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书房中,右手指节轻扣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连续而又有节奏的声响。

面前的通讯水晶正发出耀眼的光芒,显示它的线路十分繁忙。

多位平时难得露一面的家伙们纷纷加入到一个加密的频道当中,里面正吵得热火朝天。

这些人都是格拉维特帝国的贵族,但在埃奎尔-格拉维特联合帝国诞生之后,身为格拉维特帝国贵族的他们就被迫成为了旧贵族。

爱丽丝女皇剥夺了他们大部分的权力,并将这些昔日的贵族们安置在直隶省和布伦希尔德一带,以这种方式将其软禁并监视起来。

这里面有不少老家伙们,说起来他们与爱丽丝女皇的父亲阿莱克修斯三世同处一个时代,正是女皇的大发善心,才让他们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

而老人正是那群奄奄一息的老狗之一。

此刻他不发表任何言论,就那么静静听着。

“我们上当了,我们!”可以想象得出一个老人扯着嗓子对着水晶大吼。

“见鬼,第三皇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事,很显然这是一场内乱,有人利用了我们!”

“这些不用你说,老家伙。”一个人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说的是,萨莱尔,是我们的地盘,有人敢在这里动手,到时候要是爱丽丝事后算账,我们一个人都跑不了。”

“哦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老人终于出声,“不是我们的萨莱尔,确切来说是南直隶。南直隶,永远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人,它只是爱丽丝女皇交给我们的。”

老人顿了顿,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

“一种施舍,一种怜悯。”

“你觉得到时候爱丽丝会对于我们坐视不管吗?她早就想找个借口,让我们消失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老人继续说着,“你们不该坐在这里,各位。”,然后他扭头,看了一圈除他以外空空荡荡的房间,好像那些和他说话的人就在他的旁边。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已经和第三皇女失去了联系,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会找到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们第一时间会向附近的驻军求援,刚好那一片的军队还算是我们的所有物,只要她能够从那场刺杀当中脱离出来,然后逃往十多公里外的驻地,那么这场暗杀游戏就算结束了。”

“前提是那个时候她还活着的话……”

众人沉默,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第三皇女莉莎存活下来的希望都十分渺茫。

“就算她活着,又能如何?”一个人的话语打断了众人的思绪。“你们难道以为这样爱丽丝就能宽恕我们了吗?不可能的!她只会将这事怪罪成我们的失职。”

见无人应答,他再次开口:“清醒点吧,各位,现在真正走投无路的是我们。”

“或许过了今天,我们都要死。”

他说的从容不迫,就像是在陈述一个极其简单的事实。

老者闭着眼睛,却依旧笑出了声。

“这么说来,似乎皇女殿下的死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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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这次通话结束,通讯水晶的光芒渐渐黯淡,老人起身离开书房,然后将门轻轻带上。

他走下楼梯,下面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安洛克·纳夫威诺,老人的独子,也是纳夫威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结果如何?父亲。”安洛克上前询问道。

“我们这群老不死的,这会真的算得上是狗急跳墙了。”老人自嘲道,“他们准备和女皇殊死一搏了,无论这场刺杀的背后策划者是谁,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那我们是否也应该……”

“不,安洛克。”老人摇头,“那些老糊涂根本不明白他们要和什么样的存在作对。格拉维特旧贵族的时代马上就要彻底结束了,他们这么做,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那难道我们也要和他们陪葬?我们完全可以保持中立,让家族避开这趟浑水!”

“孩子,你太不了解女皇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不让你去帝京的理由。”老人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在这个时候,无论哪一方,都不会允许有中立的存在的。女皇对于清除这些旧时代的残党已经势在必行,第三皇女殿下已经身陷死局。说真的,如果不是这一点,我甚至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女皇自导自演的。”

老人走出屋子,在门前享受着阳光的温暖,仿佛这一刻他回到了青年的时候,意气风发,代表着自己的家族去盛装出席皇室的聚会,同他一起参加聚会的不仅有各个家族的青年才俊,也有年轻且尚存稚气的爱丽丝女皇。

仔细想想,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看着立在门口发呆的儿子,老人招手,示意他过来。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给我好好听着。”

安洛克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数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严肃的父亲。

“带着族人们,立刻动身前往帝京,越快越好。趁其他老家伙还没有反应过来,离开这里。等你到了帝京,立即去面见女皇,你就跪在女皇面前,无论多大的怒火,你都必须扛下来,听到没有?!”

安洛克茫然地点点头,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知道这很艰难,但不得不这么做,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减轻爱丽丝女皇对于纳夫威诺家族的怒火。只有你们还活着,纳夫威诺家族才有延续下去的希望。”老人对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当这场大风过后,旷野上只剩纳夫威诺这一棵树了。”

“至于第三皇女殿下……”

安洛克上前,等待着自己父亲命令的下达。

“不要去救。”

“父亲,为什么?”安洛克有些不解,因为这时候营救皇女殿下,对于即将前往帝京的纳夫威诺家族来说,可是一个极其宝贵的机会。

“不要去救,按我说的去做。最好的结果就是第三皇女死在那些家伙的手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激怒爱丽丝女皇。而女皇对于他们越愤怒,我们就越安全。”老人顿了顿,“佐伊是个好女孩,可惜了……”

老人又重复了之前的话。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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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已经跑了多远,佐伊只觉得自己的小腿已经开始麻木,嗓子里也在积血。

二人早已跑出了城镇,在曲折蜿蜒的林中小路上不断向前。

“还,还有多远?”莉莎支撑不住,一下跪坐在路旁。

护卫队长将她搀扶起来,然后靠在一棵树的旁边,稍微休息了一下。

此刻的佐伊早已灰头土脸,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有好几处破损,全然没有了皇室的威严和风范。

佐伊扭头,看着来时的路,直到视野的尽头,都不见一个人影。

她觉得有些奇怪,就好像那波人一开始并不是冲着她的一样,在城镇里面的那场刺杀结束后就销声匿迹。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皇女殿下,他们可能就在附近。”

稍微休息片刻,二人便继续赶路。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晚霞将整片山林染成一种红色,所有事物的影子都在这片红色之下,被拖得老长。

在这百里之外,在更遥远的北方,晚霞浸染天空,千里延续的云层就在这霞光当中翻涌。

在这翻涌的云层之上,能比地面上更早见到夜空。

白云之上,夜幕之下。

有人踏云而行,每一步踏出,原本翻涌的云层便向下沉去几分,若此刻有人正好抬头望天,便能看到这一幕,好似云团从天而降,要坠落大地。

此人便这么一步步走着,一路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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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直隶的一座府邸当中,所有人都在井然有序地将一件件物品装好放上马车。

外面的人对于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无从得知,这座建筑依旧和往常一样庄重肃穆。

一切工作都已经接近尾声,按照计划,今天晚上,纳夫威诺家族的所有人都将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南直隶,前往北方的帝京。

这是一个决定纳夫威诺家族命运的选择,也或许是一个改变纳夫威诺家族处境的决定。

等到所有人都准备完毕,安洛克示意他们在马车旁等待片刻,自己一人走进了房子,来到父亲的书房。

老人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透过窗子,看着外面越来越黯淡沉寂的天空。

房间没有开灯,看着那个黑暗当中的轮廓,安洛克头一次觉得父亲已经如此的衰老。

老人知道来者是谁,但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都准备好了?”老人问道。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启程了,父亲。”安洛克回答道。

“不,还有一样东西,还有一样东西你没有带走。”

老人摇摇头,提示着自己的孩子。

“什么东西?”安洛克有些不解。

“我的头颅。”

……

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安洛克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的心脏狂跳,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开始模糊了。

“您在,开玩笑吧,父亲。”安洛克声音都是颤的。

“我没有开玩笑,孩子。”老人语气轻松。

“光凭我之前对你说的,可减轻不了女皇对于纳夫威诺家族的几分怒火。”

“只有这个,才能让纳夫威诺家族在帝京真正站稳跟脚。”

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老人猛然起身,面对自己的儿子,大喝道:

“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快点带上这颗头颅?!”

老人呵呵笑道:

“格拉维特旧贵族、前格拉维特帝国临时宰相、原埃奎尔-格拉维特联合王国司法总长,南直隶总督。”

“爱丽丝,这颗脑袋,够分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