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外三十里的一处破败村镇中，顾烟霞坐在床边，怀抱着弟子柔弱无力的身子，双眼微眯。
眼眸开合间，似有寒光一闪而逝。
屋内静悄悄的，数位亲卫在堂中排开，长跪不起，当先的便是云艺，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而在房间的另一侧，几位迷花沼弟子更是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里，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顾烟霞环视一圈，最终把目光停留在醉此生身上，冷冷开口：
“你是说……顾云帆或许是故意支开你们，好去转投剑宗？”
醉此生躬身答道：“顾宗主勿怪，这只是小生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顾烟霞点点头，不见喜怒，目光又转到云艺身上：“云艺对此事如何看待？”
云艺没有抬头，轻轻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勉力答道：“云艺不敢妄加猜测。”
“你跟着本座也有十年了吧。”顾烟霞幽幽一叹，“平心而论，自你入宗以来，本座可曾亏待过你？”
云艺摇头道：“宗主待我如同己出。”
“那你现在在怕些什么？”
云艺悚然一惊，忍不住把头低得更深。
见状，顾烟霞轻轻一叹：“我原以为，以顾云帆的嘴皮子，最多也就骗骗昔若这种未经世事的孩子，没想到居然连你也着了他的道。”
云艺抿了抿嘴唇，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低声说道：“属下不敢。”
“你起来吧。”顾烟霞微微垂眸，“说说你的看法。”
云艺没有起身，垂首说道：“属下以为，顾长老绝非弃宗主而去，燕凌霜天资绝伦，顾长老多半是被她设法擒下了。云艺不才，愿以戴罪之身杀回云麓，势必将顾长老夺回，望宗主首肯。”
顾烟霞摇摇头，叹道：“顾云帆有一点说得不错，为了宗门大业着想，你绝不可出手。若是本座能早些想到这点，便不该安排你和他同行。”
云艺大吃一惊，猛然抬头，不可置信道：“宗主难道……”
顾烟霞双眸轻垂，淡淡道：“错不在你，而在本座。为今之计，本座只好亲身走上一遭了。”
一言既出，众人脸上都露出惊容。
自当年手刃玉清门掌门以来，这位凶名盖世的魔门巨擘已经多久没出过手了？
然而，恰在此时，一道清丽的声音在顾烟霞身侧响起：
“宗主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侍立在床榻一旁的昔若开了口。只见昔若壮着胆子朝顾烟霞行了一礼，而后从胸衣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双手奉在面前，恭声道：
“公子走时，曾特意嘱咐弟子，若是他此行出了什么意外，便按锦囊中所留的后手行事，可保事成。”
“哦？”顾烟霞眉头微挑，“呈上来，让本座瞧瞧。”
昔若恭恭敬敬地奉上锦囊，顾烟霞伸手取过，不急不缓地拆开系带，取出一张小小的字条。
顾云帆的字迹算不上好看，但胜在清晰好认，顾烟霞粗扫一眼，眉眼间禁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再三看过字条，忽然轻啐一声，把字条递给昔若，道：“你看看吧。”
昔若恭敬地接回字条，双手展开，细细看过，神色由忧转喜，又由喜转惊，最终化作几许惊疑，偷偷抬起双眼，在字条和顾烟霞之间来回打量。
顾烟霞注意到她惊疑的视线，却并未发作，问道：“这纸条上的计策，你觉得如何？”
昔若张了张嘴，眼神四下游移，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弟、弟子现在觉得，公子他……或许是故意让人捉住的，好、好给弟子一个登台表演的机会……”
“唉，本座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就会给你那便宜公子脸上贴金。”顾烟霞垂眸说道，“去吧，你准备准备，依计行事。在场亲卫，除云艺外，你任选一人带走，若有意外，可遣人速来此处禀报，本座亲自替你压阵。”
昔若受宠若惊，深鞠一躬，颤声道：“宗主厚爱，属下必不负重托！”
顾烟霞满意地点点头，挥手道：“下去吧。”
亲卫妹子们跪在地上，一齐行了一礼，而后站起身子，低着头退出房间。
除去顾烟霞师徒，这偌大的房间中，便只剩下了迷花沼那一众弟子。
迷花沼众人低着头互相对视，不知道这位魔门雄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偏偏只留下他们。唯有醉此生心思敏锐，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奉到顾烟霞面前。
“这是秋木白的解药，分三次服用，每日一次，三日之后，幻公子自然痊愈。请顾宗主笑纳。”
顾烟霞看都没看，施施然接过药瓶，这才抬眼看去，眸子中闪过一闪即逝的杀意：
“你是不是觉得……本座看不穿你那点小心思？”
醉此生面色不改，躬身道：“不敢欺瞒顾宗主，小生确实是故意激顾先生留下殿后的。顾宗主不会坐视天道之子脱离幻云宗的掌控，必然亲自出手，小生好借机重返疫区，再图瘟疫。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顾云帆居然事先留下了后手。
难道这一切，竟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么？
醉此生面色不改，心中却悚然而惊。
“呵。小小手段，连本座都能看穿，如何瞒得过顾云帆？”顾烟霞嘴角微嘲，“尔等还留在此处不走，是准备试试本座的手段么？”
醉此生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小生告退。”
迷花沼众人逃也似的离开房间。待他们走后，顾烟霞侧过身子，帮心爱的弟子细细整理额角的碎发，轻声问道：“现在你放心了？”
沐筱悠睁开双眼，蜷缩在顾烟霞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半晌，她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呐呐道：
“师父，我想闭关。”
顾烟霞讶道：“怎么？”
“我太弱了，连区区七品的师叔都保护不了，反而次次需要他替我解围。”沐筱悠把头埋进被子里，“先前中了醉此生的毒，还可说是我粗心大意，但这次在云麓镇中，我既不是燕凌霜的对手，又再次中了醉此生的毒，幻云宗还出过比我更丢人的少主么？”
顾烟霞欣慰极了，笑道：“既然如此，待云麓镇事了，你就出山历练吧。多看看九州的风光，对修行不无裨益。”
“哎？”沐筱悠一呆，“师父不是一直反对我出山么？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你这小丫头，闭关能闭出什么名堂？自然是在外历练更利于修行。”顾烟霞笑骂道，“你五品青云境的修为，距离四品明照也不过一线之隔，修为已经不弱，便是为师当年刚出山时也不如你。而为师先前不让你出山，是因为你心气高傲，又不识九州险恶，出门在外难免吃亏，被他人占了便宜。如今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为师自然可以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