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把冰箱里的草鱼又往锅中油炸了一遍,滋滋的油水冒出黄泡,捞出来白里透黑。我盯着焦黄的表皮约半分钟——

“这是鱼?”我问。

她勺子都没放下,就冲着我喊,“不是鱼,是什么?!有吃你不吃,有觉你不睡,天天搁那挑食!今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的开始说不停。

我招架不住,没听进去多少,颤颤巍巍地扭头寻找同仇敌忾的老爸。

他戴着棕色的老花镜,远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颇有老僧入定的味道。只是三秒后,默默把音量调高的举动,有些无耻。

我朝他束了一个大拇指,望着他努力拥挤出双下巴,眼镜下露出日积月累的红印鼻梁,翻了个今年最流行的白眼,摇了摇头向我表示无奈。

好家伙,感情您也没撤。我还有些底气的模样,瞬间像泄气的皮球一落千丈。

“我……我不是没看清嘛。”

“没看清?你个小兔崽子,那么大一个鱼尾巴你没看见?”

可偌大的餐桌上只有一道见鱼尾巴的菜。

我想起它最初的模样,白底的板子红刀出,抽筋剥鳞,美美的丢锅里;优雅的身姿泡水中,不时飘过姜丝香菜;端出来就没了鱼样,只剩下一截分叉乱骨的鱼尾巴,也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按三星糕点师的朋友评价,十八层地狱不过如此。

但这话是说不出口的,容易挨打。我只好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回道:“看见了。”

“看见了还不吃?!”

我立马吃了一口,脱口而出:“咸了。”

后来我是在附近路边摊吃的晚餐。炉火是老旧的蜂窝煤,锅勺炒得黝黑光亮,主打热腾腾的炒粉面。白瓷里装上辣椒酸笋,过火的风箱拉开就是高温,娇嫩的粉条瞬间就会变得金黄;葱蒜菜花,和长年沾染的煴气混在一起,飘来与众不同的人间烟火气味。我很喜欢看颠勺翻滚下的火焰升腾,跟看美女逛街一样喜欢。

只有一刹那,火焰蒸腾的视野里满是扭曲的人影来往,红衣服拉着矮个子,白衣服的没动,黑衣服的最多,迎来满街的喧哗喝彩。

老板这时候就把粉端了上来,笑意盈盈:“您的炒粉。”

那街道上自然是没有什么可看了,喧哗褪尽的第一反应便是望着碗里的粉面,看它断没断?炒断了,肯定是火候太大烧断了条,面粉融成一块,肯定不好吃。

一看,没断。

美滋滋地嘟起嘴,再倒点辣椒。只是餐桌露天,寒风瑟瑟,颇有一股“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的落魄感。

我心想,之前是不是应该再顶嘴两句?

越想越没滋味,起身便向老板问道,“老板,做几年了啊?”

老板也实在,眯了会眼回道,“两年,起早贪黑赚些小钱。”

我说,“好吃。”

“哈哈,我女儿也常这么说,我跟你说呀……”

得咧,冲着这句“我跟你说”开始。老板还是话痨,叨叨的开始讲起那些日子里的蹒跚市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