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这么早起来,门卫大妈估计还没醒呢……”

“洗漱什么的都已经搞定了,现在就空着肚子干等吗?”

“都检查一下自己的社安证有没有随身携带。莴笋也别太着急,我的柜子里还有些小蛋糕……”

苏岚雨转过身,床底的异样响动被柜门合上的声音盖住;“莴笋”叼着深褐色的小蛋糕,坐在苏岚雨的桌前;“平菇”的脸上和眼角挂着水珠,迷离的眼神飘到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个地方。

“岚雨姐,你的电话。”

“嗯……玖鑫,男生那边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另外,防暴棍和电击手枪也带上。决明子连夜发来的消息说,其中一个目标住在D区的0687号,除了康格鲁斯的混蛋,南江洲的六龙会,还有天照的……总之是天照人带头的某个帮也在那里。”

“明白,五分钟后就在门口会合。”

苏岚雨把手机放下,从床头的包里翻出电击手枪,却不见防暴棍的影子。

“我的棍到哪里去了?”

苏岚雨在床头和柜子附近不断翻找,趴下身子拿上笤帚,将防暴棍从床底下扫出来。

"要我来看,这群混混也就是三脚猫,一白一黑才是匪帮的大本营……"

“无论如何,战术上还是得重视它们,不怕凶的也怕疯的……”

“这话说得可以啊……怎么都忘记挂电话了。”

被拉长接近半分钟的通话告一段落。

“今天是证明这一切的最后机会,我们的努力不仅仅是献给自己,也是献给社安局的所有人——除了那些加害者以外的所有人。带上必要的装备,我们去和他们会合吧。”

……

“我直说了吧,不是我这老东西的感官挑剔,这车的悬挂一颠一颠的,右后侧的车门一直合不拢,车窗玻璃还卡住了……”

苏岚雨坐在白色威皮轿车的副驾驶位上,黄玖鑫往左打方向盘,同样系上安全带的“苦胆”的左脚卡住副驾驶位,右手拉住随着转弯而向外甩出的车门。

“我也觉得很抱歉,毕竟是有半个世纪历史的车型,这车本身都比我的年纪大,也就只有车架是原厂的,能开一天就是一天。总之,我作为司机是没得选,但乘客不一样。”

“直接和我说‘爱坐不坐’就完了,对吧。”

“没错,见习社安员敢顶局长的嘴,不以儆效尤,怎么行呢?”

“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滑……不实诚……”

“苦胆”轻叹一声,准备伸进包里拿烟的手很快放回到座位上。

“实诚的早就死在了四十六号码头,就我们那一辈留下的,只有偶尔耍滑和说谎成性的玩意。”

“冒昧的问一句……”

“有话直说,苏岚雨。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说谎成性的那一批里,就有个在你们的车上。”

“那是当然,大方承认自己一个半百的年纪的人,跟独居女孩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别说了,岚雨,不是你在握着方向盘……但苦胆先生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过去?”

“我可以百分之二百地肯定,就是那个孩子。如果真要复仇,比起公然干掉九星尘成员,作为众矢之的的康格鲁斯,他们三个才是堪称教科书的典范……”

欲言又止的“苦胆”拿出手机,登上头条的新闻依旧是CDPOS的故障处理和年末文艺汇演的筹办。

“不知道特洛伊怎么样了……死了还是逃到别的地方去了?但愿其他失踪的孩子们不会遇到最坏的情况……”

“我们到了,前面就是耀华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白色威皮轿车顺着螺旋下降的车道来到地下二层,

“把车停在没那么显眼的地方,黄玖鑫。我看到有三辆贝菲特的S系豪车……错不了的。”

“你明知道莲心局长和布列科沃的关系,还把报告晚会安排在那间大饭店,是真的大意了,还是。”

“我就是大意了,可以吗?”

“果然是个说谎成性的老男人。”

“怎么说话的?”

“都别吵了行吗?岚雨你确实有点过分了……苦胆先生继续说。”

“若是他们不上去,别有用心的人只会永远蛰伏在内。队长及以上的管理职位,是时候该放点血了,贪婪腐败(的人)迟早得让位给正向思考(的人),无论是否自愿……”

“都下车吧,司机还有后座的贵宾,客户该等急了。另外,我对你表示诚挚的歉意,苦胆先生。”

黄玖鑫挂上手刹,拔下车钥匙。确认车辆熄火后,苏岚雨走到后门旁,轻轻敲打着卡了一半的车窗。

“这没什么好道歉了,官话说得很好,正事可就不一定了。其他人都在吗?”

“我看下群……焦唐擎和顾品茗二人也到了,他们才是去D0687号的那一批,甘蓝和莴笋”

“甘霖麟和孙尹旻……包括转来的顾品茗,永远记住你们六个是月季小队的整体。”

“苦胆先生,其实月季队长也是站你这边的,她没少和莲心吵过……”

“先打住。又打算搞站队的老一套?唉……准确来说一直在搞,就没停歇过……小欧、老黑还有小梅,最后面那位就是现在的局长,梅筱莲女士。”

“小欧……又是哪位?”

“严格来讲他不姓欧,一个已经在事实上退出九星尘的前信息干部,决明子女士就是他向刚成立不久的社安局介绍并培养的。”

“信息干部支持我们进行深入的调查……小欧还是友军?”

“不是敌人的也不一定是朋友……进电梯吧,棍和枪都先放包里面。”

“苦胆”站在黄玖鑫和苏岚雨的中间,将背包移到身前,拿出一份诊断报告。

“那个时候我还没到四十岁,你们估计刚刚入学。接到案件的时候,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队长,带着整队人前去那所初中……”

“直接说吧,是什么案件?”

“不错,黄玖鑫,正经人别老绕弯子。案件是校园内发生的,细节遗忘得也比较多了,我只记得当时围着一个人的几名少年男女纷纷跑开,我亲自扑上了最健壮的那个……”

“最健壮的?苦胆先生真够勇敢……”

“这不叫勇敢,叫义务。我们都不上前,谁来保护市民?再说,光长一身肉也没用,刚被扑倒在地的瞬间,我就制伏了这嗷嗷叫的小怪兽。业余遇到专业的下场就是这样,没什么奇怪的,苏女士。”

“苦胆先生拿着的是什么?”

“这些是在以前的中央病院拍的。过了二十多年了,依然觉得挺怵的。你要看我可不拦你,黄玖鑫。”

“给我看看……术语没几句能看懂,除了钝挫伤和骨折……那时候的康格鲁斯?”

“康你个头!他们的确无恶不作,但那次真与他们没关系。社安局追求的是案件的真相,无论受害者对我们而言有恩还是怨,所做的一切永远为秩序与真相服务。哪怕康格鲁斯的确可恶,给他们捏造罪行也不可能达到结果上的正义。”

“对付恶人就该用我们觉得恶劣的方式……话是很难听,但事实如此。”

“你这话说在社安局,或给社安员听到,就是大错,苏女士,回头我得单独和你谈谈……电梯到了,大家小声点,她也许还没醒。”

三人离开电梯,穿过整条淡黄色的走廊,来到紧闭的房门前面。

“说得好像又要我们干些不太正当的事……”

“等回到社安局,我得认真和你聊聊,这不是玩笑话。”

“什么人把她打成这样的……进去以后要怎么称呼她。”

“裴女士。这种时候记得避免直呼其名,黄玖鑫。”

“可上面写她的姓不是裴……为什么?”

“现在可没那么多为什么。”

门内没有足以传到户外的声响,黄玖鑫按下门铃,右手搭在门旁边。

“请问你们是那位?”

“你好,我们是社……”

“社区送牛奶的,那位在路上出了点状况,找我这个临时工来顶班了。”

“苦胆”的左手示意黄玖鑫将嘴闭上,苏岚雨扶着额头苦笑起来。

“好的,大爷您稍等……啊?”

裴女士右半侧的脸还没完全显现出来,打开四分之一的门突然被向外甩。

“居然是你,不知廉耻的老东西,立刻给我滚……”

“啊啊啊啊!”

黄玖鑫随惯性向前推的右手不慎卡在边框和门板之间。

“快走啊……门怎么关不上了……”

裴女士仿佛没看见这一切那般,背过身子试图将门关紧。

“玖鑫先松手……里面的那位裴女士,你不知道自己夹着其他人的手了?”

苏岚雨靠着窗外,掏出纸巾清理掉喉头残留的蛋糕屑,“苦胆”下意识地将靠近苏岚雨一侧的耳朵捂上,

“作为一名社安员,我可得先警告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记录仪正开着呢,上个月你和梅局长串通好,陷害苦胆先生害他被迫停职,事到如今还想抗拒调查吗?”

“嚯哟……嘴还挺毒的是吧,谁含血喷人了?是你们不按照社安局的规定,非法搜查私人住宅,有本事把搜查证拿出来!”

“你先……先让我……把手……”

冷汗从黄玖鑫的额头滑落到脊背上,嘴唇和右手的五指不受控制地颤动着,血水顺着被夹的门板边缘流到门口的地毯上。

“我可以把门稍微弄松一点,前提是你们必须离开,缩手吧,外面的倒霉蛋。”

“别缩……裴女士,我们就是为解决问题而来,吵架毫无益处。”

“苦胆”握住黄玖鑫右胳膊的肘部,苏岚雨刚想和他说话,便被“苦胆”瞪了回去。

“更何况因为你的抗拒导致社安员受伤,故意伤害社安员,在新亚就是毫无疑问的重罪,找最好的律师都没有从轻的余地。”

“呵,真会说话呢,门外的女人。当年我就不该听那位律师的,你和他都一个样,口口声声说为我们好,然后……”

“总算是到了……有个红绿灯坏掉,车子卷进了路口的事故中,提早半个小时的安排愣是晚了好几分钟……你们这是怎么了?”

身着深灰色正装,打上朱红色领结的人走到“苦胆”身旁。

“苦胆先生,这位是谁?”

“当时负责处理案件的林律师,现在是新亚司法局的在编法官。社安体系中的前辈。”

“你好,苏女士,黄先生,还有苦胆。里面那位是……”

“后来她改名了,姓裴。你可别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没那么容易逗人开心。”

“裴女士心情不是很好。”

“这里没有一个人的心情是好的,只要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不被解决,除了莲心和背后的那些既得利益之人,我们迟早都要吃只苍蝇,你、苦胆、林先生还有我,都在这间满是苍蝇的房间内……”

“滚出去!不识好歹的疯……”

“现在开始保持安静,苏岚雨。该结束的总得结束,十二年前的事,确实有我的责任,我得认真捋清楚这些东西,私人恩怨绝不能让大多数心向善良与正义的社安员们替我承担。”

“别光说啊……手快没知觉了……”

“苦胆”将自己粗壮的手指靠近边框与门板的空隙。作用在门后的力气小了许多,林律师扶住门板,黄玖鑫将肿起的手指放在嘴边,最后进入的苏岚雨顺手将门带上。

“不知道剩下的队员们怎么样了……”

“回头我和你去医院看右手吧,都已经发紫了,这家伙可真过分……”

“还行……找小区附近的诊所,中央病院哪里都贵……”

……

“你那边的材料怎么样,林律师……鞋柜上没什么奇怪,这里是私人住宅,不是大观园。”

“苦胆”一边看着林律师,一边拽着靠近鞋柜上方的黄玖鑫的身体。

“加上您的那一半就齐了。且问一句,你带着社安局的那俩孩子做什么?现在的局长知道吗?”

“让他们现场观摩,如何采集有效证据。每个社安员都得学习的。还有,她知不知道,都与我无关。”

“既然裴女士一个人住,监控摄像头肯定是家里的标配。若不是条律给定死,放两个诡雷或是机枪炮台都有可能的吧。”

“与你何干?发疯也得有个限度,对吧,苦胆先生,这就是你培养的社安员女孩,佩服佩服。”

“你敢再骂岚雨和苦胆先生一句试试?”

黄玖鑫将尚未红肿的左手砸向桌面。

“你们俩再胡闹,就请自行离开……错误一,不得用威胁或是收买的手段收集证据。”

“每个年少气盛的新人都躲不开这颗雷,嘭!一下就给炸上天了……”

“而且是连带着社安局的信誉一起炸,林律师。这可不比十几年前的那些九星尘……继续说正事。”

“你们最好快点,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而且已经过去一分钟了,随时准备送客。”

裴女士端坐在桌前,正对着“苦胆”先生。黄玖鑫和苏岚雨分坐在左右两侧。林律师闭着眼睛微笑,站在裴女士和苏岚雨之间的位置,将诊断报告和一份调解协议书放在桌面上,同时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两者中间,开始录音。

“再过几年,你也是个二八佳人了……”

“要是真能年轻个十来岁也挺好,反正也遇不到那群小恶魔。”

“案件本身已经以损失最小的方式处理了,林律师和我所见略同。”

“是呢。损失最小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的家长赔钱私了,而不是为已经显而易见的事实,去打马拉松式的官司。当时的确是没什么,你们都这样想的,我们家也是。”

裴女士的情绪从愤怒中稳定下来,黄玖鑫将手机放在桌下,打开月季小队的群聊:

“希望大家都没出什么状况”

“我的手被夹了,有点肿”

“我们这组遇到的女士是当时的志愿者之一,很可能就是要找的目标,以前曾经被同龄的孩子欺凌过,有伤势诊断和事故调解的协议书,另外还有当时处理案件的律师也在现场”

“顺带提下,甚至有个家伙把二八佳人的意思彻底搞错了(龇牙)”

“差不多就行了,玖鑫(辣眼睛)”

自己的四条消息下方很快接上苏岚雨的消息。趁裴女士没注意到自己,黄玖鑫将手插入裤袋,迅速收起手机。

“过了几天,微观上就出现消息,说我们……故意讹那些家长的钱,全家都是骗子!我们……尝试澄清过,但其他人都认为……我们在狡辩,事情很快……越描越黑……”

逐渐湿润的眼眶无法放下积攒的泪水,苏岚雨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悄悄丢到桌上。

“你们两个……给我家的建议,就是搬到其他城市,顺带……把名字给改了,仅仅如此。”

林律师试着躲开那双发红的眼睛,他稍稍弯下腰板,左手伸进衬衣的口袋。

“爸当时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开我和妈妈的!是的,不是狠下心来,抛弃可怜的母女两人,而是先给我们母女俩去天国探路了!你们……想想……你们所做的……”

裴女士准备抓住林律师的领带,却在半空中收住了手,等待林律师慢慢将衬衣口袋里折叠起来的纸张打开。

“大家都做了应该做的事。恕我直言,现在我的手还是很疼,但不代表我会因此过度生气,我仅仅陈述事实。”

黄玖鑫将头抬起,接着裴女士的话语说下去,

“这些事情真不应该怪苦胆先生和你旁边的律师。不仅是司法和执法,任何法律的从业者都应该明白这一点,打官司永远是最后的手段,可以协商的纠纷弄到对簿公堂的地步,本身就是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掩饰,或是浪费司法资源,最重要的是有可能造成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再有,关于那件事如果你真要怪罪,就把我也捎上。”

“怎么就不是他们的错了!我出于对你们的尊重,到头来换得这个结果……实话告诉在座或是站着的各位,那些欺负我的人们……从来没说过一声对不起。”

“后来你被认了出来,打算去亚美利加联邦留学,需要相当多的保证金……”

“那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我母亲问别人借的,到她……躺在床上,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时……钱还欠着……”

“错了,至少那个别人不是外人,是当时的社安局长打给你的,我是他的副手,不可能记错的。”

“苦胆”斜眼瞟向林律师的侧脸。

“汇款凭证放在这里,你可以先打开看,如果真有疑问的话,问下你的母亲。”

林律师轻点着苏岚雨的座椅靠背。

“介意我们去门外透透风吗,裴女士?”

“不介意,如果想提前走了,别忘记带东西。”

“只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玖鑫,我们去门外走走。”

“啊这……可以。”

苏岚雨和黄玖鑫从外面把门关上,与此同时,裴女士将汇款凭证完全打开。

“东煌开发银行……汇款人是……黄陆鑫先生?”

裴女士的双手有点颤抖,她将汇款凭证重新折好,林律师搭在黄玖鑫坐过的位置上。他和“苦胆”二人同时看向她噙满泪水的眼睛。

“真的是……在那场百日誓师会上殉职的前局长?”

“没错,当时林律师和我将这件事告诉了黄局长,他没指责我们,也没夸奖。大半年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们在他办公室的第一个抽屉柜子里找到的。除了他的社安证和部分公文以外,就是这张被叠好的凭证。”

“那次可是我劝你不要丢的,幸好你还没那么固执己见。”

“从来没有的事,以后也不会有。”

苦胆清了下嗓子,裴女士拿起苏岚雨留在桌上的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可以相信你,还有社安局的大家……”

抽泣声夹杂在裴女士的话语中,她放下湿透的纸巾,用衣袖遮住红肿的双眼,

“我最近去中央病院……看望母亲的时候,她已经话都……不会说……”

“对不起,是我以为你们还在成长,可以相互谅解,林律师也没有特意去揣测谁,都觉得小毛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看来我们的观念都需要完善才对。”

“不必继续说了,我当时也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告慰父亲……安抚躺在床上的母亲……”

“很抱歉打断你们……我想问裴女士,现在你可以还苦胆先生一个清白吗?”

“都先安静下来。”

“苦胆”重新打开汇款凭证,将桌面上的手机还给林律师。裴女士没有立刻回答,神色已经有些涣散。门口鞋柜上方的监控摄像头默默记下他们接近十分钟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