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朱玉和秦浩明已经走进锦绣小区内。
道旁的梧桐树叶飒飒作响，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也送来一丝甜腻的气息。
朱玉嗅了嗅，问道：“什么味道？”
“小区里的桂花吧。”秦浩明随口答道。
“桂花？”
“八月时开得很旺，现在味道已经淡了很多……”
“这么臭！你竟然说是桂花？”
就在朱玉质疑时，秦浩明终于也闻到另外一阵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是放久了的厨余垃圾，刺激着鼻粘膜和喉腔，让人有些头晕。秦浩明又嗅了几下，发现这味道竟然比刚才在桥上闻着还要反胃，他不由得摸了摸肚子上刚才被打到的那块，感觉此刻又隐隐作痛起来。
“玉源河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朱玉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这片河段吗？”秦浩明往10栋走去，“我印象中，搬来这里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闻到一股怪味。”
“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啊？”
“八九年前吧。但是，这味道也完全是那条河的，应该是空气里的。估计明天的天空又会是一片阴霾吧！”
“是空气的味道？”朱玉想起这个县城终日阴霾的天色，“是被污染的河水蒸发后，散到空气中了吗?”
“呃……具体我不清楚。但这都刺激到口腔黏膜了，应该是空气污染啊，跟你说的水污染是两回事。”秦浩明说着又咳嗽了起来，“唉！今天回家又得开净化器了！”
“空气中的味道是哪里来的？”
“肯定是有人在偷偷排污啊。就说烧煤吧，有些企业为了省钱，不想用脱硫煤，产生的气体就会有污染啊！排放到空气中，我们就闻到臭味了。”秦浩明解释了一下，自认为说得够清楚了，没想到，朱玉问：
“拖牛……霉？是一种细菌吗？它们喜欢寄生在牛的身上？”
“不是牛，是硫！二氧化硫的硫！”
虽说n，l不分是芝城的方言特色，但怎么会有高中生连脱硫煤都没听过？
“二氧化硫？好像听说过这么个东西……那是什么？”
“你化学怎么学的啊？”虽说姚朱玉是帮自己挡下几拳，但她怎么会连二氧化硫都不知道？看来关于新生姚朱玉一问三不知的传闻是真的了……哎！秦浩明无奈地说：
“你回去后自己翻翻元素周期表吧！”
“那，那拖硫霉到底是什么霉菌啊？”
“不是细菌、不是霉菌啊！是煤炭的煤！用来烧火的煤炭！”
啊！谁来把这个文盲扯开啊！我真的不想和文盲说话啊！秦浩明叹了口气，觉得和这个女孩说话实在费劲，但一想到今晚是被她救了下来的，还是耐心解释了一下：
“和一般的煤炭相比，脱硫煤燃烧后只会产生少量的污染气体，对大气污染很低。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妈应该比我更清楚。想知道可以上网搜一下啊。”秦浩明说着，想起了妈妈说的那件事，“关于玉源河，之前听我妈说过，明明有人举报一些企业排污，但在检测那些疑似超量排污的企业时，却很难检测出问题。”
听秦浩明说完这段话后，朱玉十分惊讶，问：
“那么多人举报，都没查出来？他们是怎么检测排污水质的？”
“应该是抽样化验吧，具体得问我妈。不过，她只是做一些文书统计工作，具体的检测事情她可能还得问别人。”
“那，你妈妈知道这段河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污染了的吗?”
“怎么又提这些啊？这些数据要看她的单位了，应该有吧，只要找到了数据就能查出来。”
真的能查出来吗？朱玉心想，如果可以查出玉源河水污染的源头和时间，就知道最早排污和污染最重的那些企业了！那些数据给到土地爷一定能顺藤摸瓜，排查出和作祟妖物暗中勾结的企业，说不定，那些企业就是‘环保力量’中用来激化矛盾的棋子！
如果能找出这些棋子，和他们躲避人类检测单位的方法，哥哥姐姐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觉得我上岸会比待在玉源河底更有出息！朱玉想着，在秦浩明即将走进10栋大门时，扯住了他的胳膊，问：
“如果我想找到这些数据，难度大吗？”
“应该不难吧,找找以前的报表就好。”秦浩明回头看了看被朱玉拉住的胳膊，又看了看朱玉一脸严肃的表情，挠了挠头，问：
“你要找这数据吗？你那么关心这些做什么？”
“我当然要关心啦！”朱玉说着，走到他旁边说道：
“以前我可是天天在河里游来游去呢！现在，这个河段跳下去游个泳都会长痘哎！”
天天在河里游泳？看来姚朱玉真的是在乡下长大的啊！怪不得还会打弹弓呢。记忆中的玉源河水，上游河段清澈见底，即便是市区河段也是碧波荡漾，夏天确实适合戏水畅游，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对了，你和你同学真是厉害！”朱玉又说。
“我？”秦浩明楞了一下，一时不明白朱玉指哪件事情，至于自己的同学，又是说谁呢？
“对啊！你们的皮肤真好啊！上次去河里游泳，后来竟然完全没事！我还叫敖洲给你们带些百草汁呢！看来是用不上了。”
原来是那天的事情啊……呵呵，那次浑身上下都是臭水淤泥，真是惨不忍睹，秦浩明实在不想提起，决定迅速结束当下话题：
“我也记得玉源河以前的样子，很希望玉源河能变回以前那样。但，”秦浩明耸了耸肩说，“那些都是大人的事不是吗？他们才能解决好问题啊！我们还是好好学习就好了。”
“大人？这样啊……说的倒也对呢！你只是个小孩子嘛！”
说的好像你不是小孩一样！秦浩明扭头问道：
“难道你不是吗？说起来，我比你还要高一年级呢！”秦浩明说着，走进了10栋大门。
“呵呵！虽然你比我高一年级，可是，是我阻止了那三个人，是我救的你啊！”朱玉说着，白了他一眼，
这话说得秦浩明尴尬不已，但他依然嘴硬：
“你一个女生,怎么治得了他们？他们是看到袁老师和保安过来才住手了的！”
“怎么又开始‘你啊你’的？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你得叫我姐！”朱玉扬扬眉毛，得意一笑，继续吧啦吧啦着：
“其实，我倒挺想教你几招的！但就你那样子，估计很难学成什么。”
“你说你，一个男孩子，瘦胳膊瘦腿的，真不经打。”
“对了，你可以帮我要到玉源河污染的数据吗……”
……
无论朱玉怎么滔滔不绝，秦浩明都不回一个字，但内心的吐槽火山早已爆发：
你个脱硫煤都不知道的土包子！估计是踩着线进芝城一中的吧！
不不，你应该是走后门，买分数进学校的吧！
我从考进学校到现在，都是年级排名前十的优等生啊！
你应该是年级倒数吧！
见他不回话，朱玉又戏谑了几句。秦浩明一言不发地走到10栋楼的电梯门前，按下电梯门按钮，斜靠在电梯旁的墙上。电梯还没来，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竟然被这种无礼又粗鲁的女孩救下了。
越这样想，他越觉得待在这里难熬，真希望电梯里再进来几个人，进来一只狗也好啊！只要把自己和这无礼的女孩隔开就好了！秦浩明还在愤愤地想着，又听朱玉还在说着什么“虽然你没力道也不会跑，但是以后有姐姐罩着你……”
什么？你罩着我？秦浩明心想，虽然我在图书室是会叫你“姐”，但那完全是为了图书室的安宁啊！难道就因为你刚才出手接拳，我就要一直被你看扁吗？
我好歹也是你师兄啊！我怎么能被你看扁！
咬了咬唇，他抬起头，盯着朱玉深邃的黑棕色眸子说道：
“《天演论》竞技赛华东线上赛区，亚军队副队长，是我。”
“嗯？”朱玉歪着头看向秦浩明，眨了眨眼，十分好奇的样子。她还不太明白，从对面这个男生嘴里蹦出来的奇怪词语，代表了些什么意思。
如果是其他同学，听到“华东”、“亚军队”、“副队长”都会羡慕不已，甚至要夸赞一番。而此刻，朱玉愣愣的样子，在秦浩明看来——
“喂！你不要卖萌啊！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
“有啊，那个……什么，副队长，是你！”朱玉眯眼笑了笑。
“你在学校应该也听说了，县里高中生编程比赛的第一名，也是我。”秦浩明说着，轻哼一声，心想：这总该听过了吧！校道上的宣传栏上的获奖喜报还挂着呢！
然而——
“编城，编城比赛？”朱玉依然听不懂，嘀咕道，“编什么啊？”
“你，你……”秦浩明哑然，鄙夷说道，“你应该连最简单的循环语句、条件语句都不懂吧？
“啊？什么语句啊？”
秦浩明咧嘴笑笑，心想，可算把你镇住了！虽然一副可爱的样子，脑子却是一团浆糊，怪不得整天只会咋咋呼呼的。他站直了身子，继续“炫耀”下去：
“除了这些，我去年还顺便拿了校英语比赛一等奖第二名。”
“英语比赛？”终于听到了一个较为熟悉的词语，朱玉连问：
“英语比赛赢了的话会有奖品吗？对了，会有奖金吗？”
“奖品？”秦浩明想起学校发的书本和中性笔芯，皱着眉头说道：
“奖品倒是有啊，至于奖金，高中生怎么会有高额奖金呢，只有象征性的几十块而已……”
“啊？一等奖奖金才几十块啊！那应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比赛吧！”
见鬼！我竟然被姚朱玉的思路带跑了！奖品奖金什么的不重要好吗？！秦浩明甩了甩头，觉得必须要找回几分师兄的尊严，又说：
“去年我可是高一啊！我高一就拿了校英语比赛第二名啊！”
见朱玉眨巴着眼，一副傻傻的样子，秦浩明继续说：
“而你，你应该连课本上的英文单词都还没背全吧！”
“可是,”朱玉眨巴着眼，问道，“为什么我要背全那些单词啊？”
我去！秦浩明傻眼：
“想考高分英语单词就得背全啊！你难道不用高考吗？”
“高考？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电梯门缓缓打开，朱玉走了进去。
而秦浩明听到姚朱玉这般言语，愣了一下才走进电梯。看着朱玉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心想：她难道打算高中毕业就去打工？袁能老师怎么会有这种亲戚啊！
“就算你不参加高考，只打算以后去打份工，如果去的是发达城市，对英语也会有要求的！”
“哦，是吗？”朱玉微微侧头，似乎略有所思，转而笑道：
“可是，我对去大城市打工已经没兴趣了呢！”
我嘞个去！难……难道这个姚朱玉打算靠着袁老师的关系，走自主招生，或者留学路线吗？
“对了，”朱玉又补充道：
“还有，打你的那个昇子，就是下巴上有道沟的那个啊，可是我摆平的哟！要不是我护着你，你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说着，她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嗯？她为什么突然挺起了胸膛？她的胸……好像，确实，还挺大的……不不不！秦浩明你醒醒啊！为什么你显摆了一圈之后，还是被这个新生点了死穴啊！
被朱玉戏谑几次之后，秦浩明感到：
从1楼到10楼的时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漫长。虽然上次也是和姚朱玉一起搭电梯，但电梯里还有个梁笑天，总不至于太尴尬。而现在……哎！
回小区的路上，秦浩明已经给梁笑天拨了好几通电话，但每次都无人接听。也不知道，梁笑天是否真的能平安回家。
如果今天不走北门就好了！
电梯还在缓缓上升，看着朱玉那得意样儿，秦浩明觉得十分难熬。似乎过了一个小时，电梯终于到了10层，秦浩明抢先走了出去，又回头问道：
“你今天不买打折水果了吗？都这个点了，再不去……”
“啊！苹果！”一经提醒，朱玉才想起这件事，“我得赶紧去买，再不去可能就没了！”
朱玉就按了向下的按钮。秦浩明回头，对留在电梯里的女孩挥了挥手，心想：
刚才进小区的时候就应该提醒她去水果店的。
跨进家门，秦浩明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脱下外套，就被妈妈扯着染了血渍的校服追问起来：
“到底是谁在隔三差五地欺负你啊？”
秦浩明就连忙挥手：“没有啊！”
“碰到这种事情绝对不妥协！你告诉我是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我明天就去学校！”妈妈揪着那衣襟不放，似乎拿着那件校服就能揪出欺负她儿子的混蛋。
“是，是我自己磕到的啊！”秦浩明脱口而出。为了查明真相，为了守住自己的游戏账号，他决定将这个谎话编到底。
“我，我今天过桥的时候踩到了地上的一个罐头，一滑就磕到了！就摔到了鼻子啊！总之，我流鼻血真的是自己摔的啊！”
费尽一番口舌之后，妈妈终于相信了秦浩明的话，然而秦浩明冲完凉之后，妈妈还是不放心，又要来检查他的背部四肢有无伤痕。虽然自己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幸好，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妈妈看出了儿子眼里的不耐烦，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瓜：
“我担心你，你到嫌弃起你妈了啊？”
“哪有？我都说了是我自己磕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最近县里很不太平，已经失踪了好几个人，你要是真的被人欺负了，必须提前告诉我啊！你爸在市里上班，我要要是没照顾好你……”
“哎呀！我多大了啊！你怎么……”
“你以后一放学就回家！千万别跟同学打闹。小的时候啊，你经常被邻居家男孩子欺负呢！”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秦浩明据理力争，他只希望能尽快检查一下自己的电脑，所以，他现在特别不希望听妈妈在这里唠叨。
“你小时候被人欺负惯了，难保你现在在学校，也被人欺负啊！”
天啊！
最怕大人提起从前，妈妈一提起往事，话就不由自主多了起来。秦浩明深知如果自己还嘴，妈妈只会唠叨更多。他希望快点把妈妈请出房间，好检查自己的电脑，只好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没有再还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