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穹顶上绘有壁画。画上芦苇荡中,衣着华丽的少年神祇正策驰骏马,对巨人挥出掌中宝剑,宝剑形如圣火高塔。这是法珊多神教的神主长子,圣火神法拉卡尔特。圣火神的胯下骏马就是他的伙伴,无欲胜利者。无欲胜利者常以白色骏马之姿现世。
就在无欲胜利者高高扬起的马蹄之下,一片青影与一片红影正在纠缠。青影掌中青光极长极利,拨划间,红发人影不能近身。只能绕圈游走。西比拉攻势如蛇,时而掐准空隙咬入一击,却只能避开如轮青光。
“嘁,这样可不能打开局面呐。”
西比拉平擎手肘抬起剑柄,剑尖微垂向地,双脚前后交叉。眼睛直盯着普通贵族少年。使用更长的刺剑本就更消耗气力,而她是女性,体力比对手要弱。虽然西比拉从小严格训练,但她毕竟还是常人,不像对手有魔能相助。
“不……有什么不对。”
普通少年见她不敢进攻,哈哈狂笑。
“班度!轮到我了!”
他双手握住长刺剑,竟像使用双手巨剑一样,大力挥舞起来。若非魔能,他连巨剑都无法挥舞吧。
西比拉仗着身形敏捷,左躲右躲。她的刺剑虽不会被剑光砍断,但只能拦腰截断剑光。而如今普通少年的剑光越来越凝固犹如实质,之后武器也许就会被斩断。
西比拉向后跳跃,坐席中的阿妮拉大喊:“西比!他的武器!”
西比拉做个手势:“你的武器有问题!”
普通少年止步冷笑。侍者插到中间,示意决斗暂停。
“你没有供域,没有注入魔资、构筑魔导链,怎么能使用术式?”
普通少年嘿嘿冷笑道:“正是!”
“构筑魔导链,要有产能术式和消费术式。你没有供域、魔资、魔链,只是感应魔能而已。你在魔导具上固定了产能术式!”
“不错!我不能施术,所以在刺剑上固定了两个术,我只要供给魔力,刺剑自然会激发术式。但你的武器和我是相同的!只是你没有觉醒而已!”
“哼,你可真有钱。”
侍者说:“班度大人,您依旧可以申请中止决斗。”
“不用了!”西比拉紧紧发带,接着她从武器台抽出另外一支刺剑,将短猎弓挎在腰间,“但我申请再拿两把武器。”
普通少年圆瞪双眼,高喊:“死吧!”他双手举剑狂奔,刺剑剑光排山倒海般劈下,西比拉滚身躲过,疾步登上决斗场的护罩壁。观众席上传来阵阵惊叹。
“哼!”普通少年握剑横劈,西比拉轻身跃起,双剑猛扑向他。
“结束了!”
红发少女双剑交叉,单膝跪立在对手身后。普通少年一只手腕被削落,超长刺剑也“哐啷”掉到地上,他依旧大睁着眼,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
西比拉直起身,手执双剑,其中一柄剑突然自中间断裂,半截剑身掉在地上。她高傲地说:“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削掉你的头。”
侍者正要宣布决斗胜利者,观众席上汹涌的欢呼声还蓄势待发,就被一道冷酷的声音止住了。
普通少年说:“我正要请你那么做。”
丝毫不理会喷血的手腕,他从怀中掏出匕首。侍者看清了那匕首上的纹饰,高声叫道:“先生!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哈!”
他用剩下那只手拿着匕首,对准自己的脖颈。“班度,你不是要割我的头吗?那就快来拿吧!”说罢,他毫不动摇地刺下去。
匕首刺入他的颈窝。
西比拉注视着他,观众席上的阿妮拉喊道:“西比小心!假的!”
普通少年手执匕首刺入自己的脖颈,血流如注。他依旧狰狞着念道:“西比拉·班度,你不是说我没有献上……供域,注……入……魔资吗?我这……就让你……看看……”
他冷酷而坚韧地将匕首几乎转了一圈,要割掉自己的头颅。气管几乎被切断,他却还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高……贵的……我家魔脉啊!我以头颅为供,请……”
“魔脉,为人提供魔力的源泉。没想到你家族竟然持有魔脉……”
“班度大人,这位先生看上去要在这里进行‘魔资注入’,沟通他家族的魔脉。施魔者决斗虽然数量众多,这种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因此还是请您下场吧!我们要中止这场决斗。”
“不!怎么能中止呢?这难道不是他最关键的时期吗?”西比拉呵呵笑道,“放心,我死不了。您不如称赞一下我的对手,您看他,连自己脑袋都拿去做‘供域’了。心思坚决,做什么做不成?非得去搞什么鄙视链。”
西比拉说着风凉话冷眼旁观,观众席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贵族大饱眼福。对侍者来说,也算是个双赢结局。因此他不再说话,只等出现危机状况,立刻利用特殊魔导具中止决斗。
普通少年刺入颈窝的匕首发出奇异的光。他的脑袋逐渐膨大,像被液体充满。有一股力量正顺着他刺入脖子的匕首,注入到他的脑袋里。
西比拉大声喊道:“先生!注意啦!现在是你在‘供域’中注入魔资,构筑魔导链的关键时刻!撑不下去,你可就变成怪物啦!”
阿妮拉喊道:“西比~~~你还能应付吗?”
西比拉回头喊:“没事!我猜他现在还没正经学过魔术。”
“跟你一样不爱学习,不会在魔导链上铭刻术,那跟刚才也没什么区别。”
普通少年痛苦地嘶吼着,他张开嘴,嘴变得越来越大。将他的五官挤到两边。他的嘴仿佛变成了一个肉洞,占据了原来曾是他脑袋、现在只是一个白色大脓包的主要部分。而他的鼻子被嘴向上顶到头顶,他的两只眼睛被肉洞顶到两边。他的五官彻底分散开了。
接着,他这曾是头颅的脓包开始分裂,从左至右分裂出三个,左右两张脸分别带着他的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他缩小的眼睛又开始恢复原状,甚至越长越大,又占据了他左右两张脸的主要部分。
他的脖子开始疯长,最后,重新组合完成了。三条长长的脖子末端,是一颗脓包似的头颅,上面分别是两只巨大的独眼和一个曾经是嘴的肉洞。
“这副尊容很像人面犬。”西比拉评论道。
两只独眼滴溜溜乱转,中间的肉洞发话了:“班度……”他想说什么,但脖子上插着的匕首阻断了他的气管。
观众席上一片叫好之声。
“好!好!”一位中年贵族鼓掌。
“战时魔能觉醒!”另一位中年人满面赞扬。
“虽然有点不好看,不过还挺酷的。”这是一位理性客观的看客。
侍者递上一袋弓箭。西比拉取下小猎弓,张弓搭箭。
“太幼稚了。”
她冷声说:“我没有时间再和你玩这种过家家决斗了!”
她一根一根地搭上三支箭。
三头的怪物扭动着脖子,似乎被她的话激得大怒。左右的两只独眼向西比拉恐吓般地放出光线,她两边的地板被射出大坑。西比拉眉头都不动。
中央的巨口低头,从地上衔起了一支刺剑。
西比拉拉紧弓弦。
“到此为止了!”
一声巨响,决斗场护盾被炸开,一个男人跳到两人之中。
“炼金炸弹?这是……”侍者低低的声音。
男人身穿棕绿软甲,背上斜背一把军刀,腰间挂着一把短铳、一把短刀。乱糟糟的黑发,脑后梳了小辫。
“两人都停手吧!喂,你!”
男人掏出一颗炸弹向普通少年怪物丢去。
“男孩不要欺负女孩,你还比她大几岁吧!”
三个头都露出惊诧的表情,炸弹爆炸。发出的闪光变成膜,覆盖了普通少年全身。他的长脖子逐渐缩小,三个头合而为一。他昏迷在地。
“退魔炸弹……果然是……”
“师父!”
西比拉打断侍者的低语。
“我是蝎子。”那男人对侍者说,侍者回答道:“您是那位大人吧?很荣幸。”
“西比拉,城里紧急事态。发生爆炸了,你知不知道?快跟我回家!”
“师父,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西比拉高高扬起眉毛,愤怒地开口——连被挑衅时,她都没露出这种表情——“男孩?女孩?您在说些什么?这是决斗,是战斗!”
男人叹口气:“唉……”
“战阵之上,并无男女之分!”
“我知道了、知道了……”
“我乃近卫中将猛战·达·班度之女,西比拉·班度!我嘲笑他,只是因为他很幼稚!身为帝国贵族,为了这种理由,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竟然轻率地选择供域……但此人也是为了家门名誉。他魔能觉醒、用尽诸多手段,也没把握打败我。所以才会轻易献身。我们是同等的!”
“我知道。再继续下去,你们当中就会有一个人没命……”
“那又怎么样?……唔!”
男人抬手给少女一个耳光。
西比拉伸手捂住一边红肿的脸颊,像小兽一样恨恨地盯着那男人。
“现在,帝都被不明组织袭击发生爆炸。几乎大乱!你母亲让我赶紧把你找回家,你却在这说什么决斗、名誉……你几岁了?”
西比拉大怒道:“我不回!”
偷偷上来的阿妮拉轻轻拉着西比拉:“西比……”
西比拉和自称为“蝎”的师父对视片刻。
她回手把箭丢给侍者,把猎弓挂在腰间。扭头对阿妮拉说:“走了。”接着大步流星。
阿妮拉慌忙地跟上:“去、去哪儿啊?”
“随便!”
“好、好了啦……”
远远望着两个少女人影出门,男人对侍者低头招呼道:“给您添麻烦了。如有赔偿单,请您派人送到将军府上。”
“不,我们没有料到这位少爷会注入魔资。不敢教您赔偿。您刚才也是让他不致‘异化’吧?感谢您。”
“我是猎魔人,应该做的。”猎魔人轻轻回答道,“那么,我就去跟上这俩小孩了。需要照顾她们,这里就麻烦您处理。”
侍者弯腰应下。猎魔人踏出决斗俱乐部门外,贵族们“哇!猎魔人和施魔者!”之类的窃窃私语全都充耳不闻。结果他只看到两道轮辙在道路上延伸,他不由得连眨几下眼睛,看看快黑了的天,自言自语道:“坏了,忘了她们有车。”
轮辙在道路上延伸,粉红色的四轮导力机车不断压出轮辙。车上兜风的两位少女还在交谈。
“西比,回家吧。刚才看好多人都急急忙忙往家走呢。”
“……嗯。”
“还在担心……那件事吗?”
“嗯。”
“那这样好了!”阿妮拉高兴地说,“你先到我家呆着,然后我叫我妈妈给你家打招呼!”
西比拉看着街旁如飞般的风景,沉思一会,苦笑着说:“也行……可能也不行吧。”
“为啥?”
“我的父亲是不会放弃的。”她合上双眼,感受吹在脸颊上的风。
“我的……订婚。”
“西比拉!”
“什么?”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长龙般的魔力洪流向前涌动,组成一道深蓝色的魔力列车,向她们滚滚袭来。淡粉色的导力驱动车,就像面对震动江河的花瓣……
阿妮拉猛打方向,避开列车头。列车也在努力转向,它转向一边冲垮整个大街的房屋,长长的车厢尾巴消失了。导力车翻滚落地,两名少女被安全带固定在车内。阿妮拉的额头流下一道鲜血。
西比拉慌忙地解开带子,挣到阿妮拉身边,把她抱在怀里。阿妮拉昏迷不醒,她焦灼地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她走来。
她看清了,那人影黑袍白甲,深色长披风,身上绘着大大的红色新月。她张开口:
“——求求你!她昏过去了!可以帮我叫治疗师吗?你是——教会的骑士!太好了!你——!”
后面的话语卡在喉咙中。
“抱歉……”那教会骑士轻声道歉。明明之前是小雨,西比拉却听见雨声仿佛越来越大。骑士举起单手,红色雨滴迅缩如针,密密麻麻地对准了她们。
骑士垂下眼睛,向下挥动手臂。
一道闪光。
射向少女的血色针雨,被单薄的蓝色光膜拦住了。
蓬乱黑发的男人自少女身后出现。
“贵族小子欺负我们家女孩,骑士老爷也欺负我们家学生。我说你们呀,那些个脸皮都搁哪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