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果然唠叨开了：
“那时你在旧客运站附近的奶奶家，你常跟邻居家几个孩子玩弹珠。有些孩子比你大个一两岁，就经常欺负你们这些小的。有好几次，你都哭着回家，你忘啦？”
“没忘！”一提起小时候，秦浩明印象最深的就是被邻居家的大小孩抢弹珠，输了要被抢，赢了也要被抢。
“那时，邻居家来了个亲戚的小孩，也和你们玩过几天，比你大个一两岁，倒是挺护着你的。还会讲故事给你听，什么狐狸买辣条，小猫过马路，好像叫什么‘小顾’还是‘小步’来着？”
“随便吧，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秦浩明挠挠头，一时想不起那名字了。他几乎都忘了，那是邻居亲戚的小孩，难怪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虽然只大个一两岁，但是当秦浩明和另外几个小不点被大孩子欺负时，那孩子总会挺身而出。说来也怪，只要那孩子出手，总能打退那些大小孩。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小小的孩子，哪来那么大力气啊！
“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很生气地跑回家，说那个小哥哥瞎说话，还打散了你的珠子。”
是吗？说起来，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时隔已久，秦浩明早已记不起那个孩子的样貌了，更别说一些小事了。他只记得，那个孩子后来似乎被其他孩子排斥了，至于原因，应该就是因为替他们这帮小小孩出风头吧?
又絮叨了很久，妈妈才走出房间。妈妈一带上门，秦浩明就打开电脑，从系统到硬盘，从网游软件到聊天记录，逐个检查了一遍。
除了和前段时间一样的看不见人影的自动开关机记录外，电脑上并没有发现其他问题。然而，当他登录《天演论》时，游戏弹出一条提醒：
该账号于昨日19:15在另一台设备上登录，请确认账号无异常，是玩家自行登录。
另一台设备？真见鬼！
看来，确实有个玩家，在另外一台电脑上登录了自己的账号，还和打了自己的那几个玩家约了今晚一起组队？
那个下巴上有条沟的“昇子哥”，给自己看的聊天截屏，显示的确实是自己的网游账号名。
会不会……就是那个昇子？是他异地登录了我的账号？想要讹我的设备？
不对不对！如果他都能登录我的账号了，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的设备转到他的账户，直接卖掉我的设备赚一笔也好啊！
实在理不出头绪，秦浩明播了客服电话，反应了这次的异地登录，却被客服告知，后台并未查出异地登录的记录。他又检查了一遍电脑，没发现什么新型病毒，才躺回了床上。却是思前想后，怎么都睡不着，他想起自己被打到流鼻血时发过誓：
“如果今天还能回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网游了！
如果能逃脱这一劫，我把电脑砸了都乐意！”
不行不行，我现在把电脑砸了怎么揪出后面的人呢？
他不止一次想过在晚修中途请假回家，抓住那个用自己电脑的小贼，但是——录像画面已经很清楚了，根本一个人影都没有！完全是电脑中毒似的趁自己不在肆意登录主人账号啊！
可是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啊！
想起学校最近流传的妖物作祟，秦浩明也有些怀疑起来：
难道世上真的有妖物作祟吗？秦浩明想着，想着，终于迷糊了起来。
“妖，妖怪！”
这是谁的声音？
难道是，那个和自己一起玩弹珠的男孩？
嗯？这是，奶奶住的那个院子？
秦浩明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老旧大院中，院子住着十来户人家，这是旧客运站的职工大院。因为是早期的单位房，所以质量很好，规划也还算整齐，如果说有什么缺点，就是离客运站太近了，空气中免不了飘着一股汽油味。
长途司机这个职业已不再吃香，但是再早个二三十年，能握上方向盘的工作还是会羡煞不少旁人——那时的客运站司机们可都是国企员工，还能分到房子啊！秦浩明奶奶住的就是爷爷当年分到的房子。
诺大的院子里，唯一的一片泥土地，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被家属们种满了西红柿，南瓜藤，为了浇灌方便，大人们还放了条水管在菜园旁，连着院里公用的水龙头。
除了这个中间的菜园子，其他都是人行道，地面已经硬化，没有办法挖洞。男孩子们只好趴在院门外边的一个泥土坡旁，借着软地挖了几个洞口，玩起了弹珠。
院门外边是客运站后门的一条小路，除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外，都是客运站的家属住宅。虽然外面人来人往，但这条路上来往的大多是客运站职工家属，小孩子们在这条路上玩，大人倒也放心。
“就我们几个人玩，不要和那些大孩子玩。”说话的孩子瞳眸如夜般漆黑，睫毛浓密细长，“要不，肯定还会被他们抢弹珠的！”
“好的，小鹿哥！”另一个孩子笑道，他似乎是这里最小的孩子，记得叫阿果。
想起来了，不叫“小顾”，也不叫“小步”，那个比自己大点的孩子，叫小鹿！
“小鹿哥，”阿果念叨着，“我要是赢了，你可得把那颗蓝色珠子给我啊！”
对了，阿果小鹿的表弟，小鹿是阿果的表哥！
“我什么时候输了耍赖啦？”小鹿说着，往地上趴了趴，瞅准目标，拇指轻弹，指尖射出一颗湛蓝的珠子。阿果紧跟着也弹出一颗金光色的珠子，却与蓝色珠子斜斜擦过。
恍惚中，秦浩明听到一个声音，似乎是很久以前经常听到的——
“阿果，你瞄准一点啊！要不，你又要输了！”
提醒阿果的是一个丹凤眼的男孩，这是……我自己？没想到我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嘛！
他刚说完，一旁的小鹿就突然起身，一手一个将年幼的小明和阿果一把拉起，就往院门里拐去。
仓促中，几个孩子手中那堆五颜六色的珠子散落在土里，又被踩上了几脚。
“我的珠子……”小明回头看着这几天的战果散在地上，扭头正要去捡，听到阿果吸着鼻涕问小鹿：
“小鹿哥，你又看到什么了？”
“妖，妖怪！”小鹿拉着两人靠在院门墙角，朝院门外指了指，示意两个孩子向外看去。
妖怪？小明虽然听小鹿说过几次妖怪的趣闻，但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妖怪，这次是成妖的狐狸还是小猫呢？他那颗牵挂弹珠的心又收了回来，好奇地探出头，一边向院门外望去，一边催问着：
“哪里啊？妖怪在哪里啊？”
“就在那里啊！好大的一个贝壳！正从外面那条街上拐进这个巷子！”小鹿指了指不远处的路口，对两个小跟班说道，一副害怕的神情！
然而，只见几个人蹬着自行车走过，还有一个陌生的大姐姐正从路口走来，除此之外，小明根本看不到别人，更别说妖怪了！
“看见了吗？像是河里的那种大贝壳，壳上有一轮一轮的大圆圈，走得也不慢，你们看，地上都被它踩湿了！天啊！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小鹿说得极其认真，说着，还把两个弟弟往后遮了下，似乎是怕他们被妖怪发现。
地上？小明往外面的路上看去，路上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印，但是，那可能是因为早上下了一场春雨，泥土还没干透啊！
“啊！”小鹿似乎又发现了什么，“那个贝壳妖怪，它往小卖部走去了！”
“可是……”阿果猛吸了下鼻涕，“我没有看到大贝壳啊！”
原来阿果也没看到！秦浩明突然想起，阿果之前就和自己说过：
“表哥说他见过妖怪呢！可是我小姨说那是他瞎编的故事……”
可是现在，我们玩得好好的，小鹿为什么要瞎编故事呢？小明扭头看向小鹿的侧脸，只见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
“小鹿哥……你，怎么了？”小明担心地问道。
然而小鹿没有回答，小明只好再次向外望去，正看到方才的那个大姐姐从小卖部出来，走到了院门外的土坡前。
啊！我的弹珠！小明念着自己那些弹珠，如果它们再被踩个几脚，陷进土里，那就不好找了！
眼见那个大姐姐就要踩到土坡旁的弹珠上，他慌忙冲出院门——
“别踩啊！”
“嗯？”大姐姐一回头——
两条油光发亮的麻花辫从她肩上垂下，小小的泪痣点在眼角，黑棕色的眸子里，露出几分疑惑，这不是……姚朱玉么？
见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大姐姐扬眉一笑,问道：
“怎么啦，小弟弟？这么慌张？”
“我……我的弹珠在你脚下。”小明说着，蹲下身捡起地里一颗颗玻璃珠子。因为刚才已经被踩进了土里，所以，那些珠子现在看起来都脏兮兮的，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时间，小明很难分清哪些是自己的珠子，哪些是别人的。
“哦！我还没注意到这些珠子呢！谢谢小弟弟提醒我啊！如果踩上去，我可能会滑倒呢！”大姐姐伸出手，摸了下小明的头，似乎想表示感谢，只听小鹿突然在院门后大叫：
“快逃啊！小明！妖怪啊！是妖怪！”
“你在胡乱说些什么！”小明扭过头，生气地冲门后的小鹿喊道，“都是你！把我的珠子打散了！我，我现在找不到我的……”
小明越说越伤心，“哇”的一下，委屈地大哭起来：
“哇呜呜……我好几天才攒了那么多珠子，一下子都脏了！我都找不到了！我，哇哇……”
“珠子啊……”大姐姐沉吟道，“你，你想要珠子是吗？我这里有哦！”
然而这话并没有止住这个小男孩的哭声，大姐姐蹲了下来，对着小明伸出手：
“你看，姐姐这里真的有很多珠子呢！大的小的都有哦！”
“嗯？”小明终于停止了哭泣，打量起面前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珠子，想起大人常说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要接陌生人给的糖果，可是……
这个大姐姐给的是珠子啊！而且，她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呢！
又过了一会，小明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和玻璃球差不多大的珠子，对着阳光细看起来，珠子里面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泽，似乎有一片彩虹镶嵌其中！只一眼，小明就喜欢的不行，他抽噎着问道：
“是……是，送给我的吗？”
“是啊！送给你，随便挑！”大姐姐笑道，又对躲在门后的两人打起招呼，“你们也过来啊！我这里有很多漂亮的珠子呢！”
院门边，阿果早已探出了小脑袋，正往这边打量着，但是，应该是被小鹿扯住了，他根本过不来。
“呵呵！这样吧，这些都给你，你拿去给他们好吗？”大姐姐笑嘻嘻说道，看着小明把所有珠子塞进口袋，又问：
“对了，你能不能告诉姐姐，这附近哪里有水？”
“水？我……”小明犹豫着，虽说奶奶家有自来水，但如果带个陌生人回去，奶奶可能会生气吧？
“我刚才去了那家店，但是老板说要给钱，才能给我水。或者，你告诉哪里有钱也行！”
“钱？”小明一阵心慌，因为自己拿了她珠子，所以开始问自己要钱了吗？他慌忙辩解道，“我，我没有钱……大人有钱。”
“这里的空气味道也不太好……”大姐姐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或者，你就告诉姐姐，这附近哪里有水就好啦！”
“水？”只要告诉她哪里有水就好了？虽然不可以带她回家，但是院子里，菜地旁边有个水龙头！只要告诉她那里有水就好啦！
“姐姐跟我来！”小明说着往院子里跑去，经过惊恐的小鹿时，流着鼻涕的阿果也跟了上来。小明一直跑到公用水龙头边，拧开了水龙头。
一阵水声传来，大姐姐旋开了水龙头下面的水管，俯下身子，对着水龙头，“咕咕咕”地大口喝起了水！
啊？自来水可以直接喝吗？不用煮的吗？
这……看样子是渴坏了！
“直接喝自来水会拉肚子的！”阿果对小明说道，“要不我回家让我外婆倒杯水给她吧！”
“还是我去吧！”
然而，没等阿果回家，大姐姐起身，抱歉地说：
“我就喝这个可以的！啊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啊，第一次走这么久的路，实在太缺水了！”
说着，她又大口灌起了自来水，两个孩子像看大熊猫一样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姐姐，周围一群大孩子也围了上来，只有小鹿始终远远躲着，一直没有上前。
直到大姐姐走出院子，他脸上还是那副见了鬼的神情。
“小鹿哥，你胆子也太小了吧？”小明走到小鹿身边开起了玩笑，“哪里有什么妖怪？”
阿果也在一旁附和着：“只是个路过的大姐姐而已，又不是坏人！”
“算啦，喏！这是大姐姐让我给你们的珠子！”小明刚伸出手，一旁几个大些的孩子就冲了出来，一把抢走了他手上的那些珠子跑远了，还齐声笑道：
“小鹿胆小鬼！男生怕女生！小鹿胆小鬼！不敢看女生！”
说着，一帮男孩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你们和大人一样！都是坏蛋！”小鹿推开人群，似乎是哭着跑开了。
“你们都是坏蛋！呜呜呜……”
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至耳畔，秦浩明从梦中醒来，隐约听见隔壁传来几声“咕咕咕”的叫唤。
是麻花辫的鸽子啊！哎！被吵醒了呢！
扭头看向窗台，秦浩明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天已微亮。
麻花辫啊……
那些珠子，那个大姐姐……
姚朱玉？是你吗？
怎么可能！秦浩明拍了拍脑袋，翻了个身，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姚朱玉应该还在乡下玩泥巴呢！
对了……那个孩子，因为这个梦，终于想起来了，他确实叫小鹿。
小鹿，根本不是因为替他们这帮小小孩出风头被其他孩子排斥了，他是，是因为我和阿果……
就在那天，自己和阿果，嘲笑了一直帮助自己的小鹿哥。
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做了和那些男孩子一样的事情。
那些嵌进了彩虹的珠子，秦浩明自己留了几颗，给了阿果几颗，至于小鹿哥，再也没有给出手，因为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客运站的职工大院拆迁之后，也不知那些珠子散落在哪里。
翻来覆去，秦浩明想起小鹿哥，又想起梁笑天，再也没有睡着。
渐渐的，天已大亮。
梁笑天安全回家了吗？今天，能见到他吗？秦浩明摸出手机，再次拨打了梁笑天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