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下午四点，耀华小区检查点。
魏女士从黄玖鑫的怀里接过一只大白猫，轻轻掠过它背后柔软的细毛。白猫的一双蓝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直到与黄玖鑫四目相对，它不停地低声叫唤，似乎很享受主人的爱抚。
“我应该如何感谢您呢，社安员先生？”
“不用感谢，平时多注意就好了，这是我的名片。”
黄玖鑫从口袋里拿出名片，正面朝上递给魏女士，白猫跳到步行街旁的草坪上，转过身子向魏女士的脚踝蹭了两下。
“原来你真的是见习社安员，我感觉你比一些正式的社安员做得还要好……”
魏女士拿着名片，和白猫一起回到耀华小区内。目送魏女士离开后，黄玖鑫回到自己的威皮轿车上。
“还得去欧风龙湾接山药……接苏岚雨去吃晚饭，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在私下里说呢？”
得益于车上装载的自动驾驶系统，虽然缺乏人那样的变通，至少黄玖鑫可以腾出手来处理更重要的事务。
“压点到还是可以的，决明子手下的人会处理那次攻击，至于图书馆的事……”
耳边响起“星尘”无比清澈的歌声，黄玖鑫没有在行车时听音乐的习惯，可能是有人在呼叫自己。
“喂，你是……是季月亭姐姐啊。”
“叫谁姐姐呢？要么叫月季，要么叫队长，下次注意。之前关于大图书馆的事你有调查吗？”
“正在调查中，目标是蓝紫色头发的中年男性和戴兜帽且有唇钉的女性，对吧。”
“没错，前者是10月2日针对赛迪普斯进行大规模攻击的策划者‘战车（Rook）’；后者是联合刑警组织正在通缉的职业杀手‘特洛伊（Trojan）’，社安局的要求是密切关注后者的举动，任何时候不得杀害前者。”
“你的意思是，战车有可能……”
“无需多问，黄玖鑫……工作的时候还是叫你韭黄好了。”
“行吧，蓝紫色头发的家伙最后出现在208室，那里的监视器影像上还有另一个家伙，从她的行事风格看，应该是制裁者组织‘银幕’的人。”
黄玖鑫的车在驶入一条商业街后匆忙刹住，一直没有向前挪动，蓝白色的汽车远光灯照在后视镜上不断闪烁，前面的距离已经空出一大截。黄玖鑫将自动驾驶系统暂停，踩下油门踏板缩短与前车的距离。
“其实吧，苦胆局长对于这个组织的态度不是很明确，目前持中立的立场。”
“但我个人不支持这个组织，抛开秩序谈正义的行为，无非是去给一些想要疯狂进行道德审判的家伙开绿灯。”
只要社安局没有反对他们，制裁者组织就不是我们目前打击的对象。”
“战车目前是冲击伙伴的负责人，主要在线上活动，而银幕更倾向于进行线下委托。月季，调查的部分到此为止，接下来要怎么做？”
“虽然苦胆名义上不让你们直接参与调查，但见习生的情报他同样会过目，这对你的生涯也有帮助。还有，接下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韭黄？”
“我也是第一次对某人进行细致调查，估计还是个比较厉害的黑客，队长的职责不是帮助见习生尽快熟悉社安局的程序吗？”
“职责是这样没错，不过……唉，现在不是你的值勤时间，做你自己打算做的事，再见。”
“月季”火速挂断电话，黄玖鑫的车停在欧风龙湾的检查点旁。苏岚雨走到黄玖鑫的车旁敲打窗户，戴上150度眼镜的黄玖鑫甚至可以看到玻璃上微小的裂痕。
“你原来还知道这件事啊。”
黄玖鑫看了下手机屏幕，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面对苏岚雨眼中的火光，黄玖鑫的脸色如同干柴一般，随时可能被火光点亮乃至烧成灰烬。
明明每天要执行的见习任务都能保证平均提前三分钟上岗，偏偏会在自己的私事上掉链子。
“如果我说一声对不起，你会不再计较这迟到的三分钟吗？”
“在问这句话之前，你已经知道我会计较了，不对吗？”
“我明白。虽然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但迟到的我还是来了。”
黄玖鑫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虽然自己明显是理不直的一方，但还是硬着头皮辩护了几句。
“既然你认为我会这么做，那今天的过失我先记上了。”
“你真不计较了？”
“至少现在不想。”
苏岚雨拉开车门，将肩上的包扔到轿车后座上。
“也许再过几年，我会和你计较所有事的。”
“那我等你慢慢计较好了。”
苏岚雨在副驾驶位上坐稳后，黄玖鑫插上钥匙，车辆驶离欧风龙湾小区，两人前往一家名为“龙口渡”的传统东煌餐馆。
……
“好久没吃灌汤包了……相比于商业街的店铺，这里实在是有点冷门，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棕褐色的“龙口渡”牌匾隐匿于商业街边霓虹灯光的变换，橙黄色的暖光如往常那般洒满整间餐馆，苏岚雨先点了一碗牛肉饭，黄玖鑫还在翻阅自己的菜单。
“虽然冷门但不意味着没有啊，它只是在等有心人的光临罢了，不过对你这个工作狂说，用餐的意义或许不大呢。”
苏岚雨舀起一大勺牛肉饭送入唇间。黄玖鑫看着窗外，等待自己点的炒饭和灌汤包，或许是因为自己过于专注的缘故，他还没有仔细去观察眼前同事的变化。
苏岚雨摘下社安局制服帽子后，执行任务时的那一面被悄悄隐藏起来，黄玖鑫的目光回到正对面的时候，只看到一位略显娇小与羞涩的普通少女。
少女将马尾放下，深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腰间，琥珀色的双瞳在眨动的眼皮下左顾右盼，浅蓝色的眼妆忽隐忽现，高挑的鼻尖下面是细嫩的水果色嘴唇，淡粉色的粉底为脸颊平添几分红润。黄玖鑫把目光移到她的颈前，银色项链的两边是锁骨的棱线，金色吊坠的下边刚好碰到白色连衣裙的上沿。少女的左手托在胸腹之间的位置，右手从唇间快速划过。桌上新加的白色幕布与连衣裙合成一色，藏住透明丝袜中的修长玉腿和冰晶白色的高跟靴。
周围的人向黄玖鑫投去羡慕以及嫉妒的目光，黄玖鑫扫视过整座餐馆，有的人将目光从苏岚雨身上离开，看着自己的眼神甚至掺杂了些恨意。
估计是苏岚雨的连衣裙和叶家城大女儿的那件撞衫了——说是撞色也对，苏岚雨曾和身为服装店店长的黄夫人，也就是黄玖鑫的母亲交谈过，前者不论是纹路还是装饰，都与后者大相径庭。
“周围的客人怎么了，不是干瞪眼就是撅嘴的……”
“自己看哦。”
苏岚雨放下勺子，图有奶白色指甲油的纤长五指向前划拨，食指的方向先是停在黄玖鑫的嘴边，随后移到黄玖鑫的心脏位置。
“这个我知道，你还在生我迟到的气，不是说好了……”
“什么啊，检查下你的着装！”
黄玖鑫擦掉嘴边的水，随即低头查看，身上的白衬衫虽不至于捉襟见肘，但实在有些简陋，整件衬衫由于汗渍变得潮湿，身上的线条显露无遗，像是刚从护城河里捞出来的落水者。虽然下身的黑裤子和灰色皮鞋相对体面，但白色的幕布将这些完全挡住了。
“抱歉抱歉，中间忘记换衣服了，我……”
黄玖鑫把脸捂住，腿从幕布下移开，整个人转向走廊的方位。
“坐好！今天因为工作上的事就算了，别认为我会告诉你以后注意，工作狂。”
“先生，您的炒饭，灌汤包再等一会儿。”
黄玖鑫拿起拆封的筷子，夹起一些金黄色的炒饭，任由米香、油香和菜香在嘴中交织、弥散开来。
“这里有网红店没有的那种味道。”
“是什么味道呢？”
“这样和你说吧，虽然厅堂和厨房都是母亲负责的，但我还能记得那个男人给我做过的那顿炒饭。实不相瞒，那是他做的最差的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
“只给你做过一次饭的男人，难道是远房亲戚吗？”
苏岚雨把勺子插回牛肉饭里，左手托着涂上粉底的脸颊，水灵的眼睛盯着黄玖鑫的有些冷峻的面容。
“信息量没那么大，除了我母亲的配偶以外，那个男人不会是其他人，我平时一直这样称呼他，但也没找到机会，他总是那么忙。”
“他不就是你的父亲吗？你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他！”
苏岚雨将右手举起，拍向白色幕布包裹着的桌面。其他顾客将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店长坐在休息室内，观察店内的一举一动，挟起布满纹身的花臂，露出和蔼的笑容。
“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一个无知的小伙对他那个不顾家父亲的无能狂怒罢了。”
看到苏岚雨眼里即将冒出的火光，黄玖鑫赶忙为刚才的话添加补充说明。
“好啦，我也没那么生气，不要这么慌嘛。”
苏岚雨收回右手，拿起手边的玻璃杯，淡黄色的大麦茶水被喝掉一半。
“既然说到这里，我们顺便交流下自己选择当社安员的理由吧。我的理由相当简单，我想换一种方式保护新亚的市民。”
“换一种方式保护……战时靠军人保卫，平时靠社安员护航，你难道来自军人世家？”
黄玖鑫终于知道，戴上社安局制服帽子后的苏岚雨为何会给他一种比男性还要帅气的感觉，也许就是家庭氛围潜移默化的效果。
“某种意义上，我的父母和军人、社安员一样，都是捍卫市民生命安全的战士。战士可以是杀敌立功、打击犯罪的人，也可以是救死扶伤、对抗病魔的人，我的父母就属于后者。”
“那你的父母不反对你成为社安员吗？”
“不可能没有反对的，谁家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今后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而不是渴望救治的患者呢？”
苏岚雨举起玻璃杯，将茶水连同杯底的几颗大麦一饮而尽。
“更何况我的父母都是外科医生，我还记得刚踏入社安总局附属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其他人都说我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因此疏远我，他们可能不太理解我作出选择的理由，我也不指望你明白。”
苏岚雨扒了两口牛肉饭，用纸巾捂住鼻子，黄玖鑫隐约听到咀嚼声中掺杂的擤鼻涕声响。
“您的灌汤包做好了。”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揭开笼屉上的盖子，腾出的雾气模糊了黄玖鑫的眼镜片。店里的生意更加繁忙，连店长也离开休息室，亲自参与到服务中，黄玖鑫拿下眼镜，看着那双布满纹身的粗壮花臂，黄玖鑫拿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
“本店的服务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店长眯着眼睛微笑，将手臂抱在脑后。
“没……没有，非常好。”
“希望你能填一下这张反馈表，下次进店的时候给我，菜品都能打八折优惠。”
看到店长心满意足地走开，黄玖鑫暂时松了口气。
“怎么了？”
苏岚雨的眼睛有些发红，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的话题，却引到了那段不想再提及的回忆。
“店长他……”
“店长怎么了，那张表格有什么问题吗？”
苏岚雨夺过黄玖鑫手上的表格，内容与市民幸福度问卷调查的格式并无二致。
“我有点怵他，那双手臂……感觉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看。”
苏岚雨将白色连衣裙的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一只黑色的蝴蝶。
“社安局规定不能有纹身的吧。”
“这是贴上去的，可以弄下来，店长的估计是真的。”
苏岚雨将袖口拉回手肘的位置。黄玖鑫用筷子在灌汤包上戳出一个小洞，金黄色的汁水涌出包子，散发的浓香沿着鼻孔钻进大脑。
“我们说到哪里了？”
“轮到你分享为何成为社安员的理由了。”
“我的理由更加简单，我是追随父亲成为社安员的，没人去反对我，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啊好烫……”
黄玖鑫说完后，拔出吸管插入灌汤包上的小洞。滚烫的汁水在他的口腔里打转，黄玖鑫赶忙喝下二十分钟前就倒好的大麦茶。
“你还是那样着急呢，把心放慢下来，不必太快。”
苏岚雨抽出桌上的纸巾，擦去溅落在黄玖鑫一侧桌上的汁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