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从故区走进焯成的幸运孩子。这时候打电话过来，肯定不止叙旧，对吧。”
“对的，我们遇到了麻烦，没准就在今年，我们还是得被扔出去。”
“罗伊德”拐进咖啡厅的隔壁，“银幕”的两名基础成员守在装有信号中继器的厢车旁边，眯着打量自己约十秒钟后，将略显疲惫的双眼完全撑开。
“罗伊德不像是喜欢摸鱼的人啊……特别游戏输了？还是得罪了袁秘书之类的大佬？”
“都不是，销售部的总经理找到我们，找出公司内部存在的商业间谍……”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认为那位总经理名义上让你们多拿资源去调查，实际就是在背后推你们一把，看着你们从焯成大厦的楼顶进行自由落体运动……”
“924”隔着外墙的玻璃，向心神不宁的“罗伊德”挥手。
“没时间给我们担心了，和我一起调查的还有同样从故区过来的伙伴。”
“现在有两个选项：第一，离开焯成公司，专心于真正伟大的事业；第二，找个人戴上莫须有的帽子，哪怕他和你十分亲近……”
“抱歉，我做不到。”
“罗伊德”悄悄瞥了“924”一瞬后，在视线交接之前回正自己的脑袋。
“你们的老师或经理教过你们吧，在电话里擅自打断别人的话，态度几乎无异于当街辱骂。”
“我会听下去的。”
先前进入的白衣人群中有三人坐到“924”的座位旁边，头上缠着布条的人挤占着自己原先所坐的位置，似乎在和对面的“924”进行争论。
“那就对了，这两选项但凡选哪一个，你都不可能成为银幕所需要的人。我们刚刚在总部经历了非常艰难的抉择，每个来这里的人，哪怕没有特别悲惨的过往，至少也是为了共同的理想。”
“完全正确的废话。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做，伏尔加？”
“当务之急是保全你自己，避开任何非必要的社交，以及工作以外的活动。执行第五自由权也是保留选项，公司内部的斗争与倾轧就是这样不计代价的。”
“924”的拳头砸向桌子，另外两名白衣人挪到“924”的身旁，随时准备拉偏架。
“我的时间不是很多，和我要好的人遇到了麻烦，我得回去解决……”
“是你的选择，属于‘银幕’的所有成员的选择，共同决定她的结局。我希望更多了解你的伙伴……”
“我不可能把他介绍给你们的，至少现在。”
“这我就放心了，另外记得帮个小忙，调查‘特洛伊’的相关消息……”
“罗伊德”将手机揣进上衣另一侧的口袋，回到自己原先的那张座位。
“他の人のコーヒーや席を占有するのは礼儀正しくありません（占领别人的咖啡和座位，真不够礼貌的）。”
“申し訳ありませんが、座ってください（非常抱歉，请坐吧）。”
头上缠着布条的人缓缓起身，向“罗伊德”浅鞠一躬。
“他刚去打电话了，我没说错吧，还敲桌子……”
“天照的武士不会让天照女神蒙羞，座位归还给你们。这里原先没人，是我疏漏了。”
“说得好像占座还有理了？果然是寡廉鲜耻……”
“可你们同样不缺死要面子还好大喜功的猪猡，亚夏大陆的人。”
“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模样，罗伊德……”
“一群弄巧成拙的扬基（Yankee）匪帮，不用多理他们，继续喝咖啡。没想到你还会天照语……”
“超燃”面无表情地起身，握紧两把刀鞘，与“雷轰二世”一同站到咖啡厅门口附近的外墙边。
“我们在十九号港口的损失，起码是四十六号码头那会的五十倍。怀特西尔什么时候能够认真评估这些损失，我有点想密达伊斯的时光了，那里没有死板的社安局和神出鬼没的银幕组织，更没有特洛伊这样的疯玩意……”
“可我们的队长不想念，副官也是，精神早就欠稳定了，克利夫中校打算给队长换更好的副官，他死活不答应……”
“小声点，巫毒小子……”
“怎么？要不是旁边两位是焯成的公司狗，我早就把他们踢开了……”
“哪怕给你调过去，十天过后的圣诞节也不可能放你回家的，狱火。还有，旁边的公司员工招你惹你了，巫毒？”
“狱火（Inferno）”与“巫毒（Voodoo）”二人分别坐在“924”和“罗伊德”的身旁，“魂风”用左侧的义肢往两名佣兵的肩膀上各敲一下。
“银幕给我们送上的感恩节礼物，就是比我们多一倍的人员伤亡，以及克利夫中校给予的，从附近基地调拨佣兵的权限。大家可以稍微放轻松点，在新亚市迎来黄昏之前，尽情享受各自的假期，还有……充满平安与喜乐的，新亚市的圣诞夜。”
“私たちの立場は置き換えられませんよね？”
“你们是我麾下的精英成员，除非阵亡或是查出叛变，否则别担心有新人来取而代之。”
“魂风”的大脑中出现一件灰色的战术背心，以及稍显稚拙的普通佣兵的脸庞，
“况且，怀特西尔是不允许我们把当地的讨口子和街溜子之类的玩意招进来的，布列科沃帮依旧与我们貌合神离，指望他们也别想干成什么事情。”
“队长之前才说，能从怀特西尔的驻军基地里调人过来的……”
“狂热（Mania）”的食指转着原本戴在头顶的贝雷帽，咖啡的香味肆无忌惮地钻入她的鼻腔。
“狂热小姐，我们得以全局为重。印狄恩利亚的安全局势持续恶化，‘兀鹫’基地的常驻人员不可或缺，釜山或是边野古的基地还有些本来无关紧要，却惹得当地人怨声载道的破事，皎月岛才刚刚阻止‘鹘鹰’基地可能的哗变……”
“所以就是雄心成片，废话连篇，靠我们这一支精英部队和不足千人的普通雇员，就要试着排除万难，将新亚变成联邦和怀特西尔的管辖范围？”
“市政厅会慢慢给我们开绿灯，上层都想好了。”
“魂风”睁开亮金色的左眼，闭上右边的蓝眼，扫视着整个咖啡厅内部，
“真正要面对万难的，是刚经历公众质疑和人事变更的社安局，以及才被我们挫伤锐气的银幕组织，更何况还有那只混乱独狼‘特洛伊’在同时搅两边的局……”
“那匹木马不是能因此拉拢的对象，雷轰已经是她脚下的第二十五个亡魂。”
“制造混乱绝不可能让人对她那个偏执信仰产生同情，这与教义和主上毫无关系。萨默维亚若能重新统一，怀特西尔老爷子不被气活过来才有鬼……”
……
“九点五环，九点六环，十环……”
仿生智能的电子音通过对应的耳塞式耳机，将射击成绩实时播报给训练中的每名社安员。
“打得不错啊，八环以外没有一个弹孔……”
“该进行第三部分的射击训练了……您是苦胆局长？”
黄玖鑫顺着与电子音相差甚远的声音看去，“苦胆”重新披上社安员的制服大衣，胸前挂着本属于副局长的标记。
“是副局长，听说你们的正局长转进特勤局了，有人连夜打电话让我滚回来，她现在应该轻松了一些吧。”
“对，而且很安全。凭她和市政厅的关系，要不是特勤局先发制人，不知道还会作威作福多长时间……”
“这词用得不太好啊……现在的她还没有正式走程序，准确来说，只是停职调查，在梅女士——也就是‘莲心’的罪证属实之前，我回来代行属于她的职务，也暂时不必遴选自己的助手。”
黄玖鑫退掉空弹匣，装上预先准备的新弹匣，上膛并快速射击出现不久的人形靶标。
“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没法保证记录一整晚的信息，如果梅女士要硬查下来，诽谤罪是有可能坐实的。”
“但也仅此而已，她自己做了亏心事，怕鬼敲门也是她自己的问题。”
数个人形靶标对应的“头颅”和“心脏”部位被训练用的子弹打裂开来，纷纷扬扬的碎片落到地上。“苦胆”绕过靶场一圈，从大屏幕上看到所有人实时训练的成绩后，回到黄玖鑫的身旁。
“尘归尘，土归土。相较于当止不止的莲心，他主动辞职了，至少……比较明智。”
“他？”
“新派的前领袖，一手组建起网络特勤部队的欧阳某人。说话不好听，脸皮还很厚，网络入侵技术更是强，莲心在他面前就是条小嫩鱼，信息干部甚至是他带进来的师妹。换做他来，铁定会和你们硬磕到底。”
“听起来好坏啊……”
“伪君子与真小人各占着比较大的份额，小孩子才会觉得非好即坏。我们不怀疑他对社安体系的贡献，但若和黄局长比起来，他不值得被称赞。”
“别提了。”
黄玖鑫放下手枪，摘掉耳机结束最后部分的训练，
“任何人都不值得在他面前被称赞，我最近才能明白。”
“只要你还在这里，什么时候明白都不算晚。”
“苦胆”掂了下手枪，神色变得有些低沉，
“最后有点不在状态了，别忘记初心啊，玖鑫……大家把枪支还到装备干部那边，可以暂时休息了！”
仿生智能推车来到靶场周围，收齐训练用的枪支后，马不停蹄地前往地下库房。
“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不像是仅凭你们小队就能找出来的。”
“内存卡？”
“这时候就别装傻了，问题出在月季小队里面，有几个人实在是……不太对劲。”
“行动是苏岚雨组织的，斯提尔修车厂的人也不过是些帮众，相较于普通市民而言，他们对社安体系的威胁更加可怕。”
“苏岚雨啊……”
“但她不可能成为莲心那样的人，本来父母希望她当医生的……”
“别打岔……我只是在思考，用砸社安局招牌的方式做有益于社安局的事情，总觉得……怪怪的。”
“林律师说这是主客观不统一，而且客观上导致的结果有益，所以合法。”
“行，回去我就得揪他的耳朵好好问问……”
转身准备离开的“苦胆”被黄玖鑫抓住胳膊拦下来。
“别这样，林律师当时说的是其他案件，跟局长你没关系。”
“副的！别太抬举我，没有用……”
“苦胆”踮起脚尖，轻敲了下黄玖鑫的额头，
“黄局长最怕的情况，终究还是出现了。”
“黄局长……他唯一不认识的就是‘怕’字，天不怕，地不怕，那个欧阳某人也不怕……”
“你们在用秩序之外的方式实现正义，如果是银幕的成员，我不会指责的，但你们开了个没有比这更烂的头。”
“我们讲规则，但敌人不讲……”
“住嘴！欧阳某人说的原话，你一个字没改动。苏岚雨……你根本不知道，还是和我装傻？”
“苦胆”和黄玖鑫乘上电梯，来到只有寥寥几人的休息室内。
“局长好！”
“你们也好，快坐下，休息的时候就安静，别吵到莲心女士。”
“是的。”
“我们再走会儿……可以回答我了。”
“我也希望是后者，如果哪天要去逮捕她，我会替她拷上那对手环的。”
“没轮到你呢。我们如果想守住秩序，注定会让部分正义无处伸张。黄局长还在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制裁者也算老实本分，银幕还难产着，如今呢？”
“但和银幕合作也是你提出的，莲心对此的反对，你不是没有听说。”
“苦胆”倚在窗边，黄玖鑫的一只手撑在窗框上，“苦胆”下意识地走远了些。
“你也没支持，因为这可能动摇社安局的权威。但这真的是无奈之举，至少现在的银幕领导人，还能够对原先的九星尘保有眷念……”
“可惜是貌合神离，否则他根本没必要离开社安体系，对吧。”
“懂的真多啊……没有贬损的意思。说回到岚雨女士吧，她与制裁者的关系……有点微妙。”
“相较于那些罪该万死的帮派和吃人的公司怪物，制裁者简直有够亲切的，尽管我都不喜欢就对了。”
“你不喜欢，总有人会喜欢。我们所做的，只是收拾乱局，重拾市民的信任，让银幕在不远的将来，自然心悦诚服地‘消失’，而不是被暴力拆解。”
“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加尖锐。社安局是守护秩序，而不是去把问题闹僵的。”
“说得不错，不愧是……得意的门生。”
“苦胆”径直走进吸烟区，两人的视野前方飘着一层灰幕，黄玖鑫捂着鼻子离开会议室，刚好遇到低头不语的焦唐擎和脸上挂着未干透的泪珠的苏岚雨，三人同时前往大厅，准备下午的见习训练。
“果然是最后一个找的我，语气明显收敛了许多啊……”
……
新历536年12月24日晚上9点，新亚市“F区”，碎铁城寨出租屋。
“娜斯塔西娅……哦不，阿尼娅，你和我都是一样的，在破碎的故土上呱呱坠地，为了生计向数不清的男人或女人妥协，多半是不好或者很坏的男人……”
危楼内的灯光在“特洛伊”的眼前不断跳动，她将捡来的黑色皮夹克裹在身上，用椅子背擦去残留的腥味与腐肉。
“新亚社安局已经弱到连碎铁城的破事都来不及处理了？剿灭银幕组织倒有一手，真是内战内行……”
“特洛伊”左手的中指指尖露在宽松的袖口外，三条桌子腿附近有两颗袋鼠联邦人的脑袋，她抬起靴子，踢走仍然向外淌着鲜血的那一颗。
“虽然‘逆火’小子算不上我的菜，但‘无赦’居然让我直接放过他？”
“看来我们没来迟啊，我还以为，康格鲁斯的人海会在把你打倒后，轮流羞辱你一番，再把你的脑壳扔掉。”
飞出去的脑袋被另一双强健的腿踢到下方的泥地里。
“你们可以走正门，我是来谈条件的，你还是像当年那样，把衣服和仅剩的尊严全脱了，任由潘格勒和那个奇怪的银幕领导人揉捏并享用着。”
“说话注意点，战车（Rook）和他孩子的账，我还没和你细算呢。”
“洛西亚”收起绳索，翻滚进入破败的房间，耳边“嘎吱嘎吱”的背景音响了一阵后才逐渐消停下来。 “可我也不小心救了你们的人，那条货轮沉掉的时候，是我发现那个漂在海上奄奄一息的傻小子。本来我打算问出点什么，再给他点教训，是无赦再三劝我别太为难他的。”
“特洛伊”靠在墙角，转头确认无人盯梢后，冷冷地看着站在对角的“洛西亚”。
“然后呢？”
“你最好直接拔枪，对准我的脑干，而不是在这里问个如此傻冒，也很难得到你想要的回答的问题。”
“特洛伊”绷紧脸上的肌肉，露出前排的牙齿，拨动自己的长白发。
“你也最好直接堵住‘银幕空间’的去路，让我们坐吃山空，而不是劫持一台设备，告诉我们先干掉你的上级。”
“它是合作者，我们各取所需，用完即止。她让我先把你抓住，运到印狄恩利亚，准确来说，是前印狄恩利亚的地堡内。”
“荒唐！”
“对，这一问题上，我与你的看法没差。不就是想女人吗？自己去东欧伦曼那边，一找一大把，非得要指定你这比俄伦西亚老男人还刁蛮残忍的玩意做什么？”
“特洛伊”用余光看着窗外，以及在附近道路上走动的皮夹克成员们。
“没生气？毕竟我是在陈述事实，我在当舞娘的时候，一想到某人在安全局的晚会里搔首弄姿，没准还有几个俄联邦的大兵摸两下……”
“特洛伊”将嘴抿紧，面对瞪着自己的绿眼睛，同时看到一把马卡洛夫手枪紧贴自己的额头。
“我只需要用食指的肌肉来决定你的剩余寿命。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我能帮你录下来，没准会照办。”
“呵哈哈哈哈哈哈……”
“特洛伊”咧开两枚唇钉间的嘴唇，黑色的唇妆之间是淡黄的牙齿内侧与嫩红的细舌。
“杀掉我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却解决不了你们的。”
“我从南欧伦曼来到新亚市，与银幕组织合作，就是为了寻找你的下落，只要扣下扳机，我大可以从头来过。”
“潘格勒可不会那样想，之前我也以为，你把库塔列夫连同他的替身一块杀掉，就打算退休带伊利亚在你肚里留下的孩子了……另一位小公主呢？我的程序告诉我，你把她救走了……”
“关你什么事情？”
“洛西亚”再次将手枪上膛，退出一发装填好的子弹。
“仅凭你一个人没办法带着孩子回到俄伦西亚，库塔列夫的残部随时准备当着孩子的面把你分食。潘格勒能保你一年半载，却不是一辈子，那位面具人也是。不过有一点，我并不讨厌那位面具人，从你那略显笨拙的动作，我就知道他平时会怎么对你。”
“是我对以前的战术动作有些生疏，和银幕的伙食……现在没有太多关系。”
“所以你永远不知道，是谁真正对你好，至少在目前。伊利亚的那点烂脾气，你比谁都清楚。罗曼是个好人，但为了引你出来，只能牺牲掉他。”
“你更不知道是谁会在未来还能不忘本心，伊利亚的理想足够让俄伦西亚人为之感到敬畏。而且，闲聊也没必要挑这个破地方……”
连续的枪声迅速搅烂本就带些白噪音的夜空，子弹划过窗框进入房间，留下连成一线的五个黑点。
“帮派火并？”
“要这样说也没错，除了康格鲁斯，这破城寨里随处都能找到杀过人的家伙。”
“甚至包括遭到联合刑警组织通缉的，某个萨默维亚混乱分子。”
“要你多嘴？我们最好先撤出去，谁要死在这里，想想都够憋屈的……”
“我们？”
“保命要紧，何况我们曾是战友，同一边的。”
迟迟联系不上在屋顶收绳子的“战车”，“洛西亚”的手被“特洛伊”握住，往楼梯的方向带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