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理论考试可算是结束了！”
“感叹什么，水的不能再水了。”
“那你还出那么多汗？”
“我可是三年……将……将近三个月没考过试了。”
“少矫情了吧你！”
焦作仁坐在原本那个靠着走廊与窗户的位置上，拿出两张纸巾叠在一起，轻轻擦掉额头上的水珠。
“诶？”
“咋滴？”
焦作仁抬起头，看到在走廊上与自己隔着一面窗户讲话的龙欣瑶，她似乎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的额头看。
出于本能反应，焦作仁将额头用左手的手掌完全遮住，龙欣瑶的好奇心被这个动作勾起，她更想一睹焦作仁额头上的秘密。
“你的头上怎么了？”
“头上啊……刚刚不是在冒汗吗？我……擦汗，我擦汗可以不？”
焦作仁左手的手掌捂的更紧了。
“不是有没有汗的原因，你额头那边的皮肤好像有点……”
“那里怎么了？没……什么事吧，难道是白……那个白什么风吗？”
“不是那种病啦，就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军训的时候带着帽子，没仔细看……”
“谁让你仔细看的啊？这是我的秘密，跟我的日记同等级的秘密。”
焦作仁把后脑勺对准龙欣瑶的目光，低头把浸满汗水的纸巾揉成小团，估算着小纸团的重量与其到教室前面的距离，将其扔入教室前面的垃圾桶。
“原来你额头上还有这个秘密啊！”
龙欣瑶站到焦作仁的面前，焦作仁刚一抬头，两人便四目相对。
“你……既然让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就……”
“就不能让我活着出去了，对吧，焦作仁同学？”
“在学校我可不敢这样做，后半句话换成‘就请你严守我的秘密不要说出去’比较好一点。”
龙欣瑶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瘢痕已经不太明显，但相对凸出的新生皮肤和周围皮肤的触感确实不太一样。
“是在哪里磕到的吗？”
“是，撞伤的。”
与其阻止她那有点奇怪的求知欲，不如让这场探索就此草草了事。
“叫你小时候调皮……不是，我是说以后尽量注意安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必在意这些旧的痕迹，做好现在的你就行了。”
龙欣瑶略带挑逗地再次摸了下焦作仁的额头，然后前往诸葛老师的办公室。
“这家伙怎么会关心我的旧伤？幸亏没发现我的小秘密……”
“老焦。”
“你哪位？”
“我，大悟。”
武藤大悟刚从办公室走回来，见到趴在桌上晒太阳的焦作仁，打算在休息之前好好聊一聊。
“我还以为是小汪呢……有事吗，老兄？”
焦作仁将双臂立在桌子上，支撑起身体，张开大口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没什么，午休之前的时间太无聊了，班里其他同学也有自己的圈子，我过去有点晚了，就来和你聊聊，让你不那么寂寞。”
“寂寞对我来说关系不大……聊天倒也可以，只要别谈刚才的考试就行。”
“可以，你听说校园社团今晚要招新了吗？”
“没有，我消息不灵通，不过你能和我推荐几个有名气的社团吗？我想去看看。”
武藤大悟的信息这么灵通，仅仅因为他是副班长吗？难道，背后还有高人——也就是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指点？
焦作仁暗自思忖道。
“没问题，首先是南原地学社和北冥天文社，它们一直是联合办社的，去了其中一个社团也能顺便去另一个社团学点东西，他们有专门进行地理或是天文方面研究的设备，在上半个学期有很多实践活动，能学习操作校内的天文望远镜，能实地采集土质样本，还能去天文台和博物馆，如果是想开眼界的话去那里是不错的。今天过去还会免费送科学杂志，送完即止，最好去看一下。”
“可我对天文地理啥的没太大兴趣，杂志估计就顺手一丢了，能讲些和现代科技有关的社团吗，我对这个有兴趣。”
“当然可以。学校的超导体智能社团是学校负责经营，劳技老师和信息技术老师负责管理的，昨天五班的佐渡同学就给我安利了一遍。‘超导体’是社团的名字，不是带我们研究超导材料，主要项目是智能竞速、智能越野和智能飞行，就是组装一些制式小车或无人飞行器，添加一些比赛中规定可以使用的配件与道具，编写处理效率高的程序以提升其机动反应能力，进行必要的操作训练。只要正确组装，没有违规部件与操作，在一季度一次的联谊赛上基本可以稳居中游，但要参加每年一次的全国乃至泛亚智能锦标赛的话，就很考验配件组合、道具使用、操作灵敏度和程序反应效率这些因素了。总之是个很有挑战性的社团，如果是真正感兴趣或是想去海选赛体验一下的话，推荐你去智能组玩玩，很好的。”
“这么厉害的话，那你为什么不去呢？”
“佐渡给我安利是没错，但我已经选了校篮球社，篮球社和其他体育类的社团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嗯，学校就只有这些社团吗？”
“不仅是这些，以上是我觉得比较好的社团。像什么观鸟的、讲经的一类，这些我感觉实在太水了，文学社和美术社也很少有好作品出现了，所以我没过多推荐。”
“那音乐类的社团呢？合唱团？管弦乐社？学校会有的吧。”
“额……有一说一，你在军训时唱歌的嗓音实在不太适合，另外，你能熟练使用一种乐器吗？”
“有啊，家里的钢琴我练过，但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有十级证书吗？我听说他们需要有这个证明才能进去。”
“啊？那我还是算了吧。”
不论如何，晚上一定不能在教室闲着，必须去社团招新的地方，哪怕游玩一下也好。
突然响起的午睡铃打断焦作仁的思考，武藤大悟快速跑回到座位上，高声谈话的学生们很快调小音量，大部分学生趴在桌面上轻闭着眼睛，享受下午集训彩排前的平静。
……
焦作仁一摇一晃地走进食堂，由于练习正步而长时间悬空的左腿不断向大脑传送“酸痛”的信号，用他的话说，自己的腿变得像水泥柱子那样，每挪一步都是对身躯和大脑不小的折磨。
“同学，请问一下教职工食堂怎么走呀。”
“是问我吗？”
焦作仁循声望去，看见一对正在左顾右盼的青年男女。其男性长得不算出众，板寸头、粗眉毛、就连甲字脸型都与标准社安员的宣传图没多大差别，但个头很高，目测至少比自己要高一点，身材有些纤长，而不是像自己那样比较强壮的类型。女孩的五官端正，柔顺的披肩秀发延伸到背部中央的位置，眼神清澈，鼻梁高挺，标准的瓜子脸，更重要的是这一切没有任何修改过的痕迹，是由天然去雕饰的。相比于长得和一般女孩无异，言行却和自己原本的狂野不分伯仲的“龙哥”，焦作仁眼里的她，就如同上天赐予凡世的珍贵尤物——至少绝不是自己能轻易接近和交往的天人。
“对的，同学，教职工食堂……同学你有在听吗？”
焦作仁把目光下移的时候，仅是某个瞬间，却让他一下子愣在原地。
青年男女的衣着非常整洁，男性穿着白色衬衫，打上黄黑相间的领带；下身则是标准的黑色长裤与黑皮鞋。女孩在衬衫外披上蓝色的制服外套，在外套与衬衫之间系上红色的蝴蝶领结；往下则是制式的裙装，也许是穿着裤袜的缘故，小腿上没有任何斑点、胎记，或是突出的毛发等惹人注意的地方，形成浑然一体的嫩白肌肤，接近五厘米的高跟皮鞋使她的身材挺拔出优美的弧线，但即使没有鞋跟的加持，焦作仁估摸着女孩的净身高至少不低于一米六五。
让焦作仁愣住的瞬间，在他将目光由下往上回到肩部的那一刻。
他看到熟悉的图案：
曾让他内心出现希望与恐惧交织的图案，但又是能保障他安全之人的图案。
九颗深蓝色的星星围绕在圆形的银色背景外侧的上方，同为深蓝色的象征社会与安全的字母S在正中间，青色的橄榄环与底部作为图案支撑的等腰梯形，将这些简约的图案组合到一起，就是——
社会与信息安全保障局（社安局）的徽标。
眼前的青年男女，是被派往这里的社安员，而且，几乎是巧合般地找到了自己。
他的心仿佛被悟空用金箍棒敲打，胃里则好似有哪吒拿着长枪闹海，加上腿部如同万剑穿过般的酸与痛，各种难受的感觉一并向他袭来。
惊愕；
恐惧；
无助；
挣脱不能的绝望……
明明是帮助作为普通高中生的自己的人们，却让焦作仁变得六神无主。
“他们发现我的秘密了……”
“我平静的生活结束了……”
“妹妹的安全，我难以保证了……”
焦作仁的脸色由通红变得煞白，鼻子和嘴只呼不吸，嘴唇由红到青。他想离开，发现腿脚已无法使劲；他想站定，发现身躯已摇摇欲坠。
眼前接天连片的火烧云变成遮天蔽日的浓浓黑烟，这是焦作仁最后看到的景象。
……
“这是哪里？”
焦作仁从床上起身，脚碰触到冰冷的地面，鞋袜被拖下放到床的另一边。
“校医务室，你可得好好感谢那两位社安员。”
“没事的，这是我们份内的职责。”
青蓝色的帘子被拉开，两种男声回荡在狭小的校医务室空间内。焦作仁看了看四周，武藤大悟守在旁边，另一人只留下背影就匆匆离开，兴许就是刚才的男性社安员了。
“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是这样的：那位社安员跟我说，他和同事问你路的时候，以为你没认真听，结果你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上，他们打电话叫了增援，用面部扫描得到你的身份，先把你带到医务室，再火速跑到办公室找到诸葛老师，老师再让我陪同看护一段时间。毕竟我是副班长啊，加上是你舍长，最适合不过了。”
“啊……只是昏过去这么简单吗？”
“你还想多复杂的情况？想进ICU吗？你能不能别说这么没心没肺的话？”
“没有没有，只是那些社安员真的没说什么？”
“说的话啊……叮嘱你好好吃饭，避免剧烈运动之类的还是有的。可我感觉奇怪的是，明明这几天你一点事都没有的，为什么……”
“没那么多为什么，我想静养一段时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焦作仁把袜子和鞋重新换上，从床边站起来，伸了两下胳膊，左右摇晃脖颈，看上去已经是个没事人了。
“十九点零五分。”
“不好，要错过招新了！”
“你说好的静养呢？”
焦作仁拿起迷彩外套，一口气跑出校医室。见完全拦不住他的脚步，武藤大悟离开校医室，留下一声长叹。
“但愿下次别再进来了，保重身体，年轻人。”
校医先后看着焦作仁和武藤大悟生龙活虎的背影，轻叹一声，抿了口茶，关上房门。
……
“他铁定在这里，距离招新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找不到他是不可能的。”
武藤大悟拿着一枚来自社安员的名片走入篮球馆，将其转交给焦作仁。
浅黄色的灯光照亮篮球场上的木纹地板，地板上的实线或虚线清晰可见，从地板上反射的灯光原本十分晃眼，但晃眼的灯光被成片的人影遮住，却显得有些照明不足。篮球架的钢管上包附着一层海绵，篮板、篮筐和篮网也修葺一新。招新的篮球馆内人声鼎沸，除了拿起喇叭宣传的人和引吭高歌的人以外，看热闹的人、领赠品的人、只是想了解一二的人，是观众中发声的大多数。
“这里是知行文学社，我们创作许多好看的散文与记叙文，还有小说……”
“这里是南原地学社，旁边是我们的兄弟社团，北冥天文社……”
“这里是墨韵美术社，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无所不有……”
“这里是原声合唱团，要一展歌喉的人们快来，当场尬歌海选啦！”
“我的天，社团招新愣是弄出了跳蚤市场的感觉。”
焦作仁用宽广的双臂拨开人群。他的周围有人毫不关心继续吵嚷，有人瞪了他两眼，有人给他反推了一下，还有一名在篮球社桌前排队的学生把右手袖口挽起，露出粗壮而雄俊的肌肉线条，用右臂表达“此路不通”的言语。焦作仁将横在他前面的右臂猛地抬起，额头上的瘢痕正对着那名学生微微低下的正脸，回以“别挡我道”的信息后，径自走向智能社团。
“你好同学，我们是超导体智能社团负责招新的成员，如你所见，今年我们的经费不是很多，人数也有所下滑，如果你对智能项目感兴趣的话，能否……”
“请问有什么考核吗？”
“新人为什么问这个呢？只要有兴趣都欢迎呢。”
负责招新的老社员棒读了一遍回答，焦作仁心里的疑惑并未减少，他坐到位子上，将迷彩外套披在椅背上。
“要交会费吗？”
“费用是学校直接拨款经营的，没有会费，其他像是美术社一类的会收费，不过费用不多。不过十一月有一场全国智能锦标赛的海选赛，报名费自付，二十新亚币，非强制参加的哦。”
老社员凑到焦作仁的耳边，小声说出一些人尽皆知的事，其实以正常的响度讲出来，也会很快被嘈杂的背景噪音迅速盖过。
“那么，我能考虑一下吗？”
“同学就不要犹豫啦，已经有四个男生和两个女生选择这个属于启航者的港湾啦！”
“既然这样，我只能别无选择地被安排了。我，加入你们。”
“一言为定哦，那么，在表格里填上自己的学号和姓名吧。”
“好的。”
焦作仁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将学号和姓名草率地写上去。
“很好，你选择了这里，你不会后悔的。这是你的赠品，一本介绍赛博科技发展史的小册子。下一次集合时间是明天的十九点以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后你们周三第八节课会安排你们去各个社团进行活动的。”
焦作仁把赠品小册放进裤子口袋，哼着曲子离开体育馆。
“最渺小的我，有大大的梦……”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双手，总觉得少掉什么东西，手上空荡荡的。
“不好，我的迷彩外套去哪了？明天还要军训呢！”
焦作仁猛的一个掉头，加快脚步赶回篮球馆。
“早该修修这破灯了。”
走廊上的灯时亮时灭，焦作仁只能凭借灯亮的一瞬间后对路线的记忆找到回篮球馆的路。
“啊！”
“我……你哪位？”
要不是这破走廊上的灯一亮一灭，我怎么可能撞到人……
焦作仁虽是这样想着，但还是先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没有任何异样。借着灯亮起的一瞬，焦作仁试图确认对面那人的状态与模样：
五官标致、面相清秀、身材适中，在不稳定的灯光下，甚至难以判断是男是女，唯有海洋般澄澈的双眼，唤醒着焦作仁一周前的回忆。
“我是不是见过这家伙……有点想不起来这双眼睛，但似乎有点印象。”
焦作仁正嘟哝着。对面的人见他和自己均无大碍，打算直接离开这条走廊。
“喂，你哪位？能留个名吗？”
熄灭的灯光又亮起，走廊上只剩下焦作仁的身影。
“老焦，你在这里干什么？”
武藤大悟从篮球馆跑到漆黑的走廊，一手拿着焦作仁的迷彩外套，一手握住一只赠品小手电，借着手电筒的灯光，他得以确认焦作仁的位置。
“这是那位社安员让我转交给你的名片，他请你将此惠存，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私下联系他，他会帮到你的。”
在微弱的手电光照下，焦作仁仔细查看名片上的内容：
“黄玖鑫，男，18岁，见习社安员，东煌社安总局附属大学……”
“另外，诸葛老师把你的诊断报告交给德育主任了，你获准请一天假，不用参加集中训练，呆在宿舍里，或者在楼里逛一逛，除非饭点，否则别出宿舍大门，另外不要随便翻别人的东西，明白了吗？”
“知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那种人吧。”
焦作仁扶着下嘴唇笑起来，另一只手伸进自己外套的袖子，将名片放回外套的口袋，和武藤大悟一起离开这条忽明忽暗的走廊，直到返回教室的正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