脚心,少女一边笑一边挣扎,她俩打闹一阵,都累了。并排躺在床上。

我们应该叙述另外一名少女的长相:和相貌俊秀而中性的少女西比拉相比,她有一张娃娃脸,因为她和西比拉一样年轻,看起来年龄就更小。她那长长的金色卷发和湛蓝的眼睛配比出标准的公主式相貌,而且她比西比拉更高一点。她们今年都才十四岁半。

“西比拉?”

“嗯?”

“你妈妈肯定很担心你啦,你还不回家吗?”

“不急。”

西比拉坐起身,拽起一只长形箱子,从中抽出一柄精致的猎弓。猎弓修长娇小,两端绘有西比拉的家纹:一只翅如飞絮的长喙蓝鸟。她戴上手套,为它装上弓片,绑上弓弦,抹上油。

她走到窗前,张弓,满意地笑笑。然后拆解猎弓,重新把它装到箱子里。

她提起箱子:“走,去那个决斗俱乐部,把事情解决掉。”

阿妮拉把拳头缩到胸前:“哎?不再休息会吗?要不一起洗个澡吧!”

西比拉不耐烦地说:“赶紧的,早办完早好。别搞那情色桥段,对你没兴趣。你当这传奇小说啊?”

阿妮拉举起双手:“西比~~~~你是我的大英雄!要不是你的话,人家就要献身坏人了~~~~“

“你从哪学的这些色情语言?”西比拉毫不客气地把一套制服扔到小公主身上,阿妮拉嘟嘟囔囔地换掉她那身公主式的泡泡裙。

“没关系吗?西比?真帅气~~~你就好像我的骑士一样!”

“放心,吊打。”西比拉掂掂箱子。“回家之前,给你把这事解决喽。然后回家去找我妈妈。”

西比拉戴上一顶帽子,扔给阿妮拉一顶。她开门,阿妮拉随后钻出来。西比拉左右望望,两人鬼鬼祟祟地偷偷下楼。一楼没人。西比拉说:“你车呢?”

阿妮拉闭上一只眼说:“没问题!”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遥控器,遥控器上有一个又大又红的按钮。西比拉脸色一变,还没等说什么。阿妮拉用力一按,“嘣!”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只听旅馆里传出一片惊慌声。

“我让他们用飞行机给我带着了!”

“笨蛋啊你!这样不就谁都知道了!”

“不会的啦,这是最新型号的四轮导力机车,我叫爸爸偷偷给我弄的……”

两人一猫腰,赶紧冲出门外。旅馆前的小街上,寥寥几个行人正震惊地望着路中央的导力机车。它只有并列两个座位,淡色的雄壮车身,四个巨轮把路面压出几个小坑,给人感觉高大威武。车灯却娇小可爱。

西比拉一翻身坐到没方向盘的那一侧座位,塌在坐席里,一只手深深按着帽子,另一只手给自己拉上风镜。阿妮拉从另一边爬上车,西比拉把她拽到驾驶席上。坐到驾驶位的阿妮拉表情一变,“嘿嘿”地邪笑着,从脖子上摘下钥匙启动车子。靴子一踩,导力车怒吼着蹿出。

“加速太快了!”

阿妮拉毫不在意地大声说:“快不好吗?”

西比拉也大声喊:“被治安官逮住怎么办?”

风声呼呼刮过。

“他们敢!”阿妮拉大声说,“我爸是白侯!”

“阿妮!你能不能有点贵族品格?”

她们一拐弯,蹿到大街上。道上没有行人马车,阿妮拉一路猛冲。她高声“哈哈哈”大笑着。一点也没有之前的公主样了。

“我管他们呢!我爸爸爱我,我妈妈爱我。反正我就喜欢玩这个!”

“你这样不行,阿妮。不要说贵族的品格,你连为人的品格都没了。”

“噗噗!我就不。有本事也生到我家啊?多么残酷的世界,万事只看出身!“

“你……”

西比拉大大叹口气,“你别老说些人设不符的台词,我的大小姐。”

她从车里抽出一本诗集,疾驰的导力车上,风吹动书页。身后夕阳渐落。

弓箱内,弓臂轻响,仿已迫不及待。

她们很快到了地方,一家豪华会馆,西比拉跳下车,阿妮拉紧随其后。

会馆曾是神庙,外面是多根怀抱般粗的洁白立柱。西比拉推开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高高跃起的巨马雕像,巨马的涂色已经脱落,但仍能看出,它毛发纯白,并无一丝杂色。这是法珊古代多神教的七神之一——无欲胜利者。它原本摆放在南国法兰斐境内,如今会馆的主人将它放在这里用作决斗场装饰。

西比拉昂然站立,她还未开口,马上就有一位侍者过来:“您是西比拉·班度大人吧?这位是康拉尔小姐。您的对手已经在决斗室内等候您了。”

“不,我们就在这里决斗。”阿妮拉正声说,“决斗室太小了!我害怕他们出什么阴谋诡计。”

侍者点点头,转身吩咐旁人。

西比拉沉默不语,阿妮拉悄悄说:“他们选在室内,一定是为了限制你的弓箭!”

“决斗也许会规定使用对方的武器,我也不一定就用弓箭。”

她摘下帽子,将早就扎起的发辫甩到脑后。

很快,两名贵族少年从俱乐部走廊深处走出来。一名长相普通,另外一名身材修长。他们看起来比两名少女要大个几岁。普通长相的贵族少年看到阿妮拉,就紧咬着牙,噔噔噔向前连跨几步吼道:“康拉尔!”

身材修长的贵族少年向西比拉微微躬身,说:“我就是我朋友这场决斗的见证,很遗憾,班度小姐,请原谅我朋友对您鲁莽的冒犯……”

西比拉冷冷地说:“拿淑女的名誉作为赌注,这对您来说只是冒犯那么简单吗?”

修长少年急忙道:“对不起!这件事完全是我鲁莽所为,我清楚这完全构成对您最可怕的羞辱……”

普通少年大声说:“我的朋友!你在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说有什么名誉清白这回事!”还没有等修长少年转身对他解释,他的脸气得涨红,“康拉尔!我对你大摇大摆地站在我面前,都感到无比地耻辱!你竟然逃避和我的决斗,另外找一个婊子——”

西比拉冷冷地看着他。

“——对!找了一个跟你一样的婊子!你那红头发真让人恶心!一个法兰斐的人,竟然偷走了帝国名门的姓氏……还有你,康拉尔!”

修长少年痛苦地皱起眉头,低声说:“对不起,班度小姐,看来说什么都晚了……”

西比拉完全没理会他,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手舞足蹈的普通少年。其他人都向神像下投来目光。

“康拉尔!你父亲窃据白侯,侮辱我家的名誉。我要让你用血来偿还!”

西比拉平静地说:“我完全不清楚您有什么原因。您的开场白也太长了。我到这,完全是因为我听说您用一种留影术式偷窥了我和我的朋友。”

普通少年大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修长少年叹道:“对不住,这是我干的。请您去决斗室也是因为想要避免这种状况……”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随后转交给侍者。侍者将它递给阿妮拉。阿妮拉急忙把它塞进怀里。

俱乐部的其他闲散贵族都聚了过来。

“瞧,是两个小女学生和那两个少爷。”

“嘿嘿……可有乐子了……”

伴随着窃窃私语,西比拉大步踏上神像下的决斗场。她解下弓箱,交给侍者。

“这是……死斗,对吗?”西比拉问道。

侍者勉为其难地轻轻点头。

普通少年冷笑着走进决斗场。侍者触碰魔导具,唤出一个护罩。排排座位升起,闲散贵族们纷纷入座。阿妮拉大声喊:“西比加油!哎,不对,加导力!”

“呀~总之就是加油了啦!”

修长少年唤来随从,怀抱着一堆刺剑。他把这些刺剑送给侍者。借此时机,他低声对西比拉恳求道:

“班度小姐!万望请您手下留情!像上次一样,给他一个难堪就好了……请您打伤他,打断他的手臂或腿。但请您千万不要取他的性命,求求您!”

西比拉不置可否,修长少年又急忙轻声加了一句:”请您小心,他今非昔比!”

侍者将西比拉的猎弓组装好。又逐一检查修长少年提供的刺剑,宣告:“双方武器没有问题!可以选择交换武器,或者不交换武器!”

“我不换!”

“我交换。”西比拉选了一柄细长的刺剑,她将剑抽出鞘,很快发现了不对。

“这把剑竟然长三分之一……”

普通少年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抽出刺剑,一股青色荧光随着他的手指,延伸到剑身上。剑身光芒大盛,剑尖吐出锐气。他随手一划,那剑气将地面划裂。魔导护罩一阵波动。剑尖光芒与剑身合计,竟比普通的刺剑要长一倍。达到长枪的攻击范围。

”哦……!“

“哦!这就是……”

观众席上响起阵阵惊叹声。

”交换武器者,可以首先发动攻击!“侍者再次宣告。

“魔能觉醒……”西比拉垂眼,轻抚剑身,“没想到,你竟然身怀魔能素质,成了施魔者。怪不得你这么有信心。”

她纤细的指尖顺着剑刃抚向剑尖,这是她即将托付性命的武器。刺剑微微铮颤,仿佛在回应她的期待。

“是个好孩子呢。”她说。

“西比拉·班度大人,对方是施魔者。如您放弃决斗,本俱乐部支持您的请求。”

“我想问,”西比拉眼神炯炯地望向侍者,“我的这位对手,虽然已经觉醒具有魔力适应性。但他并未注入魔资吧?“

”是的。若非如此,本俱乐部不会组织本场决斗。班度大人,人世间的对决本就与公平无关。但您仍可以拒绝决斗。“

“拒绝!拒绝!西比!”

西比拉没有理会台下阿妮拉的叫声,挽了几个剑花,”唰“地剑尖指向她的对手。

“这是能容纳魔力的魔导具。看上去那么狂,你可真谨慎。”

“哈哈!这都是拜你所赐!”普通少年的剑尖魔光暴涨。甩开一片青色。映照得他眼神凶厉,志得意满,

“那么……”

西比拉踏前一步。

“由我先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