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道人一行上楼之后，青海苑一楼再没发生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只有几个无名散修对刚刚的事情津津乐道，纷纷猜测燕凌霜和玉清门是不是有矛盾。其中还有几人颇为直白地表露着对燕凌霜的倾慕之情，引来旁人哄堂大笑。
顾云帆见此处已经没有值得打探的东西，便和沐筱悠匆匆吃了饭，离开了青海苑的大门。
出门之后，沐筱悠压着声音问道：“先生，再去别家看看？”
顾云帆摸了摸下巴，说道：“或许不必了。”
沐筱悠听了，眼前一亮：“先生刚刚大有收获？”
“谈不上大有收获，但如果只是为乐坊造势，那倒是已经足够。”顾云帆“啪”的打开山河扇，得意地扇了两下，“如果我记得不错，咱们的乐坊应该离妙树楼不远？”
沐筱悠点头：“正是，乐坊与妙树楼同街，中间只隔了两家铺子。先生难道已有妙计？”
顾云帆不答，反问道：“看了刚刚那场闹剧，你觉得九州盟那位夏少主跟那位老道士关系如何？”
“那道士似乎在巴结夏时渊，不过这也说得过去，九州盟好歹在名义上统帅着九州正道，提前巴结一下未来的盟主，好像没什么不对？”
“这只是表象。”顾云帆摇了摇头，“夏时渊和玄尘道人必然不合，你信不信？”
沐筱悠奇道：“何以见得？”
顾云帆一合扇子，嘿嘿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还请沐姑娘拭目以待。”
无论是顾云帆还是沐筱悠，他们都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这么顺利，原本满满一日的安排一下子就没了用处。两人此时都一心扑在接下来的事业上，无意闲逛，略一合计，就决定先回别院，和顾烟霞汇报今日的成果。
然而，还没等走出几步，顾云帆就皱了皱眉。
“怎么了？”
沐筱悠察觉到顾云帆的异状，低声询问。
顾云帆压低声音：“有人在跟踪。”
两人说话的同时也没停下，仿佛一切正常，无事发生。沐筱悠暗中环视，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禁皱了皱眉。
“先生当真？我可什么都没发现。”
听了这话，顾云帆也犯起了嘀咕，按说沐筱悠修为高出自己不知多少，他都能发现的事情，沐筱悠没道理察觉不到。
难道真是自己产生错觉了？
但就在此时，他再次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不对劲。顾云帆当机立断，问道：“青阳城中哪里最热闹？”
“当是城北的坊市。”沐筱悠轻声回答，但还是忍不住问，“先生真不是开玩笑？”
“我虽然平时常和人插科打诨，但从不在正事上开玩笑。”
说着，他一马当先拐进巷子，朝城北方向去了。
两人在巷子里兜兜转转，转进了青阳城的主干道，然后一路向北。一路上，他们时不时在人群中变换位置，希望能甩掉跟踪者，但顾云帆却一直感觉有谁牢牢地锁定着自己。
顾云帆心中焦急：怎么回事，是谁会在这种时候盯上自己？
趁着现在人流拥挤，他低声问沐筱悠：“刚刚吃饭时，你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么？”
沐筱悠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异常倒是没有。如果非要说，会不会是你偷看燕凌霜的时候被她发现了？她离去时似乎看了你一眼。”
“燕凌霜看了我一眼？”顾云帆倒吸一口，“咱们该不会被夏时渊盯上了吧。”
“这关夏时渊什么事？”沐筱悠皱了皱眉。
顾云帆摇头道：“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为何断定夏时渊和玄尘道人关系不和。虽然没能仔细观察，但在我看过的寥寥几眼中，夏时渊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凌霜，结果燕凌霜被那老道士逼走了，你说他会不会在心里留个疙瘩？”
沐筱悠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你的意思是，这个夏时渊……对燕凌霜有意思？”
顾云帆点点头：“这倒不好说，但至少他很关注燕凌霜。这也是你说燕凌霜临走前看了我一眼之后，我会怀疑夏时渊的原因。”
“也对，既然连我都注意到燕凌霜看了你，一直盯着她的夏时渊不可能不知道。”沐筱悠若有所思，“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顾云帆苦笑一声：“我可不想听见你这么说。”
“我也不想这么说，但事实就是如此嘛。”沐筱悠撅了噘嘴，“你该知道，九州盟是名义上的九州之主，虽然他们的权利已经被正道九宗架空得差不多了，但九州大小城镇的治安一直都在他们的把持之下。夏时渊身为九州盟少主，如果真想抓住咱们，整个青阳城卫都会为他所用，咱们恐怕只能大打出手了。”
“哦？”顾云帆突然精神一振，“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咱们的情况还不算太坏。”
沐筱悠听了，气鼓鼓地掐了他一把，双眼一瞪，说道：“我发现你怎么好像一直在跟我作对？”
“我哪里跟你作对了？”顾云帆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咱们来反推一下，既然现在还没有城卫来抓我，是不是说明夏时渊不会轻易动手，或者说跟踪的根本就不是他的人？”
沐筱悠一拍手心：“对哦。”
两人照常走着，就像一对出门闲逛的兄妹，一路上有说有笑，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说了什么，身边的行人都无法听到，甚至不会因此感到任何奇怪。
这便是幻云宗幻术之道的妙用了。
如果情况允许，沐筱悠甚至可以让他们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以此来逃脱跟踪。但可惜的是，依目前的情况来看，跟踪者的修为很可能胜她一筹，如果贸然施术，或许会打草惊蛇。
就这样，两人一头扎进坊市，闲逛的同时低声讨论对策，偶尔还会停下来，假装对路边的货物品头论足。在一个拐角处，顾云帆停下脚步，假意浏览货物，转身的同时“不经意”地向后一瞟，结果却在人群中望见了一个令他颇为意外的身影。
他愣了一下，苦笑一声，对沐筱悠低声说道：“这次恐怕是你赢了。”
沐筱悠一脸疑惑地眨眨眼：“啊？什么赢了？”
“喏。”顾云帆对身后一指，“我想，我找到是谁在跟踪咱们了。”
沐筱悠身材娇小，现在又隔着过往人流，所以看不到顾云帆手指的方向。于是她扶着顾云帆的肩膀，踮起脚向后眺望，一边望一边嘀咕：“连我都发现不了的人，还能这么轻易就被你找到？”
然而紧接着，她也看到了那位笔直如利剑的女子。
见沐筱悠不说话了，顾云帆无奈道：“这可怪不得我，这位燕姑娘多半是故意让我察觉的。看她的样子，也许是找咱们有事。”
“她一个正道仙子，找咱们魔门中人能有什么事？”沐筱悠眉头轻皱，如临大敌，“你且退后，她知道你的身份，说不定便是来劫你的。”
顾云帆大吃一惊：“她知道我？”
沐筱悠轻叹一声，说道：“这事说来复杂，回头再跟你解释，总之现在先听我的。”
顾云帆没动，看看正慢慢走过来的燕凌霜，又看了看身边的沐筱悠，一脸古怪地问道：
“你劫人的时候，难道会选在闹市里动手？”
沐筱悠呆了一下，然后在顾云帆肩上用力一戳：“还说你没跟我作对！”
远远见到这副场景，燕凌霜本就淡漠如冰的双眼似乎又冷了几分。在她的前方，所有行人都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小路，直抵顾云帆跟前，简直就像是一剑劈开了人群，无人胆敢靠近一步。
尊重强者本就是此世共识，更何况……这位强者看上去还不怎么高兴。
这段路并不长，也就十几步的距离，燕凌霜须臾而至。她走到顾云帆身前，在大约一步远的位置站定，直视他的双眼，轻轻开口：
“你不该和她们走得这么近。”
直到这时，人们才注意到顾云帆和沐筱悠的存在，纷纷退开几步，给三人让出了一片空白区域。不少人面带疑惑，思考着刚刚为何没能注意到这两人，但更多的人则都带上了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沐筱悠没想到自己的幻术居然这么简单就被破解了，不由得双眼微眯，审视着燕凌霜的容颜。虽然她不过随手施展，没用几分实力，但燕凌霜显然也没动真格，与其说是破开，倒不如说是被她上可达天的剑意搅散了。
最让沐筱悠不爽的是，燕凌霜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沐筱悠不愧受到了顾烟霞的亲传，实力学到几分尚未可知，但那股较起劲来的小脾气倒是一模一样。她冷哼一声，周身突然升起若有若无的云烟，霎时间笼罩了半个街区，顷刻即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后，围观人群不知受到了什么影响，一哄而散。
可惜的是，即便如此，燕凌霜依然没有看她，而是直直地盯着顾云帆，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沐筱悠的小脾气当场爆发。她插起腰，挡在顾云帆身前，瞪着燕凌霜质问：“我家先生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云帆无奈地看向沐筱悠。好嘛，之前还动不动就要挖眼睛，现在成你家先生啦？
这下燕凌霜没办法无视沐筱悠了，因为沐筱悠直接用力踮起脚，强行插进燕凌霜和顾云帆之间，把顾云帆的下巴都给挡住了。
燕凌霜面色不变，淡淡说道：“你又是谁？”
这话一出，沐筱悠差点气得肺都要炸了，指着燕凌霜喊道：“我们明明昨天还见过的！”
顾云帆皱了皱眉。昨天？幻云宗众人是昨天上午进的青阳城，此后沐筱悠一直没出别院，所以她们只能是在那之前见过面。再联想到沐筱悠说燕凌霜认识自己，而自己是昨天才被幻云宗带走的……
所以说，燕凌霜是此事的目击者或参与者？
怪不得她上来就说自己不该和幻云宗走得那么近，这是怕我这个“天道之子”被魔门中人给带歪了？
尽管谜团还有很多，但顾云帆感觉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
顾云帆这边陷入了思考，而两名少女在另一边的斗嘴还远没有结束。面对沐筱悠的指责，燕凌霜流露出了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说道：“见是见过，但你又没说过自己姓甚名谁，凌霜无通识之能，如何知晓你是何人？”
如果说刚刚气到沐筱悠属于意外，那燕凌霜现在就是在故意气人了。她固然不知沐筱悠的姓名，但一来沐筱悠曾在燕凌霜面前称顾烟霞为“师父”，二来沐筱悠使的是幻云宗秘传的独门幻术，由此，燕凌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猜不出，沐筱悠就是顾烟霞传闻中那位关门弟子。
可见她确实是在故意挤兑沐筱悠。
虽然正在气头上，沐筱悠也还没傻到会在闹市大喊“本姑娘是魔宗少主”——哪怕周围数米已经尽数在她的幻术控制之下。她气呼呼地弓起身子，往前走了半步，一副一言不合就准备动手的样子。
这时候，还是顾云帆帮她解了围：“这位姑娘，问及他人姓名之前，是否应该先自报家门？”
“凉州剑宗，燕凌霜。”燕凌霜微微低头，“恕凌霜直言，先生实在不宜亲近妖女，以免道统旁落、天道蒙尘。”
顾云帆眨眨眼，怎么又来一个管自己叫先生的？还一股子史书里忠臣劝谏的味儿？
一听这话，沐筱悠又不乐意了：“你个剑人，不好好在凉州待着，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多管闲事，莫不是觊觎我家先生？”
说着，她原地一个转身，回到顾云帆身边，双手用力抱住顾云帆的手臂，虎视眈眈地盯着燕凌霜，大有“有本事你过来抢啊”的意思。
燕凌霜好歹大沐筱悠两岁，没沐筱悠那么幼稚，但面对这样的挑衅，她依然眉头一皱，藏在袖子中的右手剑诀一捏，身后背着的剑鞘霎时间清光流转，六尺长剑出鞘半分，牢牢锁定了沐筱悠的气机。
随后，燕凌霜冷冷开口：“小小妖女，真当我不敢动手？若非担忧先生性命，凌霜昨日便已拿你试剑，顾烟霞强则强矣，但以她如今的状态……”
顾云帆心里一惊：顾烟霞状态有问题？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沐筱悠的反应就已经给了他答案。只见沐筱悠脸色微微一僵，连同身体也僵了一下，软玉温香不再，让顾云帆一瞬之间体验了一把青云境强者的肉体强度——明明是两条看上去纤细而又柔弱的手臂，却差点把他的骨头都勒断了。
疼得顾云帆差点直接跳起来。
在一瞬间的失神后，沐筱悠马上回过神来，先是慢悠悠地松开了抱住顾云帆的手臂，然后认认真真地看向燕凌霜，冷声道：“我不知你从哪儿听来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但你该庆幸今天在你面前的是我，而不是师父。”
燕凌霜不答反问：“那又如何？她还能杀了我不成？”
“无理取闹。”沐筱悠轻哼一声，拉住顾云帆的衣袖，“先生别理她，咱们走。”
顾云帆心中哭笑不得：你这么急匆匆地跑了，和认怂有啥区别？还有那个燕凌霜，专程跟了这么远，难不成就为了上来说几句话？
正当顾云帆想到这里、和燕凌霜擦身而过的时候，后者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入他的耳朵：
“话已至此，望先生慎行，别被魔道妖人误了前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