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大悟,还有你,小汪,虽然明天大家还会见到,哈哈。”

“嗯,再见。”

“好好享受这一天的假期吧,老焦。”

“假期?语文还剩一篇六百字的作文要手写,等到写完,半天时间都过去了。”

焦作仁将作文纸对半折叠两次,扔到黑色书包里最小的隔间。

“请根据材料向外国友人介绍新亚市的生活日常……这就别了吧,光是有关那赛迪普斯的介绍,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了……”

“作文最晚明天早上也得要交,同学,有些事并不是由你……”

“我知道,小汪,你该不会想白嫖我的主意吧,把这篇文章换个角度也许就是我的高考作文了。”

“嘁,随手写的玩意还指望有老师以外的人去看。”

“这种作业也就是给自己的高中生活留点有限的回忆罢了,没什么现实上的利益,更不指望给你看……走开!我数三声……”

焦作仁硬掰开汪寰宇的手臂,拎起书包准备冲出教室。

“老焦,你班服不带回去吗?”

武藤大悟看着门外的焦作仁将书包丢到前门旁边的走廊上,只身飞奔回教室后,从课桌里抽出班服的左袖管,放在班服前面的书随即落到地上。

“嗨呀……”

焦作仁把掉出的书全数塞回,拍掉笔记本上的灰尘,将笔记本裹在自己的班服里,再次从武藤大悟的视线中远离。

……

“希望阿妹在家里活蹦乱跳地等我回来。”

67路巴士的终点离家还有比较长的距离,焦作仁还要继续走剩下的路。按往常的步行速度,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走完这段路,焦作仁骑上公用单车,将白色的班服披在校服外头,将背后拉链上的兜帽取下,班服正面的三行均为外语字母,分别表示“家庭”、“战士”、“自由”,背后则是加大加粗的“武”字,紧紧环绕着汉煌方块字的黑色圆圈痕迹从衣领纵向延伸到衣服底部接近臀部的位置。

“西装革履可不是汉煌族高中生的作风,传统汉煌服装也没被否决,只是有班级抢先订购了,以后有机会,我可要穿一穿老祖宗们的款式。”

焦作仁沿着走过一个多月的熟悉的街道继续骑行。相较于九月份时,那些智能保安的矮墩墩的身影变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大的新亚社安员——自己的家在这个月已经三次迎来社安员的登门拜访,兴许还是被调往D区的同一拨人。时间早已来到晚上七点,在广场上跳舞的人们早已不知所踪,虽然

“阿妹快开门吧,哥哥回来了。”

焦作仁将单车锁上,来到D0880的门口,右手食指早已搭在门铃上,下意识地准备按下。

“不知道阿妹的身子恢复过来没有,也许还在床上休息呢,我还是自己开门吧。”

焦作仁将班服脱下,左手摸向校服口袋,将钥匙插入锁孔,旋转三圈后,轻轻地推开大门。

“阿妹,我回来了……阿妹?”

家的世界没有回应,焦作仁打开过道与客厅的灯,电视机顶盒是打开的,电视屏幕一片漆黑,只有右下角的红光不断闪烁。

“哪怕是在休息,回答我一声不消耗太多体力的吧,阿妹,你躲在哪里啊?”

焦作仁将机顶盒关掉,来到过道右侧的厨房,冰箱门上有两个手印,放在最下一层的冰激凌大部分已不知所踪。

“没准就是大晚上偷吃冰激凌把肚子吃坏的,还让社安员连夜带你看急诊,实在想吃的话,就跟哥哥说啊,不要总是觉得哥哥是多么凶恶的怪兽,好像哪天就要把你吃了一样……”

焦作仁无奈地将冰箱门合上,沿着过道左侧的楼梯来到二楼。除了妹妹自己的房间以外,其他没关上的房间里都找不到第二个人,焦作仁敲着妹妹房间的门,小声嘀咕着:

“睡得还真熟啊,等过一个小时再叫醒你吧,你要再不回答,就真的要急死哥哥我了。”

焦作仁回到卧室,将班服和校服扔到床上,坐在自己的游戏本前,试图消磨掉这一小时的时光。

“微观上又在闹啥幺蛾子……是东煌的某些粉啊,那没事了,只想关心天照的‘老师’们有啥动静……”

“佳韵又发来一条新消息,让我看看是和社团有关的,还是个人私事……有关于智能小车的书要借我看?行啊,太可爱了你……”

焦作仁游走在各个网站之间,无意中打开后台运行的“银幕隧道”,又很快将其最小化,距离一小时的预期仅过了十五分钟。

“还是先把阿妹叫醒吧,万一没吃晚饭可不利于成长啊。”

焦作仁向唯一没有查看过的房间走去。门是虚掩着的,桌上只剩一盏台灯,所有柜门已被锁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阿妹不可能这么晚还没回来,如果出去的话,一定会通过什么方式给我留下线索,我得好好寻找才行。”

焦作仁打开手机中预置的电筒,深入搜索包括储藏室和地下隔间在内的所有房间。

“阿妹不可能一声不响就离开的,不可能的!”

聊天记录和电话都没有阿妹的痕迹,邮箱里也一样,除了自己在大图书馆收到的两封邮件以外,其他都是上半年的过时信息,毫无价值。

“也许是写了什么,或是留了段录音之类的,哪怕在手心上留个黑点也总比什么都不告诉我要好吧!”

焦作仁将所有的录音统统低声播放一遍,又趴在地上寻找可能落在家具间的纸张,如果手里有电钻,他甚至打算将地板掀开来,像挖掘宝藏那般寻找。

地上和房间已经搜寻完毕,焦作仁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右手不受控制地钻入沙发的缝隙。客厅的窗户是开着的,虽然设有防盗网,呼啸的寒流仍然可以顺利进入。

“沙发里有什么玩意?”

沙发缝隙周围的皮革剥落不少,甚至缺了一大块海绵垫,连自己的右手都可以轻松塞入,要藏一些东西也不是不能做到。焦作仁将沙发里的东西慢慢抽出,是两张蓝色的便签纸,上面还留有相对工整的字迹:

“老哥,你的朋友们有一些事要找你,他们不知道你今天还有课,我因为一些小病被迫在家。他们的态度还算是可以啦,请我出去吃了好多好吃的,然后他们就要离开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我写这些东西,他们说是餐费,这么多好吃的居然只要二十新亚币,真是太好心了。”

“有胃口当然是好事了,钱以后要记得还……等等,我的朋友?估计是大悟和佳韵他们吧,可我没告诉他们住址啊?除了佳韵以外,就没人在校了”

焦作仁将聊天软件打开到与欧阳佳韵私聊的窗口,迅速拨通语音电话:

“喂?佳韵,你的电话。”

从另一头传来清澈的女声,焦作仁在疑惑的同时将另一张便签纸打开,上面是几行用外语书写的歪扭的字。

“Takasaki Furniture Factory

No.8 Warehouse

Main entrance

No NAPD and vigilantes”

最底下一行是几乎分辨不出的汉煌文字,甚至还有错别字。

“后果……‘自’后面不可能是‘恢复’的‘复’吧。”

“后果?你在说什么呢?焦作仁同学?”

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了许多,不是焦作仁所熟悉的较软的声线。

“刚刚不是和你说的,抱歉抱歉。”

“不用道歉,有什么事直说就行了。”

“你今天一整天,都是在家里呆着吗?”

“不然呢?我还能去哪里啊?”

欧阳佳韵从海蓝色的薄被里勉强起身,下巴左侧抵住左肩上的手机,歪着头将剩下的饭菜送回厨房。

“唉,看你这么难受我也帮不了啥,只能希望你早日康复了。”

“好的,我没什么大事,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别的也没什么事,刚刚接电话的是……”

“哦,是内……那个姐姐。”

“你难道有好几个姐姐?”

“只有如假包换的一个啦,你没事的话,我就离开了。”

“再见。”

焦作仁坐在游戏本前,左手滑动手机屏幕,停留在两封邮件的界面上,右手握紧鼠标,将“银幕隧道”的快捷方式打开,熟悉的界面覆盖满整个屏幕,焦作仁输入登陆密码,来到“银幕”的网站。

“早知道是这样的回答,毕竟肯定不关佳韵的事,这便签上的玩意可不像是我的朋友写的。”

焦作仁翻译完进入制裁者“獾”的界面,勾选“线人委托”的选项框后,将两张便签上的照片从手机传送到笔记本上,再上传到相应的区域。

“委托目标:寻找焦唯仁(我的妹妹);

委托执行地点:高崎家具工厂;

危险预估(此项关系到线人与制裁者的安危,请根据《赛博制裁服务条例》谨慎填写):Ⅳ级;

委托金额预估:面议;

委托时间预估(线人和制裁者的时间同等宝贵,请如实填写):N536.10.12,22:00开始,结束时间面议;

委托描述:

嘿,有段时间没见了,欢哥(Badger),这次不得不和你商谈委托的价格了,当然,在价格之前,我希望你先帮忙找到阿妹的下落。图上是两张便签纸,我的阿妹很可能遭到绑架了,她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很可能对那些自称为我的朋友的人放松了警惕,请尽快赶到会合地点,我们需要商讨营救方案。

是否提前会合(选填):新亚市D0880号;

是否禁止任何征用设备行为:是;

是否……”

“没想到报个委托都这么麻烦,难怪一名制裁者的线人用一只手就数得清,接下来就是等他和那辆估计比他爷爷年纪还大的老跑车过来了。”

焦作仁将委托清单上所有必填和选填的选项全部填满。

时间接近晚上八点,焦作仁拿出折叠后的作文纸,绞尽脑汁想着能往上面糊的素材。

思绪不再被躯壳所左右,随着后者沉沉睡去,前者悄悄来到年初的某个时刻。

……

“怎么办?我还要在这里干多久,才能获得自由?准确地说,我的阿妹何时才能回家……不,对阿妹而言,回家的意义或许也不大了。”

一间低矮的平房内,两名少年和两名少女分别站在平方的门后与窗边,一名小男孩被束缚在破旧的木头摇椅上,冷风从碎玻璃的间隙中刮入,光线忽明忽暗,吊灯摇摇欲坠,木头椅子随着孩童的摇晃而摇晃,其他人也止不住地发抖,一名短发少年打了个喷嚏,表情仿佛比木头椅子上面的人更加焦虑。

“我们做得是不是有点狠了?孩子是无辜的。”

小麦色皮肤的少年走到摇椅旁边,拿出手上的小饼干塞到男孩的嘴里

“无辜?你以为这小玩意家里的两千万是上天的恩赐吗?那都是一点一滴从那些可怜可悲的人们的手上掠夺过去的!每个毛孔里都有鲜血在涌出,每一块骨头都是沉默的悲鸣!现在饿着他两天,你就要替他说话?摸着你的肚子问问来自贫民窟的你,你从小到大有吃过一顿饱饭吗?有没有!”

短发少女向摇椅踢了一脚,坐在上面的小男孩止不住地乱晃,脑袋歪在右半边,暂时没了意识。

“这跟我吃没吃饱关系不大,萧姐!退一万步讲,对这样的孩子随意发泄私愤,放到任何年代都是千人所指的暴行啊!”

“暴行?你恐怕已经忘了那些大头让你和你的家庭失去过什么了。”

短发少女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却显得有位灿烂,带有怪异与诡诈的灿烂的笑让少年感到更加难以接近,

“那些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操纵了财富和思想,制定着你们所认为合理的秩序,就能使成千上万的人被你们当作牛马猪狗去使唤。而像你这样的作为聚敛无厌、怙恶不悛的人们的后代,公认的含着金汤匙长大,可马上你就连汤都没法再喝一口了,只要你这家伙的父母言·而·无·信!”

“别对着他说了,人家根本不想听你这个怨人扯淡。”

“你说谁是怨人呢?谁在扯淡呢?”

短发少女拎着少年的衣领,两人相互拉扯起来,少年想进一步上去理论,被另一位留着浅金色长发的少女快速拉开。

“你们闹够了没有?独冠龙发来命令了,赎金已收到,我们可以妥善安排男孩的后续事宜了,老黑特地叮嘱你们,放走他的时候不要太为难本人意愿,这是环环相扣的,哪一环节出了问题,老黑会亲自惩罚你们的。”

浅金色头发的少女将手机放回去,剩下的人们并没有立刻为男孩松绑,而是迅速围拢到一起。

“太好了,我们的未来又能续费了!”

“感谢你的父母吧,虽然这笔妥协资金实在是对你们太温柔了。”

“孩子是肯定能走了,钱要怎么分配?”

只有那位小麦肤色的少年将狂欢的浪潮引向后面的事。

“你们啊,一个两个只想着眼前那丁点的欢乐,孩子要怎么办?丢在这里,让他们觉得我们言而无信?”

浅金色头发的少女打断小麦色少年等人的话,同时帮小男孩完全松绑,将他背起来,准备离开小平房,

“孩子就由我送到‘独冠龙’那边,你们分头回到‘猎隼’的总部,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过后,暂时分道扬镳。浅金色头发的少女将

……

“我做到了,我的确做到了。即使没有胜利,我依然是最成功的失败之人。所谓的江湖义气、出生入死、同患难共享乐、苟富贵无相忘,统统都见阎王去!”

焦作仁从朦胧与梦中恢复过来,起身站到门旁,用手锤着门板。

焦作仁和妹妹曾听外公说,不论是上帝还是玉皇,他们都能决定是否原谅那些加害于他人的人。而自己所想过的,甚至是做过的,只是把那些需要被决定的人送去见他们。

“至少我不该让你就这样离开,萧姐,邮件上没有错,你一定能见到你的妹妹,给她做最爱吃的葡萄干枣泥小蛋糕的,对吧。我和你相处的时光够长,其他家伙无法评判你的为人的。”

焦作仁趴在门旁,远处传来一般家用轿车无法匹敌的引擎噪声,他张大嘴巴捂紧耳朵,迎接越来越大的声响。引擎停止轰响,随着剪刀式车门的一开一闭,戴着黑色高礼帽的男子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Buonanotte!”

“你可算是来了,欢哥。”

“叫我小欢就可以了,不用那么见外,你的委托我已经看到了,只是有几个疑惑,我想和你当面谈一谈。价格和时间嘛……虽说这次可能有点贵,但以后你还可以接下我的请求并完成,在我这里能变相省下很多委托金的。”

“快进来吧,你的车停好了吗?”

“我不是每次都会开那老古董来的,这次只是辆再普通不过的皮卡。”

“的确是那种直线加速赛场上的普通皮卡。”

震耳欲聋的引擎声连屋内的焦作仁都能用身体感受到,这辆车绝不像是只去掉消声器的“虚胖”货色,或许是动力上只剩消声器没换成副厂配件的爆改版本。

“两张便签我都看过了,这里有个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你的阿妹……”

“你说什么?”

在客厅内踱步的“獾”冷不防看到焦作仁那张铁青的脸,急忙改口道:

“啊……你的妹妹,在绑架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任何反抗。新亚的条律修改案已经明确规定,对于擅闯民宅的犯罪分子,户主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对抗入侵者,无论入侵者的死活……”

“我不需要你来给我普法,你怀疑的是什么?”

“我们可以模拟当时的情景,如果是一伙人穷凶极恶地闯进来,二话不说就要把你的妹妹绑走,她有可能提前预判到自己会被绑架,留下这样的‘线索’吗?”

“完全不可能,你的意思是,他们获得了妹妹的信任,甚至是主动要求妹妹写下这些东西,能够请我入瓮?”

“他们自称是你的朋友,加上你的妹妹当时身体不太好,妹妹帮他们做些份内事也正常吧……我是说写便签这类事情啊!”

“獾”看着焦作仁的脸依然绷紧,不断向客厅内侧退避,右脚踩到地上的一枚易拉罐,换上的拖鞋连同高礼帽一同飞到机顶盒旁边,眉毛以上的部分嵌入旧沙发的空隙中。

“没事吧,家里的沙发还是旧时的货色,实在是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我继续说下去了。”

“獾”将头从空隙中移出来,转身坐到沙发上,焦作仁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将拖鞋和高礼帽捡起。

“不排除有使诈的因素,但这样光明磊落,还写好时间地点的绑架,实在是过于罕见了。这些人不像是会直接对你妹妹下毒手的家伙,因为这样得不到任何值得冒此风险的好处,他们的目标是你,抛砖引玉,真正有利于他们的东西其实在你手上。至于你的妹妹……”

“为什么?邮件也好,威胁也罢,连无辜的阿妹都要被牵扯进来,这帮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光是在嘴上骂他们可没有多大收效哦,妹妹还在他们手上呢,晚去可能就真会被他们撕票了。”

“那么,第一件事就是去那个家具工厂,保证阿妹的安全对我而言可是第一事务啊!”

“没错,但不仅仅是你要救出妹妹那么简单,如果你想得比较周全,还有一场谈判正等你的到来,然后平静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还用得着你说?”

焦作仁攥紧拳头,用力打在沙发上。在他第三次挥动拳头时,“獾”拉住他的手臂,将它高举起来,悬在离地两米多的半空中。

“不甘心地迎接事实,的确是条出路,同时我会告诉你另一个选择。那么,你想换种方式,继续走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