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一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从年少时便开始思考的这个问题，随着他年龄的递增，其带给他的空虚感也年年不断。
在还是蔚蓝的时候……天空曾经说过——
人类，以追寻自由而感到幸福，却又无时不想束缚着他人生活。
为了获得自由，亦或是为了维持自由……
人们总认为应该牺牲点什么。
“呜……好险……”
——后悔着。
坐在摇椅上，他拍击着因疲困而感到阵痛不已的大脑，为自己差点一不小心睡过去的事情感到由衷的不安。
持续了3天的通宵工作，按理来说意识应该早已开始朦胧，能凭着随时可能垮掉的精神坚持到现在，或许本身就是有对结果的期待在发挥效用也说不定。
“支架……咳……完成……”
昏暗的房间里响彻着秒针奔跑的声音，如同代表着他生命的进程一样，他一边握着小小的芯片，一样继续对眼前的机器确认着。
“电路板……也没问题了……”
毫无生气的呢喃着，窗外不时的响起小孩子欢快的叫声，他皱了皱眉，似乎是回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被称作少年或青年的时代。
那是多么糟糕的时代，他一边紧抓着激烈跳动的心脏，一边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从那之后30年，战争带给了人们无尽的苦痛，也孕育了远超乎人们想象的仇恨与悲伤。
可绝望终究要结束，经历了无数战争机器与枪林炮火的洗礼，存活下来的人们终究还是取回了属于自己的和平。
抛开了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
“空……”
少女的名字叫空……他回想着，望着手中的芯片。
这是能拯救他腐烂的内心的唯一的宝物。
也是连接他记忆与现实的最后一块拼图。
30年前，他从某个战争废墟里偷出了这个东西。
虽然对他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过违反了相关规定也的确是事实。
还是青年的他因此遭到追捕，被封锁了所有移动手段的他只好徒步逃往附近的非法地带。
那里同样是战争的残骸，是由在战争中失去了笑容的人所组成的城镇。
万幸的是，负责追捕他的军官虽下令搜捕，但工作重心一直处于前线的交战区域，直至国家战败，都对他的行动没有特别关心。
是的，自国战败，多亏了如此，就算在战后也再没有人对他曾经偷盗的事说一说二。
至此，战争结束，他所待的这里也被战胜国所统御，变成了其他国家的领地。
曾经的废墟，也逐渐变得繁荣。
而他，在这里一住就是30年。
“终于……到这一步了……”
他想着，默念，不知不觉说出了声。
干涸的嘴唇发出连自己都要吓一跳的浑浊之音，就像全身被浸泡在水中一样，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已如此的嘶哑。
有多久了呢，像这样能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30年来，自己不断的在寻找，焦躁，烦恼，拼尽全力的去收集一切和机器人有关的讯息。
为的，只是能够复原那个女孩的身体。
“……”
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
他想着，望着自己做出的和那女孩一模一样的脸庞，不自觉的眼泪就已经渗到了内心。
为了完全还原20年前的她，他跑遍了所有城市，靠着还来不及修理的破烂义肢，找齐了自己记忆中所有的材料，成功做出了和当年的女孩毫无二致的机械躯壳。
“终于……能见到你了。”
紧咬着嘴唇，惊叹着，感动着，尽管视线已快被泪水所模糊。
经历了无数的夜晚，他，还是青年时代的他无时不在回忆着少女的面庞。
她的感情，她的思恋，她对青年所展露的所有。
也正因如此，不知为何，眼前做得精细的少女眼角，看上去有那么一丝的悲伤。
像是在哭，像是在哀嚎。
“最后……把芯片……”
如同下定了决心一样。
或许正是这样吧。
早该有所答案的大脑在自我欺骗中被蒙蔽，陷入苦恼。他或许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放弃自己的愿望。
不可能啊，谁都知道……他想。
“咳……咳……！”
就像要玩弄这样的他一样，吐出的鲜血飞溅到了眼前空壳的脚边。
得做才行，得把这个放进去才行。
他用握紧回忆的左手，奋力的伸向了眼前空出的胸口。
【咣——】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体已经恶化到会误判手与希望的距离。
倒地……然后欲要爬起。
自己多年摧残后终于垮掉的身体，他深知自己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
可是，这又怎么行。
自己的身体根本毫无意义，不过至少，至少……
至少在自己殒命之际，要把这个放入那女孩的身体。
这是……原本就属于那个女孩的东西。
“啊……”
是么，是这样么。
抬头望去，他看到的是自己少年时的回忆。
少女在天空下欢笑，少年在大地上奔跑……
啊……果然，是这样的东西吗。
自己的回忆，终归还是没有被命运所扭曲。
很庆幸，他深呼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起，身体已经能够站立，耳边听见的不是少女的哭泣，眼前看见的……
眼前看见的……是少女那楚楚可怜的身影。
（啊……空……）
（是啊，我成功了啊……）
（20年又30年了……我果然还是无法放弃啊）
（我答应过你的吧，一定会去拯救你的）
（所以，我们现在才又相见了啊）
（没有放弃真是太好了……）
（没有绝望真是太好了……）
（是啊……空，命运什么的才不会将我们打倒，天空与大地一定会有相连的那么一天）
（只要我们牵着手，笑着……）
（一直……一直……）
为了获得自由，亦或是为了维持自由……
人们总认为应该牺牲点什么。
从他们自己精心构建的生活中脱离出来，为了得到他们根本不曾见过的幸福未来。
这是愚蠢，也是傲慢。
就像是把毛巾凝结在机器人脸上一样，除了危险便嗅不到其他的味道。
人类总是这样吗……天空如此说道。
抬头看看吧——大地在天空的身边轻声的答着。
仰望过去，天空和大地都露出了微笑。
在那里的有，于燕群点缀下蔚蓝得有些刺眼的阳光。
还有一半，被乌云笼罩，不时发出雷鸣的。
——灰色的天空。
（好了……空……）
（我说……）
“我们……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