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7.30/9:17/豆鲁兜工作室】
大失败,绝对的大失败,“耻辱”二字成为粘在豆鲁兜脸皮上的贴纸,想要撕下它,不破皮流血是做不到的。
豆鲁兜像个被抽干了魂的人偶,木讷地坐在电脑前浏览邮件。
《深空法师》的剧情按照进度走完了最后章节,本应是值得庆祝的事情,而身为作者的他却遭遇职业生涯当中最为惨烈的打击。
出版社原封不动地将完结卷统统退回,若《深空法师》本身便是一部一烂到底的作品,那它大可不必遭受如此待遇,可正是这部作品前期剧情优秀,情节紧凑,结果偏偏在完结卷内容跳水,草草烂尾,对一路追随到底的读者,是晴天霹雳的打击。
等到对读者造成伤害前,出版社阻止了完结卷步入大众视野的可能。
其实,噩耗传来得并不突然,豆鲁兜对此早有预料。
他本该有半个月时间好好打磨内容,可惜身心俱惫的日子浑浑噩噩度过以后,剩下的只有在截稿日的前三天生死速时。
“这些赶出来的作品,除了用来应付以外,简直有辱我的才华。”豆鲁兜不夹杂任何感情地说出了这句话,反手把废稿拽入了回收站。
“你这样的状态,没事吧?”雨宫幸脸上平添几分忧虑。
“能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扣光这个月稿费,顺带在社交平台上被读者问候问候家人。”
“别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啊喂,问候你就行了,带上你的家人太没必要了!”心生不满的豆奶嘟起嘴,眉毛挤成了一条直线。
“反正我早就不使用任何社交软件了,脱离社交是迟早的事情,这种恶评眼不见为净。”
“在网络上遭到群起而攻之,怎么像都是不太好的事情,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吗?”天才少女表露出难得的好奇。
“不会,你用社交软件的过程中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因为一个观点和别人不合,立马被骂得狗血淋头,这种事情真是少见多怪了。”
“没有,我很少有空余去关注社交媒体,除非浏览早晚的时政。”
豆鲁兜拿不出合适的词来评价幸的话,一般这类话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仔细琢磨琢磨,又可以琢磨出多少讽刺的意味。
总而言之,七月中旬后,豆鲁兜的人生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灰暗境地,他很想将这一切都迁怒于某个人身上,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多多少少需要承担个人的原因。
吃完拉面的那天起,雨宫幸好似顿悟到什么般,每天十点以前早早熄灯,豆鲁兜睡前已然不需要承担心理压力,尽管如此,失眠的困顿始终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我说,时间机器的研究,就阿尔兹亚理论而言……”
窃听事件过后,豆鲁兜了解到了雨宫幸设计的时间机器运作原理:由无限时间节点的世界线当中选择特定的时间节点,以此来覆盖当前的时间。
“被覆盖的世界线上的一切,都还依然存在吗?”
“它的时间将会被新世界线覆盖,但历史不会改变,新世界线如果是过去的时间,那么所有人的经历都会按照新世界线的历史重新上演,同理,如果是未来的时间,那么所有人的未来都会成为新世界线的未来,可能会与原世界线有所差异,但这种差异是意念制动无法察觉到的。”
细思恐极,说的就是豆鲁兜现在的感觉。半个月前,他对于雨宫幸那套世界线理论嗤之以鼻,可是短短半个月内,雨宫幸成功搭建出时间机器的雏形,并且让N粒子线性带在晶体管中成功显现,所有的研究,发展快到了常人难及的境界,顺利到了常人难及的境界。
“那你又是如何肯定,历史不会因此发生变化?”
“因为时间虫洞存在,它将所有世界线引导向了同一结局,这种自洽原理是唯一可以避免时间悖论发生的诠释。”
“别说得好像你真的经历过一样,理论总归是完备的,万一发生了世界线覆盖,用什么来确保所有人都会活得好好的?”
“活着与死亡,无非是生理性的状态,时间流逝当中伴随的新生与老去,是生理因素,不是时间因素,在对应时间点下,该活着的人,照常活着。”
科幻作家质疑的语调抬高了五度,天才少女回答的语调则抬高了八度,空气当中火药味逐渐浓烈。
“好啦好啦,为一些科学大道理纠缠不清,带给我这种旁人的,更多的是困扰啊!”一阵尖嗓把豆鲁兜和雨宫幸从争执的边缘拉回。
“哥哥,我理解你的小说被退稿后心情不佳,但幸姐姐和我,还有你,我们都是一个team中的人,传递负面情绪对整个team都没有好处!”
“行吧,”豆鲁兜走到衣架旁,取下风衣往身上一套,沉默了短短几秒。
“我去外面散散心,今天一天别来找我。”
【2018.7.30/12:27/久平路—十字街】
“奶奶!奶奶!这儿有冰棍卖!”
“好嘞,别急,奶奶给你买。”
孩子细嫩的手牵着老人褶皱的掌心,匆匆小跑过豆鲁兜的身后。
他扫了眼祖孙二人,猝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一根棒棒糖。糖纸一层一层被剥开,糖本身则安静躺在温热的舌尖等待融化。
“滴,滴,滴……”手机屏幕上,豆鲁兜按下一串数字,缓缓放到了耳边,动作犹豫且迟疑。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嗐……这几天真的是把脑子搞糊涂了……明明知道这个电话再也不会有人接了。”他挂断电话,自言自语呢喃:“当初说好去帮我买棒棒糖,结果却再也没有回来……”
时间机器的话……能回到那个时间点吗?
假如按照雨宫幸利用阿尔兹亚理论研制的时间机器回到过去,穿越过去的我又是否仍是原来的我?
或许雨宫小姐的研究,某种程度上来看,还是蛮有意义的吧。
【2018.7.30/12:27/豆鲁兜工作室】
雨宫幸的食指飞速掠过键盘,有节奏地将键帽按得“啪吱”响,一行行代码如流水般丝滑显现。
“嗒。”
按响回车键后,幸小姐的操作戛然而止。
“用于时间机器的控制台代码基本搞定,等时间机器完成组装后,每一项对应的功能都可以通过我的电脑操作进行反馈了。”
“哇塞!几天时间就完成编程操作,雨宫姐姐的大脑和手都是神赋予的嘛!”豆奶兴奋地趴到电脑桌旁。
“豆鲁兜那家伙,出门了三个小时还没有回来,要紧吗?”
“他经常这样,一有什么心事就出门,然后得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我心里很清楚,豆鲁兜对于阿尔兹亚理论在实际当中的应用一直无法接受,刚刚我应该好好跟他解释才对……”
“和你没关系!我老哥神经敏感,近期又经历了悲痛的打击,他是那种绝不会把情绪表现在我们女生身上的直男,所以得找个可以宣泄情绪的地方躲起来。”
“神经敏感……半个月同他生活下来,他的神经的敏感到了几近心病的地步,晚上睡觉不能见光;夏天穿风衣;每天必须吃好几根棒棒糖……”
“据我妈妈说,哥哥之所以变成这样……是他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奶奶,因为他的缘故去世了。”
“啊?!”
二人独处的气氛在此言既出后刹那冷凝,降至冰点。
“能……和我细说下吗?”
“那一天是哥哥的生日,奶奶答应哥哥说去给他买他最喜欢的棒棒糖,带回家帮他庆祝生日,可就是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空气中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雨宫幸粗气地喘息声。
“当年哥哥九岁,我才只有三岁,所以奶奶几乎没有出现在我记忆中过,但听大人们说是奶奶一手带大了哥哥,哥哥对奶奶的感情更浓于血。事后我回想起这件事,也只能说是降临在我们家庭的不幸。此后,哥哥的性格开始转而不稳定,变得缺乏安全感。”
“すみませ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还经历过这样的事。”
天才少女双手撑住后脑勺,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靠去,豆奶诉说的故事同样勾起了她的点滴过往。
【2018.7.30/18:53/外滩—黄浦江畔】
黄浦江是上海的母亲江,出生在江畔的上海小孩听着涛涛江声,受着江风吹拂长大。
夜色朦胧下,豆鲁兜喝了点小酒,伴着微醺靠在江边的栏杆旁。
他背后的游人们步履混杂,唯有一道脚步声格外清晰。
“我不是说,今天一天也别来找我吗?”
“按照日落的时间计算,一天已经过去了。”
“咣当咣当。”
酒顺着铝罐淌入豆鲁兜的咽喉。
“我是来还你东西的。”雨宫幸摊开手掌,掌声当中正躺着台闪着亮光的小匣子。
“……对不起。”
“无所谓,我打小就是在被监视的目光中长大的,相比那些,窃听器实在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能给我个原因吗?”
“什么原因?”
“发明时间机器的原因。”
风透过雨宫幸的发隙,挑起了她单边撇下的刘海。
“我的爸爸是一名地质学家,在我小时候,他出去参与地质勘探时遭遇意外,殒命山崖之下。”
豆鲁兜静赏江景的目光被突来的酸楚感所凝固。
“与父亲同行的人坚称父亲遭遇了意外,却从没有正面回答父亲遭难的细节,最后连同他们发表的论文当中亦没有我父亲的名字。”
“经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能猜到一二了。”
“我想回到父亲遇难的时间节点,调查真相,让他的在天之灵能有个交代。”
“你不怕危险吗?我是指……时间旅行毕竟是有违科学性原则的。”
“科学界向来是个善意与恶行并存的地方,要是面临量子物理的挑战,我退缩了,那么我不可能坦荡地站在这里。”
“受不了你,”罐装的酒被失意者一饮而尽,“有个前提你得答应我,务必……一定一定……给我好好活着……”
“……哦?”
“未来哪一天,你的时间机器实现了时间旅行,我可要……要当你第一个大客户……然后穿越回去……不当科幻作家,不提什么狗屁的阿尔兹亚理论了……”
“噗嗤,”雨宫幸笑出了声,“说什么醉话,历史造成的结果是改变不了的。”
“那我也得试试,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改变不了?”
“与其说心里不舒服,找个散心的地方,喝成傻子一样,倒不如出趟远门,通过旅行去放松心情呢?”
“旅行?”
“下个月,我要飞趟日本,做一个有关狭广相对论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