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坊市后，燕凌霜并没有跟上来，路上也没发生任何意外，顾云帆和沐筱悠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幻云宗别院，顺利到让他们禁不住怀疑燕凌霜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此时天色尚早，日正当头，两人踏进别院，隐约听见有琴声悠悠传来。顾云帆听在耳中，只觉得平心静气，刚刚累积下来的疑虑似乎一下子全都消散了，忍不住侧耳倾听，啧啧称奇。
沐筱悠看了看后院的方向，解释道：“该是昔若姐姐在练琴，先生若感兴趣，可以去后院瞧瞧，我得先去和师父汇报燕凌霜的事。”
顾云帆点点头：“正事要紧，你快去找顾宗主吧。”
沐筱悠心中焦急，看到顾云帆进了后院后，一路小跑地冲向了顾烟霞的居室，一点少主的样子都没有。回过头，看到她这幅样子，顾云帆明白有些事情还不是自己能知晓的，只好轻轻摇了摇头，踏入后院，追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去了。
幻云宗别院远没有妙树楼那样讲究，但其内竹林清幽，也别有一番风味。顾云帆这还是第一次独自在外面逛，在自己的居室旁寻到了一条通往竹林深处的小径，便寻着琴声走了进去。
这小径不长，但却七扭八绕的，顾云帆在里面绕了好半天才绕出来。一出林子，耀眼的阳光便打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慢慢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而后，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小片花田，花田中各色花草齐放，让顾云帆忍不住怀疑现在是否真的是秋天，一弯小径从花田中穿过，始于顾云帆脚下，尽头则是一个小小凉亭。亭子里，少女一袭轻纱，凭栏而坐，膝上放着一架墨玉色的瑶琴，她纤细白皙的双手伸出衣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奏出了一曲平心静气的琴音。
正是昔若。
顾云帆来得正巧，昔若刚刚一曲弹罢，余音尚且未绝。见他进来，昔若立马放下琴，小跑着穿过花田，停在顾云帆面前，乖巧地施了一礼：“公子，您回来啦。”
和昨天相比，昔若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打扮。在顾云帆的建议下，她卸去了不必要的首饰和妆容，换上了素色纱衣，头发也只随意扎了个发髻，墨色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脑后，愈发有谪仙气质。
顾云帆笑着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你自己收拾的新扮相？”
“都是按公子的要求打扮的。”昔若谦虚地低下头，“公子要昔若掌握的神态动作，昔若也练习过了，公子要看看么？”
这么快？顾云帆心中惊喜，含笑问道：“看自然是要看的，你打算让我在这站着看？”
昔若吐了吐舌头，腻着嗓子说道：“怎么会呢，昔若这就扶公子歇着去。”
说着，昔若搀过顾云帆的手臂，真像个小侍女一样，把他扶到亭子里坐下，让顾云帆真真切切地享受了一回。
当然，享受归享受，顾云帆的用意可不在这儿，而是要考校昔若的临场表演能力。他也算是个老经纪人了，对偶像形象的经营策略熟稔无比，知道除去平日里的勤学苦练外，临场表演能力也是维持人设的重中之重。
而昔若给出的答卷，让顾云帆觉得非常满意。
亭子不大，外面一圈围栏座椅，中央则是个朴素的石桌，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茶具。顾云帆倒没闻见茶香，或许是被花田的香气掩盖了吧。
坐下后，昔若恭恭敬敬地给顾云帆倒了杯茶，双手奉上：“这是咱们自家产的灵茶，以冷水冲泡最佳，口感醇厚，灵气内敛，凡人也可饮用，在茶舍里售价可高呢。公子尝尝？”
顾云帆没推辞，接过杯子畅饮一口，只觉得清苦中微微带些甘甜，口感和花茶略近，茶汤的香气慢慢在口中化开，喉韵浓重非凡，果然是好茶。
一杯饮罢，顾云帆感叹道：“琴仙子亲手泡的茶，果然非同寻常。”
昔若的脸颊立刻爬上一抹绯红，羞赧道：“哪里有琴仙子，昔若只看到公子的小丫鬟。”
“好啦，我可是认真的。”顾云帆微微一笑，“等你成名以后，若是不小心传出亲手泡茶的消息，价格都是小事。到时候，不知道九州多少富豪会趋之若鹜、一掷千金，这才是最难应付的。”
昔若一撅嘴，撒娇道：“昔若才不给别人泡茶，除非是公子请来的客人。”
顾云帆哭笑不得，这怎么演起来还没完了？
“说正事呢。”顾云帆敲了敲昔若的脑袋，完全无视了她饱含幽怨的眼神，“中午我和筱悠看过了，明天就有搭建舞台的好机会。时间紧迫，我原本是打算回来督促你练习的，如今看来似乎卓有成效？”
昔若也收起了小女儿姿态，正色道：“这么快？昔若虽然不敢荒废练习，但不知……”
顾云帆摆摆手：“不用担心，咱们先试试。你演个游荡四方、看尽百态的琴仙形象看看？”
话还没说完，昔若的气质就陡然一变，眼神变得深邃沧桑，仿佛融进了世间百态。几缕纷飞的发丝在眼前飞舞，为她平添了些许孤寂，还真有了几分寂寥的意境。
“咦？”顾云帆眼前一亮，“我原以为以你的年纪，或许表现不出这种沧桑感，没想到居然模仿的惟妙惟肖。”
昔若保持着琴仙人设，轻叹一声：“有劳公子挂怀，不过是一点微末幻术罢了。”
此话一出，顾云帆忍不住鼓起掌来：“不错，有点意思了，幻云宗幻术之道果然玄奇，说不定真与我道相合。”
昔若依然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人设里，淡淡说道：“公子这话若是被宗主听到，她想必会很开心。”
顾云帆没接话，绕着昔若来回走了两圈，越看越觉得满意。他干脆直接站到昔若面前，上下打量了几轮，这才点头说道：“好，很好，咱们接下来再试试不近凡尘、超然物外的绝代琴仙？”
霎时间，昔若气质再变，眼神中饱含冰冷淡漠，一副生人勿近之感，倒有了几分燕凌霜的模样。
“不错。”顾云帆抚掌而笑，“只不过……总觉得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昔若的气势一下子就萎了，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昔若哪里做的不好？”
顾云帆“啪”的打开扇子，笑道：“既是琴仙子，岂能无琴？”
昔若歉然一笑，躬身施礼：“请公子稍待。”
礼毕，昔若迤然转身，一圈回来，那把墨玉瑶琴已被她抱在怀里，形成了黑与白的绝配。回身落座，素手执琴，她眼神淡漠，衣袂纷飞，却是谪仙气质再临。
随后，琴声骤起。
昔若此时做琴仙打扮，曲子也选的相似风格，一曲下来天地孤远，如幽泉自山涧流响，汇成一泓碧玉般的深潭，潭水清澈见底，随着琴声荡出一圈圈细碎的波纹。
慢慢地，竟似有潺潺水声，从琴弦中缓缓流出。
……宛若对凡尘往事的哀叹。
曲是好曲，但顾云帆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曲子上，他虽然略懂音律，但毕竟只是个经纪人，远远称不上专业。顾云帆的视线随着昔若的手指上下翻飞，愈发觉得这指法繁复而不乱、轻盈而未飘，确实是琴仙风采。
不知何时，一曲已毕，而顾云帆还停留在余韵之中，久久不能自拔。昔若缓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公子？”
“啊？好，弹得好！”
顾云帆回过神来，眼眶微红，就连昔若这么善于揣摩人心的人都没看出他这是怎么了。
实际上，这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顾云帆被自己的臆想给感动到了而已。
曾经，顾云帆在偶像行业打拼了近十年，却是败多成少，好不容易最后有了起色，却因偏偏在这个时候穿越，和他耗尽心力打造的团队永远作别。他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接触到这个行业了，谁想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能在幻云宗遇到昔若这么优秀的苗子？
感动之余，顾云帆创作之心大起。他衣袖一挥，说道：“取纸笔来！此曲给我灵感良多，正是谱词的大好时机！”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两人事先就商量好了，早备了文房四宝在侧。昔若盈盈起身，取了纸笔，墨也是早研好了的。
取来后，她饶有兴趣地侍立在旁，想看看顾云帆究竟能写出什么样的词来。
这倒不是昔若见识短，而是九州本就不兴音律，少有的那些良曲也并无配词，纯属好奇而已。当然，九州也并非没有歌词的概念，只是这些歌词多见于青楼当中，大多也就是些哥哥妹妹的肉麻话，根本上不得台面。
依照顾云帆的话，这叫做狗屁不通。
顾云帆接过纸笔，只觉得脑海中满是灵感，一时竟不知从何下笔。他思索一二，终于在纸上缓缓写下了第一句：
此去华夏千帆尽
九州一梦 似幻还真
谁人一曲却成韵
月下孤影 花自氤氲
这说的是顾云帆自己的故事。
昔若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瞅了半天都没看懂啥意思，正好顾云帆写完一句后停下来推敲，她弱弱地开口问道：“公子，这几句……可有何深意？”
顾云帆眨眨眼，心想这写的也不深奥啊，不就是自己穿越九州遇见昔若的事么？
他试探着问道：“你这是……没看懂？”
昔若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说道：“哪里是昔若没看懂，明明是公子写的太朦胧。昔若从小陪少宗主一起读书，受的是九州最好的教育，昔若看不懂是小事，但若换作是九州众生，怕是跟听天书差不多，反倒会产生距离感。”
顾云帆脸色一苦。完球，自己光顾着兴奋，居然忘了此世重修炼、轻文艺，人们识字率虽然不低，但都是为了读懂功法秘籍，没谁有心思跟他咬文嚼字。
搞了半天，自己这是在对牛弹琴？
这么一想，顾云帆自己也没了兴致。词作出来就是为了给人欣赏的，这一下没了观众，顾云帆也懒得顾影自怜，索性就弃了笔，无奈道：
“果然是任重而道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