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比拉·班度怀抱着阿妮拉·康拉尔,在地下狂奔。阿妮拉在她怀中颠簸,依旧昏迷不醒。西比拉的额头上见了汗珠,飞快地向后撒着。

一刻钟前——

薄蓝色退魔光膜为两名少女遮住了血针,街道已经一片狼藉。猎魔人缓缓从阴影处走出,夕阳最后的光芒即将消失。

“你们先走。”

男子蓬乱黑发、扎着小辫,头也不回地这么说。西比拉点点头,她将阿妮拉扛在肩上,飞奔而出。好友身体仿若轻盈无物,红发少女咬紧嘴唇。教会骑士挥手想让血针追杀,但被猎魔人黑洞洞的铳口止住了。

猎魔人从背后抽出军刀,另一只手握定短铳,一动不动地指着教会骑士。

骑士敏锐地一眼发现猎魔人脖颈上挂着一颗银色小方块,闪闪发光。他很快知道对手是谁了。

“录命蝎——布洛提·切骨。”

“正是。”猎魔人平静地答应,他皱着眉头望着骑士缓缓“拔出”指骨剑,骑士的指骨扭曲虬结,变成几条白色怪蛇凝固在一起,拉长。

“布洛提·切骨,我和你没有战斗的理由。”

骑士神礼顶着盾谨慎地一步步向前,“我与你目标相同。”

“只是似乎立场不同。”猎魔人的食指开始用力扣下扳机。

“铛!”神礼的盾牌挡下子弹。盾牌上一阵波纹颤动,血月黯淡了些。

“停!”神礼似乎非常忌惮,“布洛提·切骨,我有你非常需要的情报。你一直追踪的目标……”

“你怎么知道?”

“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对付魔侯。”神礼坦白地说,但盾牌顶得更高了,只露出一双眼睛。“那边的女人。”

“我拒绝。”

猎魔人简单干脆地回答。他连扣三次扳机。“铛铛铛!”盾牌上的血液被击得飞溅,血雨忽然变小了。神礼高喊:“一幅画!她和一幅画有关!”

猎魔人眯起眼睛,却听到凌厉女声响起:“让你变成画!”

被血针钉在空中的女魔侯如飞缠藤蔓般散开身影,接着是比雨声更激烈、比针刺更密集的枪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教会骑士的背后像被几桶血红颜料泼上,绽放出大片大片的花朵。

骑士双膝跪地,以剑拄身。女魔侯两只手各执一柄闪着黑红色妖异光芒的短铳,“结束了!”她宣布,接着扣动扳机。指骨剑上八个符文依次亮起,五条指骨迅速展开弯曲增殖,形成一面骨盾。”啪啪啪啪啪啪——“骨渣乱溅。骑士低沉地说:”这就是魔具,无限必中之铳。此人毫无疑问是第七魔侯‘花美人’……布洛提·切骨,面对魔侯,你依然要先对抗我吗?“

猎魔人的短铳指向女魔侯。他咧嘴一笑,正要说什么。三个人都听到高速行进的滑轮声……

神礼冷笑,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数十架机兵正向这里涌来,神礼向上甩手,骨盾消散,指骨喷射而出变成利爪,一钩房檐,他大声喊:“布洛提·切骨!不要忘记今天的约定!”身体腾空而起。女魔侯大喝一声,无数猩红的火花向神礼轰去。却被骑士的血月盾牌挡住了。她凶狠地望向猎魔人,猎魔人摊摊手。“建议你迅速离开这里。”女魔侯奔向一边倾倒的魔力列车头,列车头失去蓝色魔力包裹,现在呈现出黑色的油漆。这是一件魔导制品。猎魔人转身,准备去追上西比拉。现在自己存活,神礼也不可能再灭口了。按理来说西比拉应该安全。可是……

他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担忧。

他看见女魔侯从车头里抱出受伤的少年,那少年缓缓睁开眼,他更看见,车头驾驶室里面,有一件灰白色的、巨型的球体……那是什么?

高达两苏丈的机兵群从远方冒头,只有两三层的楼房稍矮过它们的头部。猎魔人看见它们端着的6磅骑兵炮和肩部的37管连射机铳,灰蓝色涂装。这是初代中型机兵“官僚”,虽然已经有点过时,但仍是近卫军和帝国军的主力装备。排在前列的“官僚”端起骑兵炮,他心中一沉。大声喊道:“我是近畿司令达·班度府上的猎魔人——!“

为首“官僚”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叫喊,肩部连射机铳开始扫射,骑兵炮发出怒吼。所有“官僚”向猎魔人、女魔侯和魔导列车头开火!

刚醒来的少年从女魔侯的怀里挣脱,拽着女魔侯砸到坐席上,用手推动操作杆。倾倒一半的魔导列车仅凭一边车轮飞驰而去。女魔侯挥手招出藤蔓,压下另一边抬起的车轮。巨大花朵挡住驾驶室。

巨大轰鸣和烟尘,几十门6磅炮开火的声音震耳欲聋。传到几苏码之外,西比拉耳中。

西比拉看准眼前一个巨大的、似乎是通往地下的空洞,这里应该是一个仓库、车库之类的地点……不管那么多!她听得很清楚,这是机铳声,炮声。近畿司令部的步兵应该不可能在城内展开火力阵地,所以只能是机兵携带的武装。父亲达·班度调来近畿机兵部队了!难道反乱分子有这么多吗?

她奔往地下仓库。扛着阿妮拉跑了好几千步,就算是她也才十四岁半,走路已经有点打晃了。现在需要的是休息……然后想办法联系父亲。

教会骑士为什么会攻击自己?那个被钉在空中的女人是谁?西比拉无暇考虑这些。她跑到仓库深处,没空观察周围环境,靠着一面墙坐下。让阿妮拉的头枕着自己双膝。

怎么联系父母?到这里就安全了吗?师父录命蝎能不能找到自己?

“操!”

她一拳砸到地上。

可是她听到了高速滑行的轮动声,很快由远及近。她立刻屏息,随即又告诉自己,这不是父亲的军队吗?应该走出去才对……

不对!

西比拉·班度两条细眉紧紧地拧在一起。

滑轮声停下来了,几架机兵开始行走。两条机械足沉重的踩踏声,不断向她靠近。他们已经发现这个仓库了。

不对,这不是“官僚”。

西比拉连忙抱起怀中好友,向仓库深处跑去,藏在柱子后面。这不是“官僚”!

年幼的西比拉以前经常溜进近畿司令部,她可以说是贵族少女里对机兵最为了解的一个。她有时陪着父亲值班,看过机兵的整备,还看过机兵的战斗演习。灰蓝色的初代机“官僚”是在轻型机兵“侏儒”的底盘上改进的,“侏儒”型如其名,比之前的轻机兵要矮很多,底盘也更低。因此在滑轮移动时会发出更重的摩擦声,就像官僚的长袍拖着地板一般。二代机“贵人”提高了底盘和重心,加长了裙甲,因此在高速滑轮移动时会发出呼呼的风声、摩擦的声音也更轻……这都是西比拉本能般注意过的事物。她相信自己的感性。

而这几架机兵的声音,既没有“官僚”那种沉重的摩擦声,也没有“贵人”轻飘飘的和呼呼的风声,而是非常稳健的声音。她一只手捂住阿妮拉的嘴,眼睛在黑暗中紧紧盯着仓库口外,机兵越来越近。她看不见机兵的头部了,只看得见几对机械脚。他们停在仓库外,一架机兵弯下身躯,打开探照灯向仓库内扫视。

西比拉的心沉到谷底,她看见了机兵的涂装和武器:灰蓝色,看起来是“官僚”的涂装,带着6磅骑兵炮和老式37管连射机铳,看起来是“官僚”的武装配备。头部监视器的形状看上去和“官僚”一样。但她看到机兵的机械足外侧,配着一把近战短刀。

“官僚”和“贵人”没有机械足外侧的配备位置,这把短刀是三代中型机兵“执政官”最容易忽视的标志。而近畿军团没有配备最新锐中型机兵“执政官”。这几架“执政官”,不是她父亲的部队。

由远及近的“呜呜”声,魔导列车头猛地冲进来,一架机兵的机械足被撞断。西比拉低声骂道:“该死!”

列车头撞塌柱子,灯光打来,西比拉的红发亮堂堂地显示在几架机兵前。

“目标高度10,主炮射角30,全员——开火!”

几门6磅骑兵炮喷出火舌,炮弹将整个仓库的上半截掀开。西比拉、阿妮拉、女魔侯、少年、魔导列车头……全部暴露在夜空下、导能灯光中。

“全员炮弹填装——预备——开火!”

第二轮开火,女魔侯招出数朵巨大花朵,将列车和西比拉挡在身后。巨大花朵在炮击中阵阵颤动,女魔侯嘴角流下鲜血。

她背着西比拉说:“你是被我们卷进来的学生吧?对不起!现在也没有办法,你看情况抱着朋友逃吧!菲尔瑞恩!”

“雪拉姐……”

那少年半张脸上都是血,勉强地睁着眼睛听女魔侯的话。

“全员——炮弹填装——”

“下一次炮击之前,你启动列车带她们走!”

轰!

女魔侯身体摇动,吐血越来越多。

“该死……”

“雪拉姐,列车没法启动了……”

“……一会我出去杀他们一下,你带着两个人跑吧……能走多远走多远。把‘那个’留下。……菲尔瑞恩?”

那少年已经倒在驾驶席上。再度昏迷过去。

“该死的!”

“全员——炮弹填装——”

女魔侯握紧拳头,准备最后一搏。却听到外面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混账!你们怎么敢开火?”

全体机兵竖起骑兵炮,从它们身后走出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人。他肩上佩着军衔,他高声喊道:“反乱分子!我是帝国近卫军近畿军团魔导师军官,现在希望与你交涉!”

花朵撤下,两边都看到了对方。

女魔侯冷笑连连,她咳嗽着指向驾驶室里的白色巨球。

“果然这个就是你们的秘密兵器?”

“我得知的情报是,你们持有巨型毒气炸弹!不要负隅顽抗!交出炸弹,你们将会得到公正的审判!”

女魔侯哈哈大笑。西比拉让阿妮拉平躺在地上,站身上前。

“我是近畿军团司令猛战·达·班度近卫中将之女,西比拉·班度。我希望能获得你们的保护!”

魔导师皱眉看着她,沉默片刻。大声道:“达·班度中将是不折不扣的苏比特名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红头发女儿?你分明是个法兰斐人叛乱分子!”

他掏出手铳,毫不迟疑地向西比拉开火。

“西比——!”

西比拉惊诧地睁大眼睛,好友的身影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

“怎么会……阿妮拉?你什么时候醒的……”

阿妮拉的额头正中,一个弹孔正汩汩向外流出鲜血。她向后仰倒在地。

她圆睁着双眼,好像不相信自己做出了这么勇敢的举动。西比拉跪倒在地,将她拥在怀里。

西比拉想流泪,但西比拉的眼睛里没有泪,只盯着魔导师军官陌生的脸。

女魔侯迟了片刻,现在她的深绿色藤蔓已经死死缠住魔导师军官。更多的藤蔓向机兵们袭去,但——

“展开反魔能防护网!”

机兵身上纷纷展开了一种薄蓝色的光膜。藤蔓无法侵入。魔导师军官从怀内掏出一个蓝色药剂瓶捏碎,缠住他的藤蔓很快无力化。他轻松地跳出来。

女魔侯恨恨地说:“你也是魔导师吧?”

“没错,使用退魔药剂会让我一段时间内失去魔力。不过现在杀掉你们足够了。再见,魔侯,红头发的班度小姐。”

“你——!”

“班度小姐,要怪就怪你父亲吧。再见了!”

他刚要扣动扳机,白色的巨球“咔哒”展开了。光芒四射。魔导师军官用手臂遮住眼睛:“该死……这是什么?”

女魔侯把西比拉扑在身下。捂住口鼻。

一种奇异的白色光芒展开,巨球分散成块状,展露出中央抱膝沉睡的女性。

女性身穿黑底紫纹贴身拘束袍,藏蓝色长发如绸缎般飘动。容貌端丽,紧闭双眼,嘴唇被封条封住。好像有奇异的音乐在所有人心中震动,令人沉醉,失去心智。

一声呼唤在西比拉耳边响起。

那声呼唤属于男性,带着怀念与感情,好像要把长久以来的时光,都凝结成一滴露珠吐出,那声音是: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