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仙法阵正中、隔离区外围处,赫然有着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
这宅子独门独院,原是云麓镇中一位富商所有,瘟疫爆发后,富商携家眷连夜出逃,却死在了镇外荒野之中。玉清门处理了富商一家的尸骨,这家宅便被他们借了去,以供各路义士暂居。
燕凌霜的居所便在其中。
燕凌霜性子清冷,喜静,因此选了后院最偏僻的一间侧房,平日里罕有人接近。这一路上,顾云帆藏在燕凌霜的剑意里,见到许多汇集于此的正道弟子,无不对燕凌霜怀以敬慕之情,目光中却又掺杂着几许畏惧、几许卑微。
这位九州闻名的天之娇女,果然并非浪得虚名。顾云帆不由暗暗想道。
忍着刺骨的剑意,顾云帆总算跟着燕凌霜进了屋。他迫不及待地散去幻术,从燕凌霜的影子里跳出来,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周遭的布置。
这屋子原先似乎并非居住之用,虽然颇为宽敞,但采光极差,四面墙上仅有一扇小窗,倒像是储物之所。房间中布局简陋,仅有床、桌、椅、柜各一,随意摆在屋中,显然是临时搬来的。
除此之外,房中还有一道小门,却不知通向何处。
燕凌霜解下背负的长剑,轻轻坐在床边,把长剑珍而重之地放在腿上,这才对顾云帆说道:“你不必拘谨,凌霜鲜与人往来,久疏待客之道,你自便就好。”
顾云帆点点头,毫不见外地拉过椅子,和燕凌霜相对而坐。
他正襟危坐,想等燕凌霜先开口,没想到燕凌霜却缓缓闭上眼睛,双手放在同归剑上,缓缓散发出蒙蒙清光。
顾云帆傻眼了。这人怎么回事,哪有把客人撂在一边自己跑去修炼的?
屋内安静极了,安静到顾云帆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等了半晌,见燕凌霜确实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反而周身清光流转,似乎完全忘了他这位下了莫大的决心才从幻云宗“脱身”的客人。
看着渐入佳境的燕凌霜,顾云帆进退两难,想要开口又怕打扰人家,只好尴尬地干咳两声。
燕凌霜轻轻睁开双眼:“你有话要说?”
顾云帆眨眨眼,看了看一脸漠然的燕凌霜,好奇道:“燕姑娘这次怎么不劝我离开幻云宗了?”
“你若愿意离开幻云宗,自然无需我劝;若是不愿,我恐怕也未必劝得动你。”燕凌霜的声音清冷依旧,“再者,幻云宗并非大奸大恶之地,你若离开,我反而还要担心你被其他魔门掳去,还不如姑且在幻云宗栖身。”
没等顾云帆追问,燕凌霜继续说道:“你或许不知,数百年前,幻云宗和我等正道相同,一样是名门正派。上数千年,天下尚无九州,初立门庭的幻云宗坐镇南境,为中原百姓开疆拓土,如今却被划为魔宗,不得不令人慨叹。”
顾云帆大吃一惊,没想到幻云宗还有如此曲折的过往,忙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让幻云宗落得如此下场?”
燕凌霜缓缓摇头:“并非是我不说,实在是这段历史湮没已久,便是顾烟霞在此,恐怕也无法为你解答。”
一时间,房间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看着眉头紧皱的顾云帆,燕凌霜再次开口:“你特意留下寻我,应该有正事要问吧?”
顾云帆回过神来,点头道:“确是为了解惑而来。先前在青阳城中,燕姑娘对我多有维护,言语之中,似乎与我早有相识?”
这是顾云帆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也是他敢于独自面对燕凌霜的原因。
燕凌霜眼眸微垂,而后认真看着他的双眼,不答反问:“近年来,天道愈发晦涩难明,你可知其缘由?”
“自然不知。”顾云帆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我不过是一介凡俗,修炼至今也才堪堪半月,如何去揣测天道?”
燕凌霜微微点头:“看来你还算清醒。”
顾云帆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总有人说你是天道之子,我怕你真信了。”
燕凌霜的声音平淡如常,落在顾云帆耳中,却宛如平地惊雷。他呆呆地看着燕凌霜,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我果然不是天道之子?”
燕凌霜淡淡说道:“自然不是,我亲自查验过,不会有假。”
顾云帆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得晕头转向,问道:“燕姑娘知晓内情?”
燕凌霜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说道:“略知一二,但你还是不问为妙。一来,你暂居幻云宗,该知道幻云宗的道法有夺魂摄魄之效,可于谈话间察人心意,若听了内情,而后被顾艳霞觉察,影响到你的身份地位是小,恐怕身家性命也会岌岌可危;二来,此事牵扯到我的一桩秘密……“
言下之意……咱们不熟,还没到可以分享秘密的时候。
顾云帆听懂了,但他并不死心,思索片刻后,换了另一种问法:“我听说,我落入山中之时,是燕姑娘先发现了我?”
“确有此事。”燕凌霜微微点头,“我本想带你回剑宗,但你昏迷不醒,我又不擅医术,因此耽搁了一点时间,这才被顾艳霞赶上,以致她后来居上。”
顾云帆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带过的一点,皱眉道:“燕姑娘是专程为我来的?”
“的确如此。”燕凌霜答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会在那时降临在云山之中?”
被燕凌霜戳破心事,顾云帆丝毫不显尴尬,厚着脸皮点点头,示意燕凌霜继续。
谁知道,他等来的却是燕凌霜幽幽的一叹——
“我当然不知道你何时会降临。”燕凌霜冰冷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情绪,“自十四岁入五品青云境起,我便开始在九州游历,首站便是青州。循着预言的指示,我遍访青州群山,时隔三载有余,这才在云山等到你,却被一群魔门妖女抢了先。”
这一瞬间,顾云帆似乎在燕凌霜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幽怨,再定睛时,却仍旧是一脸的清冷淡然,仿佛是他刚刚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