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就坐在这台皮卡里，跟在那人妖和他保镖的身后吗？”
黎辰砂对着自己的鼻孔轻点两下，迅速将整张迷彩从脸上扯下来，藏青色的眼瞳变回原先的绯红色。焦作仁降下自己一侧的车窗，挪开搭在后脖颈上的双手，回头望着两辆黑色的运动休旅车。
“耐心点，贝莉内塔女士……作战频道上还不止我们呢。”
“这里是天线（Skyline），目标正在前往A0192号写字楼，完毕。”
一个黑灰色的小点飞到皮卡和休旅车之间，又很快升上高空。焦作仁看到休旅车内戴着墨镜的数名西装客，皮卡向右侧的双向单车道开去的同时，坐在驾驶位的西装客的双手往自己所见的逆时针的方向打过去，反之则是顺时针。休旅车只是跟在皮卡后方，没有人说话或是鸣笛，也没有人拔出枪支，更没有竖起来的中指。
“我认得它，V和P开头的两个联邦语单词……他居然能同意把无人机借给你干这个？”
“是足够的信任，银幕的事他当然不清楚，但他也没反对意见。”
“我得警告你，别把那小子牵进这摊不清不浑的水塘里……欢哥，后面有两辆车不太对劲。”
“我知道，焯成的公务用车，他们就是冲我们来的。”
“獾”没有继续跟车，龟速前进的皮卡右转离开前车的后视镜，经过轻轨与公路的交叉道口，最终停在一辆社安局巡逻车的后方。“獾”拉上手刹并打开双闪灯，在后视镜里看到通过道口并放慢速度的两辆休旅车。半分钟后，交叉道口的横杆自动放下，远处响起金属车轮与铁轨边缘摩擦的噪声和自动播放的“叮叮叮”的警示音。
“胆敢当着社安员的面在街上开枪，顺便把社安员打成筛子的，大概只有伊泽雷尔情报部门的特工……不过这里从来没有来自密达伊斯的政要或是混乱分子，换而言之，那些特工没必要过来凑热闹……”
“你的车怎么回事？”
“只是一些技术故障，需要临时停靠在这里。”
“獾”降下车窗，等待社安员结束面部扫描后，拉高衣领并戴上高礼帽。
“请尽快，你这依塔利亚人的汉煌语讲得还行……”
“Grazie per il complimento（多谢表扬）.”
看到后视镜内的两辆休旅车在距离皮卡约三个车位的路边停稳后，“獾”背对着西装客们，从驾驶位走到车前，将脑袋伸进被打开的引擎盖下方，
“靠前那辆休旅车里的公司……员工们快要过来了！”
焦作仁看到后视镜内的西装客站在距离皮卡约两车位的地方，试图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
“不用担心，佐达先生……天线，试着骇入后面的那辆车。”
“獾”利用藏在喉头的送话仪轻声说道，数秒过后，其中一辆休旅车的双闪灯亮了起来，
“错了，是后面那辆，最靠近横杆的，里面的人还没走下去。”
“再びそれを繰り返して、それは本当に厄介です（还得再重复一遍，真麻烦）。”
“现在别急着抱怨……记得先把车门关死。”
浮现在“獾”嘴角和脸颊上的假笑被引擎盖和衣领同时挡住，右侧的余光瞥见那张属于“银幕”成员的脸，
“罗伊德小子靠近过来了，不错……公司员工应该有的样子。”
“ばっちり成功（搞定了）。”
焦作仁和黎辰砂同时盯着后视镜，包抄过来的公司员工们放慢脚步，不时回头看着正在摇晃的那辆休旅车，同时窃窃私语起来：
“656君那里在做什么？他们车里貌似只有男人诶……”
“想啥呢，925君？快跟着我靠近那辆车，他们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姓竹的走了好几公里……”
“我刚才听见烧胎的声音？”
“怎么可能？我只听到轻铁过来的‘叮叮叮’的声音，还烧胎……”
“不是烧胎吧，他们估计想倒车……有没有搞错？”
“656他们疯掉了？后面那条可是轻轨走的道啊！”
四名公司员工转过身远离“獾”的皮卡，载满西装客的休旅车后备箱上的备用轮胎撞开交叉道口的横杆，加速朝着轻轨对面的路上倒车过去。焦作仁和黎辰砂紧闭双眼，同时捂住耳朵，但还是难以阻挡车轮与铁轨持续剧烈摩擦的噪声。
……
“既不是帮众也不是混乱分子，就抓几个网虫，这次的任务对我们几个见习生而言还挺简单。”
“上门、开门，然后把人和设备一起带走，仅此而已，玖鑫。如果抵抗就敲两下棍子，估计连电击枪都用不着。”
两辆巡逻车沿着双向单车道排成纵列，靠前的那辆巡逻车向右拐弯，轮胎不时压到撒在路面上的玻璃渣与金属碎屑。
“岚雨说得没错，线上的猛虎往往就是线下的鳖孙子。”
“再开过三个路口就到目的地了，其中还有和轻铁轨道交会的……玖鑫，小心！”
驾驶室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巡逻车的左后侧发出刺耳的尖叫。黄玖鑫握紧方向盘，右脚轻踩刹车，巡逻车向左偏移并侧滑数秒后，刚好停在轻轨与公路的交叉道口的横杆前方。
“肯定是爆胎了……社安局的预算已经不允许对车辆进行细致点的维护了吗？”
“现在怨谁也没用啊，岚雨。先把车子修好，人也得抓回来……”
黄玖鑫将车门关上，打开双闪灯，瞥了眼瘪塌的左后轮，从后备箱里取出警示三角牌、卧式千斤顶和预留的车胎。
“焦糖、平菇，你们两位还好吗？”
“除了轻轨列车一直不来，其他都挺好的……屏幕上是什么消息？”
“由于系统遭到不明原因的网络攻击，市中心附近的轻轨列车暂停运营……”
“玖鑫，我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直接说吧，我试试看，可不可以在这里修……”
苏岚雨将取出的备胎斜靠在巡逻车的后保险杠上，打开手机看到插播的紧急新闻：
“监控画面显示，被撞车辆在已经停稳的情况下突然向后倒车，越过横杆并与从右侧驶来的轻轨列车相撞。目前已造成两人死亡，两人重伤，轻轨列车上有多名乘客受伤，伤员已被就近送往医院进行救治……”
“听起来像是一场突发的交通事故……这是回放吗？”
“对的，就在半小时前，而且我觉得这场事故不像是意外。”
苏岚雨将换下的轮胎推到空地上，把手机屏幕移到放完千斤顶的黄玖鑫面前，
“首先，轻轨列车的限速大约在八十公里每小时，但监控画面上的那辆几乎快要赶上限速的两倍了；其次，这辆休旅车已经停好了，为什么要向后倒车？”
苏岚雨长叹一口气，看了眼脚边那条瘪塌的轮胎，语调变得有些沉重，
“当然，死者已经出现，一点也不可笑，我只是比较难以理解这种做法……”
“嘭！”
被抬起的巡逻车的左侧迅速往地面上砸下去，下方的千斤顶传来一声巨响，
“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黄玖鑫将松垮下来的千斤顶移到车外，交叉道口横杆的另一侧停着黑色的皮卡，里面只坐着戴着黑色高礼帽的驾驶员。
“简直好极了，牛蒡真够厉害，千斤顶不能用了。装备干部果然是和莲心，和那些市政厅背后的家伙们，早就沆瀣一气的白眼狼……”
苏岚雨踢开那条瘪塌的轮胎后，蹲下身子看着掉在制服靴子上的灰尘，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这也很难关系到他啊……别说气话了，岚雨，办法一直都比问题多。”
黄玖鑫走到苏岚雨的身边，拿出钥匙串上的Q版“星尘”挂件，在苏岚雨的眼前不停晃动着，抬头的瞬间又看到黑色皮卡挡风玻璃后方的高礼帽男子。
“那边有个戴着黑色绅士帽的家伙……你好，先生，能过来帮一下忙吗？”
黄玖鑫对着皮卡招手，同时提高嗓音喊出后半句话。戴着黑帽的男子略微点头后，打开车门来到横杆前面，确认没有后续经过的轻轨列车后，绕开横杆来到黄玖鑫所在的一侧。
“32H89S，代号‘韭黄’，见习社安员……”
“来自依塔利亚共和国的旅人，名为迪诺。巡逻车在这里抛锚，我的皮卡也被那条横杆拦着，与其消磨掉时间，倒不如凑点热闹。”
他将高礼帽放在后挡风玻璃旁边，走到巡逻车的左后方，仔细观察其他部件的状况，
“轮毂连轴没有断裂，刹车完好无损，双叉骨式减震器也正常，这样的情况不太常见，但是修起来还算容易。”
“只有轮胎爆掉了，我们刚想换新的，结果千斤顶就……”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
“把备胎换到车上。”
“好的，既然千斤顶用不了，或者……”
依塔利亚男子蹲到巡逻车的排气管附近，稳住下盘的同时用右手托住底盘，慢慢将身体抬起来，
“小伙子也过来帮下忙，这样就可以继续换胎了。”
“直接把车子抬起来？”
“没什么复杂的，刚刚听见那一声巨响，就知道是你们那边的千斤顶出问题了，留一个人把剩下的活干完，我们两个多费点力气……这位女士，别太勉强自己。”
“瞧不起谁啊！欧伦曼的外乡人？”
苏岚雨来到巡逻车的左前轮旁边，以相同的姿势蹲下来，左手搭在底盘下方。
“给我两分钟就可以，或者一分半……”
黄玖鑫准备好轮毂螺栓和配套的拆装器，将备胎滚到轮毂轴承旁边。
“相信你的，玖鑫。”
“听我这里……三、二、一！”
巡逻车的左侧被苏岚雨和那名依塔利亚男子缓缓抬起，黄玖鑫握紧拆装器，先将第一颗轮毂螺栓拧入备胎中央偏上的位置。
……
“獾叔叔也太不守时了啊！留下我们几个线人干等着，自己跑去吃披萨了？”
“还有天线那小子，你也知道的，欧阳佳韵的好搭档居然会来到银幕组织，我有点想不通。”
焦作仁、黎辰砂以及“天线”的无人机进入A0192号写字楼内。无人机在前台附近的上空待命，两人顺着电梯来到“竹先生”的工作室所在的第二十八层。
“如果可以的话，毕业以后我想去东煌的社安总局。不过……银幕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座城市，哪怕没有獾叔叔的宣传，我们都心知肚明。”
“那次联合行动的影响简直无可比拟，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相较于E区那栋戒备较为严格的私宅，工作室里没有智能保安或是隐藏的陷阱，只有几个不断旋转的监视器。
“绕开监视器的观察范围，或是直接骇入进去。再或者……也没别的方法，跳跳怪一时半会是来不了的……”
焦作仁从门缝里看到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但是没有挂在脖子上的员工号，他的目光紧盯着发出淡黄色光的电脑屏幕，像是负责运营的“士大夫”。
“虽然他和某些粉丝是我们的行动目标，但这里是新亚市，不是西部的荒漠，任何事都很难为所欲为，对我们而言也一样。”
黎辰砂利用监视器的画面找到里侧房间的两台服务器。焦作仁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皮靴，放在右手上掂量几秒后，朝着那位“士大夫”的后脑勺扔过去。
“唔——”
“士大夫”一声不吭地趴倒在办公桌上，焦作仁蹲下身子慢慢靠近被鞋底砸中的“士大夫”，摇脑袋的同时检查呼吸。
“本来打算用小刀的，但银幕从来不是打打杀杀的帮派混蛋……”
“去死吧！堂而皇之闯进来的入侵者……”
没等焦作仁把肚里的话念完，从屏幕外侧伸出来的双手先后朝他的右眼和鼻头上挥去，再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摁在“士大夫”原先趴着的那张桌上。一只靴子将“士大夫”从座位踢到附近的地板，另一只则向焦作仁的腹肌狠狠踹过去。
“额啊……啊……”
焦作仁发不出声来，作战频道上的黎辰砂抬头看去，一名虎背熊腰的西装客摁住焦作仁的脖子，张开的大嘴仿佛要将焦作仁的整个脑袋吞咽下去，后者的鼻孔里涌出鲜血，嘴里还在不断冒出白沫。
“为虎作伥的玩意……连焦作仁都很难打过他，我如果上前去，恐怕只是……”
黎辰砂盯着监视器呈现的画面，找到一个电动的小熊玩偶。
“吱嘎——吱……”
被骇入的玩偶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声，作用在焦作仁脖子上的力度稍稍减小了些。
“我知道你还有同伙，区区小玩具就想分散我的注意，真是太小瞧保镖这行了……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同伙的方位，让我饶过你这条可怜的狗命。”
保镖松开自己的左手，右手的力度维持在摁住焦作仁身体的范围内。
“竹先生很快就会回来的，何况用你那位藏在暗角的同伴换取你的自由，从来不是什么赔本生意，新亚市的一切都标有适当的价格，都可以进行交易……”
“我……能告诉你……”
“对，真乖，就是这样，长得跟大猩猩一样的小狗。”
保镖完全松开焦作仁的脖子，转而拎起他的衣领。焦作仁揉着视线模糊的右眼，往自己的肺里猛灌进一大口空气：
“就他老娘的有鬼了！”
焦作仁将残留在口腔里的，掺杂着血滴的白沫喷向保镖的面部，扶着旁边的桌面起身，逐渐稳住脚步。
“呼……真是出尔反尔的畜生！”
保镖抡起拳头，朝焦作仁的脸上砸去。焦作仁用其中一条胳膊挡住保镖的攻击，同时让另一条胳膊上握紧的拳头迅速招呼过去。黎辰砂没有开灯，两人在照明有限的工作室内厮打起来，一时难分伯仲。
“至少这里没有其他的闲杂人等……干得漂亮，佐达。”
黎辰砂绕开充斥着血腥与野性的，只有两人争斗的战场，躲过飞向自己身前区域的流弹——介于玻璃弹珠和整张板凳大小之间的各种投掷物，钻过尚未关紧的隔间房门，进入放置服务器的里侧房间。
“银幕隧道可以帮我们立刻传输里面的数据，虽然用笨点的方法也行，不过……”
黎辰砂下意识地转过身，躲开扔到机箱上的空易拉罐，
“战况还是非常胶着啊……我赌五十新亚币，佐达小子，你肯定有在初中打过你的班主任……”
……
“报警器……在什么地方？”
淡黄色屏幕的电脑被摔到地上，依旧是一个人将另一个人的脖子卡住，一颗脑袋被摁在桌面上。
“你问我，我问谁？而且你觉得，我有可能告诉你吗？”
“谁要问你了……从故区来的畜生……”
焦作仁揪起保镖的衣领，一把将其摔在地上，单膝跪倒在保镖的两膝后侧，另一只脚踩在保镖的右胳膊上，同时用左手握住试图往后挥打自己的左胳膊肘。
“我可是竹先生……和焯成……重金雇佣的……贴身保镖……”
“咚！”
焦作仁对准保镖的后脑勺打出一记重拳。
“畜生……居然会作出……与之前截然相反的选……”
“咚！咚！”
两记重拳先后挥向保镖两侧的脸颊，失去力气的左胳膊顺着焦作仁的左手腕滑落下去。
“呵……我倒想了个让你自圆其说的理由。”
焦作仁卷起袖子，擦去鼻尖和嘴角上的血块，
“你的确是人，所以打不过从故区来的畜生，就这样。”
“第一台服务器的数据下载完毕！作战频道听起来安静了许多……估计是故区的佐达小子又干完了一场架。”
黎辰砂几乎是同时打开小房间的门和灯，
“我承认你是个不太干净的浑小子，但绝非什么畜生……所以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稍微挽回点他的颜面，不至于让他回家以后，还要哭着鼻子去找妈妈。”
焦作仁扛起晕厥的保镖，西装裤下的两条腿拖在地面上，将其丢到躺在地上的“士大夫”的身旁，对着保镖的玫红色领带吐了口唾沫。
“银幕已经收到你们下载的数据，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委托可以结束了。”
“所以我们直接到这里来不就可以了，贝莉内塔女士？”
“要是不从E区来到这里，我们也没法知道他的工作室，更不可能找到这些证据。”
黎辰砂走到另一台服务器前面，焦作仁脱下“士大夫”的衣服披在身上，遮盖住部分血迹后，循着灯光进入小房间。
“放轻松些，说句题外话吧。”
黎辰砂不停地眨着眼睛，绯红色的双瞳灵活转动，
“现在的董荪楠怎么样了？”
“她啊……除非蓝岛监狱的顶盖被掀起来，否则她的下半辈子都会彻底烂在那里。”
“那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可惜那时候萧姐的性子扭不过来，她已经杀疯了，我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至少你曾经让……一些孩子们看过那束光，哪怕之后是无尽的漆黑，但做过这些的你，也不再是与那些人蛇鼠一窝的恶棍了。”
“但愿如此。可我的阿妹不会这样认为，是我害了她，明知那个窝囊废照顾不好她……”
“窝囊废？”
“那个把后妈娶进来的混账东西！”
焦作仁用沾血的拳头打向机箱前方的空气，
“她要为这个破碎的家庭负起主要责任！”
“喂！二人は今戦うべきではない（你俩现在不该吵架）！”
作战频道上久违地响起“天线”夹杂着些许天照口音的话语，
“竹先生他们快要回到工作室了！你们下载的东西已经包括我们所需要的，现在停留也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立即离开！走安全通道！”
“电梯上来大概会有一分钟，我们这里剩下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否继续下载资料，就交给你决定了，佐达小子。”
“行的，贝莉内塔，还有天线，都听好了……”
焦作仁用衣袖擦去含在嘴里的血水，残留的腥味随着空调的暖风飘散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