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似’？”达·班度又高高地提起声音，不过这回，他瞟了元帅一眼。见元帅没有说话，他放心地继续叫道，“这笔钱，你们不能发难！这笔钱拿去做了近卫教导军的装备。教导军在今年之前还没列装足够的中、重机兵和飞行机。机师的战术皮肤、魔导步兵的魔能护甲都还是老式的。教导军还要剿除叛乱，因此这三十艘飞行船先调给教导军，算是借用！事后会归还。”
没人信中将的鬼话，等到“平乱结束”、“归还”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皇室元帅达·卡尔顿还是接着话茬：“这就说清楚了。稍后我会督促教导军，尽快归还飞行船。飞行船是用在平乱上啦，有所损耗，我贝蒂亚总督领会补足。之后我会向维玛·康拉尔打招呼，让他缺飞行舰队不要向你们伸手就是了。钱还是用在正事上了嘛。等到还给你们魔术部，这笔开支就算是抹了。”
没有人说话。大内侍手上端着卷档，僵在那里。他眉毛不动眼也不动，只凝神细听内室的声音。内室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他心里有底了。帝国宰相索尔仁尼·科士兰大声说：“这一笔先过。尼涅师大人，还有哪几笔决算和预算你们没批？”
“此外还有南域法兰斐、罗尔克的修河公款，这笔公款是给蜜河总督的，年初报的是一千万金，到现在年中结账，报了两千万金。亏空一千万金。”
达·班度说：“这件事怪不到近卫军头上。总督府都有详细的账目，你们司库官员去一查便知。监工都是你们宫内的廷臣，蜜河流域洪水泛滥，又要修河，又要赈灾，又要安置流民。钱花多了，很正常！”他又斩钉截铁地说，“我看，反对帝国大政的，是你们才对吧！”
帝国宰相不等大内侍回话，便继续问道：“还有哪些帐？”
“还有各大军镇！黄金河流域八大军镇，德维纳以北的北陆罗坎根等三个大军镇，合计超支三千万！”
达·班度冷笑：“为什么不砍军镇的支出？你们就是在养几条冻僵的蛇……最后会咬到圣上的身上！”
女皇的指尖紧紧地握住小槌，合上眼睛，叹口气。
大内侍第一次露骨地反击：“近畿司令部近年的失职太多了！每年天文数字的军款，都花到了哪里？中将，你亿万家财，风流成性。想要杀人，不妨直说，不用在这卖弄粗野，乱加罪名！”
“尼涅师卿！”这回是宰相严厉地打断大内侍，“没有人给你加罪，圣上更不会给你加罪。国库提出疑问，近畿司令部能说清楚就行，没有什么罪不罪。达·班度中将，年中决算的账单和预算的单子不合，国库可以提，这是国库的职责。用不着生气。”
达·班度不敢反驳宰相，他望向皇室元帅，元帅微微闭着眼睛。他只好憋下这口气。
他闷闷地说：“为了给魔术部修魔网节点，我们从南国法兰斐的魔脉采集了材料，结果一勘察，蜜河沿岸没有，要往罗尔克境内的深山找，山高林密，没路，还需要从魔物身上采集。我们派了多支部队，最后还要借黄金海岸运来。这么多的难处，近畿司令部日夜执行，派出的旅都减员了不少，还损了几门重炮。最后还是抢在年中前把材料备好了。为了圣上，为了帝国，我们近卫军什么苦都可以受，什么委屈都能吃。结果有的人，高坐大堂，等人把事办好了，还要挑错！”
“如果是这样，那这几笔预算，国库似乎应该签字。”宰相又和稀泥似的说。
所有的目光望向大内侍，大内侍紧抿嘴唇，什么也不说。其他人也什么都不说。议事书房陷入一片寂静。
女皇缓缓睁开眼睛，起身站起。她仰起脸，冷峻地注视着眼前的圣像。
“尼涅师大人不好说，我来说吧。”位于末尾的索拉·德希德蕾塔竟然出声。
宰相点点头。
“我只说魔术部，”索拉的声音清凉平静，“从去年到今年，魔术部和花环学院一直在北陆筹措‘萤火’计划。魔术部协助近卫军研发了新兵器，其成果之一就是我们现在最新锐的第三代中型机兵‘执政官’，所以，北陆的几次叛乱都以很低的代价平定了。根据我们的情报，北陆贵族集团还会有更大的叛乱计划。东南防务，我们在东国的部队也会面临当地的骚乱。去年全靠从鲁道夫·卡洛曼大将麾下紧急调集了一个旅，依靠我们为近卫一军团建立的魔导通讯、合成化指挥系统，橘钢克、帕尔玛·布雷西亚两位将军快速机动到当地增援。可是，黄金海岸以南海盗猖獗，导致商船不能出海，东国贸易线架不起来、魔术部紧急需要的多种材料无法获得。直接推迟了计划的进度。”
大内侍接着说：“黄金海岸的海盗让商船出不了海，每年损失上亿。东国的材料运不过来，我们的产品也运不过去。军事补给也有困难。如果要保证贸易畅通，必须进一步造船征兵、加强帝国舰队。这一项又是几千万的开支。去年，已经给皇家直领地加了税，给非国教的法兰斐等地加征了教税，有的地方征税征到了明年，结果收上来的税赋还不足三分之一。国库和财政署的官员数量不够，不得不依靠当地贵族，疲于奔命。这样下去，宝库总管这个差事我当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我也认为这不是大内侍和高特兰少将的责任。”索拉严肃地说。
“那你认为该谁承担？”达·班度马上紧盯住索拉·德希德蕾塔。
“我没有叫谁承担，”索拉平静地说，“作为一名魔导师，一名魔导学者，我认为凡事都要按规律，按道理来。魔法即生活。如果生活中连遵照预算开支都做不到，那么在严密的魔法系统中，也无法做到产能与消费的统一。魔导链就会失衡。消费高于产能，人就会被魔法吸干。”
“你的意思是，给南域修河堤，给帝国修魔网，给圣上的近卫军换装备，已经把我们神圣苏比特给修得一干二净，榨干人民最后一滴油水了！”
“我没有这样说。”
大内侍接过话：“中将的意思，近卫军今年的开支，是像去年一样一个铜子也不能少了？”
“宰相阁下，反对帝国大政的奸臣乱党自己跳出来了！”达·班度冲上嚷嚷，“尼涅师是一个！德希德蕾塔是一个！”
大内侍气得不打一处来：“达·班度中将！身为近畿总司令，疏忽军务不说还四处找情妇，我尼涅师身为宦官，不近女色不贪金钱，奸臣乱党还能扣到我头上？”
“转进如风！”达·班度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掌拍到书案上，“好啊，公事说不过我，拿流言绯闻来攻击我。我看你尼涅师，就是北陆三镇、黄金河八镇的总后台！我想了十天十夜也没明白，怎么这叛乱这按下去那掀起来。还越乱越近，都乱到了不朽城！反贼怎么穿过那么多防线？我看你尼涅师和魔术部就是给反贼提供情报的吧！”
达·班度的诛心言论没有人接话，他越说越严厉：“魔脉的暴涨，跟魔网架构计划几乎同时，天下魔力洪流乱窜，不但让魔物发狂，增加了我们的治安压力。还使我们很多魔导具装备没法使用。这到底是不是你们的阴谋？还有反贼，你们的魔导通讯加密，我们都没法知道。你们是不是用了魔导通讯给反贼提供情报了？不然的话，我们早就纳闷，今天帝都的暴乱，反贼是怎么把魔力流引到帝都来的？怎么越过近畿军团的侦察？一定是有魔术部的帮助！怎么？是不是受了北陆三镇的贿赂？裁近卫军，裁帝国军，裁来裁去，就是不裁他们？敢做不敢认！”
大内侍没有说话，索拉·德希德蕾塔没有说话。所有人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很多人都望向了宰相身后的帷幔……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爆炸的声响。各个大臣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们还听到了，机兵驱动的声响，枪炮声，嘈杂的军队口令声……这些声音顺着帷幔飘进女皇格希尔德的耳朵里。格希尔德微微叹口气，将披散的金发捋过耳边，以小槌轻敲青金钟。
“叮——”
她一挥袍袖，紫色大祭袍内是红色衬袍。迈步离开祈祷室。
一只修长的手将帷幔撩开，白腕很快藏在大袖中。接着是来人清冷的吟咏：
“一水远赴黄金海，两山高入红玉台。有时独攀飞流上……”
所有人都低头抚胸单膝下跪，女皇一步一步向中央的皇座走去，口中吟出最后一句：“月下披云见草白。”最后一个词音落地，她高高地站在皇座边，用手扶住皇座的椅背，漠然地望着底下跪着的人。随后她一展袍服落座。
宰相大声说：“臣等恭祝圣上万岁！苏比特万岁！”
“圣上万岁！苏比特万岁！”众人齐声说。
“嗯，卡尔顿元帅，刚才达·班度说帝国内阁里有反贼的后台，你觉得谁是后台？”
亚图尔·达·卡尔顿大声说：“臣回圣上，这里没有反贼的后台。”
“那反贼是如何越过近畿军团的防线，直接来朕的不朽城的？”
“回圣上，反贼利用魔脉洪流的速度，听说其速度最多可高达五百苏码，只有飞行机能勉强追上。”
“那魔力流又是怎么回事？”
“回圣上，反贼可能也有魔导师，帝国魔术部应对魔洪的方案曾经全境公布。所以反贼可能利用这个方案来引导魔流。”
所有人都没想到亚图尔·达·卡尔顿会这样回答，不由得松了口气。女皇感到满意，点点头“嗯，大家都辛苦了。起来吧。”
群臣站起，只有达·班度委屈地望着元帅。
女皇哑然失笑：“达·班度中将，不必这样望着你义父。你义父是帝国军人的代表，要好好学习他。”
达·班度一反刚才粗野狂妄的样子，低下头恭谨地答：“是。臣知道了。”
“朕刚才吟的诗，是爱德华·巩特所作。《咏歌利亚瀑布》，‘一水远赴’这个水指的是蜜河，‘两山高入’这个山指的就是红玉城以北的龙口关和鼠尾峰。朕最喜欢的就是‘月下披云见草白’这一句，这一句话讲得就是，要勇于逆流而上，抬高自己的视野，向下看才会豁然开朗……在座的各位，都是帝国栋梁，只不过争执于一城一地，没有什么乱臣贼子。要顾全大局呀。”
群臣齐声道：“是！臣等恭聆圣上教诲！”
女皇又问道：“达·班度，刚才大内侍说你养情妇，是怎么回事？”
达·班度头上一下就见了汗，急忙伏地回应道：“这是臣与女士友人过于亲密，导致的绯闻流言！臣以后必定紧守言行，断绝社交，绝不败坏淑女名誉。”
“哈哈哈，怎么能断绝社交界呢，不朽城人离开社交界，简直没法活了呀。”女皇笑道，“你年纪轻轻贵为近卫中将、近畿军团长，长得也能过眼。招蜂引蝶自然可以想见。只是，你家夫人高贵的名声，朕都有所耳闻。你可不能对不住你家夫人呀。只要多点心思用在军务上就行。起来吧，起来吧。”
“是。”达·班度用针尖一样的声音回复，缩着头回到右侧将军列中去了。
“好，你们继续吵吧。不吵出来个章程，这事也过不去。去年有亏空加税，今年不能也有亏空也加税。科士兰卿，你是宰相，你有什么想法？”
“回圣上，臣以为就是两个办法。开源，节流。”宰相诚恳地说，“刚才德希德蕾塔院长已经提到，产能和消费必须统一。有多少钱，干多少事。先说这开源，就是刚才大内侍提到的东国贸易。先皇时代我们打下了几乎整个东国，到现在不但没赚钱，一直以来反而还亏钱。因为得驻军，官员数量不够，还得靠当地的王公。能不能支持帝国舰队进一步造舰征兵，保护东洋贸易？在节流上，我们已经统一了整个大陆，军事开支必须还要这么多吗？两百万的近卫军，能不能改编精简到五十万？三百万的帝国军，能不能改编到一百五十万？剩下几个到现在还难以改编的大军镇，如果见我们改编精简了。他们自然也就服从了。如果不服从，那就打。”
帝国宰相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在场的近卫军将领们心里都呵呵冷笑。两百万的近卫军精简到五十万，这瞎子也真能说得出口！
女皇点点头：“嗯，卡尔顿元帅，你是什么意见？”
“臣认为这些事，近卫军有责任。”达·卡尔顿开口就把责任揽了过来，“近卫军的大量装备已经过时需退役，但一直还在使用。为了维护这些超期服役的装备，白白付出很多整备成本。特别是近畿军团，如果仿照近卫一军团早早地建立快速机动部队和魔导通讯系统，那么今年去深山中收集材料也不会耗费这么大。”
达·班度不得不大声说：“是！正是臣的错！”
女皇的脸色更满意了，她握一握皇座的扶手，突然点名：“德希德蕾塔院长，你的意见呢？”
索拉·德希德蕾塔立刻回答说：“臣的意见和宰相大人、卡尔顿元帅相同。”
“嗯，你刚才说产能和消费需统一。宰相和元帅说的是你这个意思吗？”
“是的，而且宰相和元帅分别从不同的方面说的更透彻。”
“你刚才提到两件事，第一件事，你的魔网计划能帮助军队，第二件事，保障东国贸易……”
“圣上，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根源就是国属魔网的筹建。帝国舰队要往来于东国和黄金海岸打击海盗、保障贸易，必须有顺畅的通讯和后勤。一旦拥有了国属魔网，就可以不受贤者的钳制，也可以保护更多的军事机密。臣认为，应当将近卫一军团第一机兵旅打造为完全的精锐魔导机动部队，借助这只部队完成魔网节点的修建。同时加强帝国舰队，等到魔网构建完成，向北压制现有军镇，向南剿灭海盗。保证贸易通航之路。”
“这个想法，副部长也和臣提案过。”达·卡尔顿一句话说出，帝国宰相和大内侍立刻微微地看向了索拉·德希德蕾塔。索拉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宰相和大内侍放下心来。
“臣认为，如果要加强帝国舰队，那么首先就要在南域法兰斐修建舰队基地。而基地选址最好的地方就在于蜜河向黄金海岸的入海口，这一片都是荒地、沼泽、渔村，可以进行开发。随后将蜜河流域的沿线城市，比如巴普洛达尔等地，修筑为向南、向东国的货运中心……这是第一步。”
大内侍紧皱着眉头，元帅现在说的都是支持他们的话，他摸不清元帅后面要说什么。
“第二步，”元帅说，“以这个基地为起点，以加强的帝国舰队为核心，向海外发起进攻！”
毁了！
帝国宰相和帝国大内侍对视一眼，原来埋伏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