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一片死寂，路人绝，车马尽，鸡不鸣，狗不叫。
冷家大院，韩易面前的厢房浸润在黑暗中，没有人声，没有灯烛，她们似乎尚未醒来。
他双手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只好用身子去撞开门，门并未锁，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旋转开。他进了屋，照原样用肩膀一撞把门合拢。
他刚想转过身来把物资放到桌上，无声无息间某种尖锐的东西就紧紧抵住了他的脖子，锐器划破肌肤带来轻微刺痛感。
难道是黑衣人？
韩易大骇，浑身僵硬冷汗直流。
“你是谁？快说！”一道清脆的少女口音传入韩易的耳里，她靠得很近，就贴在韩易的背后，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吐出的呼吸轻轻拂过后颈。
这声音韩易有印象，他总算松了口气，肩膀一阵松弛，手中的东西不由得全掉到了地上。
“你到底说不说！不信，我就要扎进去了！”她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姑娘，姑娘慢着，莫急，是我呀，我们在比赛的时候见过一面。姑娘不记得了吗？”韩易尽可能表现出自己人畜无害的态度。
“嗯哼？听这声音……原来是那个变态的师弟，跑到我冷家偷偷摸摸的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巧本小姐现在没空理你。你快滚，暂且就不跟你计较。”她总算收回了锐器。
韩易听了她的话一愣，这个语气——她仿佛不知道自家发生了大事似的。
“那个，姑娘，可以请你掌灯吗？一片黑不好说话呀。”
“谁要跟你说话啦，快走，再不走我就刺、刺死你……走……”说着说着她声音渐趋微弱，转变成大口大口的痛苦喘息声，韩易听得背后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下的响动。
“姑娘，怎么了？”韩易问，但她只是呻吟着没有回答。
发生了什么？他摸黑寻找照明水晶球，之前离开的时候他晃眼看到水晶球在一张圆桌上，于是韩易摸索着朝桌子的位置去，但是他第一步就被绊住，失去重心扑倒，一股软绵绵的触感传来。
“呀——你、你在摸哪里呀！”身下传来一声尖叫，韩易感觉自己脸上挨了一拳，不过一点也不疼，反倒是打人的那一位牵动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误会，误会呀，是重力的错，这是不可抗力，我绝对无意冒犯姑娘。”韩易连忙解释。
“你先……起来……”她发出呻吟。
韩易赶紧站起身，这回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探路，凭记忆顺利地找到了桌子，再摸索一阵拿到了水晶球。他注入灵力，淡淡的青光亮起，渐渐光芒加强，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个女孩倒在门边缩成一团，其他两人安分地躺在床上尚未醒来。一把金发簪掉在女孩身边，刚才抵住韩易脖子的锐器就是它了吧。
韩易赶过去查探女孩的状况。
“别、别碰我……”她一把挥开了韩易，因为动作过大吃痛又猛地弓起身一阵阵痉挛。她脸色惨白，咬住唇唇，痛苦地紧闭上眼，细细密密的汗珠挂满额头。之前她似乎自己把伤口中的短剑拔了出来，并用布条包扎好创口。但是现在创口又裂开，透过层层布条晕染出一朵鲜红的花。
韩易翻找自己带来的几个布包，里面有止血的绷带和一些灵药，他一股脑把好几十个瓶瓶罐罐都拿出来摆在地上。
“我看看都有些什么……”
韩易当时找到药房，随手在“伤药”一栏对应的仓库里抓了一大把药材，又去“补药”一栏下抓了一大把。临走时偶然发现仓库有个奇怪的角落，敲敲打打一通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竟然找到个夹层，里面藏着又是好几瓶药，韩易也把这些通通都带走了。
韩易举起一个葫芦形的瓶子对光读上面的标签，上面写着千年人参粉……好假啊，韩易根本不信，因为他记得这瓶药就摆在仓库显眼的地方，真正的千年灵药如此贵重，肯定会藏在更隐秘之处。不过即使不足千年，这人参粉若有个几十年到一百年的灵力积累也足以疗伤了。
“本药以千年人参为底，辅以白叶草、陈松等百余种名贵灵草，日夜吸收天地灵气，数十术士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成型，又用冰净山顶初春融化雪水为引，再炼九九八十一天……”
太长了他读得不耐烦，直接跳过去看药效和用法那几条。
“……可治疗百余种内外轻重伤，经脉阻塞，先天灵力不济……口服，对以清水……”
看到这里他确信这药的确可以治疗外伤，他扶起女孩让她靠墙边坐好，这回他接触到女孩但没有挨打，看来她已经没有动手打人的气力了。
“姑娘，这是伤药请服下。”
韩易把装着灵药的葫芦口凑近她的嘴边，但是女孩却别开脸，他凑到那一边女孩又把脸别过去，来来回回好几次，反正她就是不愿意吞下韩易给的药。
“……闲事……我、我……才不要被变态救……”她断断续续地说。
韩易叹口气道：“姑娘要是不肯自己吃，那我只好亲手喂你了。”考虑到她的性格，他又加上一句：“而且特别提供嘴对嘴喂你的服务。”
这招果然有效，她撅起嘴瞪韩易一眼，不甘愿地把张嘴把药吞进喉咙。干巴巴的药粉呛得她一阵咳嗽，她眼角泛泪地又瞪他一眼，韩易领悟过来赶紧把桌子上的茶壶拿过来。
“不知为何没有杯子，姑娘就将就着喝吧。”说完，韩易将茶壶细长的颈硬塞进她嘴里灌下，她咕隆咕隆咽下茶水，只是眼色凶狠直勾勾地盯着韩易。
“杀了你。”这是待她能开口说话时说出的第一句话。
“等姑娘身体好些再说吧。”韩易苦笑道。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
文易忽然心里一动，带上葫芦走到床榻边。
“你、你想对师姐师妹做什么！”女孩蓦然起身，然后又吃痛坐下，她真是学不乖。
韩易叹息着说：“姑娘请放心，我只是想把这灵药也给你师姐用上，她的伤势比姑娘你要严重。”
岂料她会错了意，声音发颤地说：“师姐她现在昏迷不醒，你却说要给她喂、喂药，下流变态龌龊，你是想嘴、嘴对嘴地……”说到这里她自己却扭扭捏捏起来，她换了一个说法：“你分明是想趁机占师姐便宜！”
“姑娘误会，我绝无此意。”韩易开始觉得这女孩挺难应付，“我只是打算把药粉倒进杯子和水搅作糊状，再用点技巧让昏迷的人也能喝下——”
韩易惊觉说漏嘴，想住口也来不及了。
“杯子？你刚才不是说没杯子……好呀，你骗我！”女孩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绝对要杀了你……”
“其实……哎呀，不知怎么我突然就找到了。”
韩易试图假装无辜，但是只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女孩无言怒视韩易，如果她能够站起来似乎真的会动手。比起黑衣人的威胁，来自背后的冷剑更可怕，韩易打定主意之后要找机会好好和她套套交情。
韩易把药调好，给大师姐灌下后就重新开始整理地上的药瓶子。
灵愈散五瓶，外敷金疮药，主治刀剑损伤，跌打损伤，也有修复受损经脉的妙用。
大圆满丹一瓶，修炼辅助药，专治灵力紊乱，也可用于滋补调养，助服用者修行日进千里。
……
其他还有什么能提升数年修为的金丹，能增强几倍灵力的药水，包治百病的仙草等等，这些药的效果简直吹得天花乱坠，韩易对此有八成都是怀疑，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在逛大街上药摊子的感觉。
突然身后剧烈地咳嗽声打断了韩易的工作，他回头看时，女孩居然双手紧掐着她白皙的喉咙，似乎呼吸困难，面色青一阵紫一阵，淡淡的光芒从头游移到脚踝，又从脚踝慢慢移动到头顶，来回往复，每经过一次女孩的表情就更痛苦，她不堪忍受，软瘫滑倒在地上，只是侧头用哀求的眼神看韩易。
他奔过去扶起她，惊觉她手上滑嫩的肌肤竟然一点一点开始皲裂，犹如久旱的大地一般。
一股雄浑厚实的灵力流不依脉络，在她体内纵情肆虐暴走，由内而外破坏她的躯体，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会骨骼变形、筋肉断裂、内脏破碎，在远胜凌迟的疼痛中惨死。
她猛地抓住韩易衣袖，泪水从眼角流下，润湿了他的袖口。她张大嘴却发不出音，救救我，她渴求的眼色如此哀哀诉说。
韩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转身想去地上的药堆子寻找救命的法子，但是她使劲拉住韩易不放。
“我发誓会救姑娘，姑娘请先放开！”时间紧迫韩易直接甩开她的手挣脱出去，而她误会韩易要抛下她，手腕无力的垂下，瞳中绝望的色彩骤然升起。
他一把抓起葫芦，将其中剩余的人参粉一吞而尽。
他对女孩微笑：“这样我就与姑娘一样了，顺便用药是我的错，我承诺绝对会救你，若不成，黄泉路上就让我陪你吧，只要姑娘别嫌弃我就好。”
她闻言呆住，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全身的剧痛。
虚伪又卑鄙呢，韩易默默想，只要有魔王的契约在他就可以复活，即使失败，会死的只是她和她的师姐。
韩易暂时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情绪，他没工夫磨蹭，重新读取葫芦上那些被他略过的说明文字。
找到了！
“注：切忌单独服用本品，千年参药效迅猛，如无药引将致无法挽回之恶果，可见于经脉寸断，功力尽毁，其中尤以修为尚浅者更甚，爆体而亡者十之八九，余者终身残废。”
韩易此刻只想穿越回去甩刚才的自己一巴掌，标签上黑底白字写得清清楚楚，偏偏他就是不看！
药引需要的材料在冷家药房，为了节省往返的时间，韩易决定直接把她们带过去。
韩易走到女孩跟前，说：“可以请姑娘相信我吗？”
不待回答，韩易便尽量温柔地抱起她将其转移到厢房外板车上，她意识模糊，瞳孔放大，伴有阶段性痉挛，感受到韩易动作她便反射性地回抱住他，双臂勒紧，指甲几乎陷入他背后肉里，韩易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她剥下来。
回到房里，韩易把大师姐也搬上车，只留小师妹一人不放心，韩易顺便把她和兔子也捎上。
仰头望着夜空的点点暗星，韩易握紧车把起步，前进。
车很沉，但还比不过韩易的心。他知道自己手中的是三个人生命的重量。
夜风吹过寂寥的南山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