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会儿,耳机里没了歌声,手机也开始震荡。翻开手机一看,是班长的电话。

“到哪里了?”

我看看窗外,摇摇头,觉得这地方好陌生。

“应该快到了吧。”

“我爸爸以前也出事,脊柱被压错位,大小便失禁,不过动过手术后完全好了,现在干活什么的都不影响…”

他应该是从室友那里听去了我父亲的情况。

“嗯,没事就好。”

“对,没事的,动手术就可以好,学校这边我联系班主任了,什么事都没有,你不用担心。”

“嗯,麻烦东哥了。”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他反反复复跟我说了六七遍他父亲的事情,我也没有听进去多少,但我很感谢他的安慰。

“我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没事的,你不要担心,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听说你昨晚一宿没睡,你这样回去把自己先累垮了,可能会不好…我的意思就是,你要休息好了,回去处理事情方便些…”

“谢谢东哥,我这边快到了。”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先照顾好自己,学校这边事情我会帮你全部处理。”

放下手机,我才注意到手机上面显示十六个未接来电还有两个转账提醒,未接来电分别是来自鱼藤,软玉,姐姐,老大几人的,转账是来自鱼藤和软玉,一个五百,一个五百二十,同时附有一句“加油,坚强。”

我嘴角微微划开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合上手机。

现在的我真的没有心思和力气打回去电话,只想要足够的安静。

在机场过了安检,进去登机口等着。

候机室坐下时候,一阵困意袭卷,我被梦不由分说得带走。

“你醒了,是不是那边发生什么了?”

睁眼第一时间,我看到红莲坐在我床边。

“我路过这边时候,听见里面有动静就进来了,看到你一直在挣扎,一直在掉眼泪,发生了什么吗?”

“人死后,会在哪里出现,就是会从这个世界的哪个地方出现?”

我惊坐起来,双手死死扣在红莲肩膀。

“没有什么规律。”

红莲摇摇头。

“这个世界和那边世界是伴生关系,我一定可以找到这之间的联系!”

从床上爬起来,鞋子还没穿好,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我从来没有见你这样虚弱过。”

红莲伸手把我抱起来,搀扶着我坐在床上。

“我爸爸可能要来这边了,我不想他进去噬魂阵,不想让他消失…”

红莲很聪明,没有说话,只静静搂着我。

“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我曾经一度诅咒他,恨不得让他早点死…他一直酗酒,隔三差五就会和我妈打架,打我,打我哥哥…你知道吗,他有一次他把我们三个锁在屋子里面,自己堵在门口用板凳扔着砸我们,我和哥哥可是他亲生儿子,我妈妈也为他为这个家操劳多少年没有任何怨言,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们?他还骑在我妈妈身上,用拳头砸她的脸,咒骂她,让她去死,那时候我没有力气,拉不动他,他就像一个蛮横的禽兽…”

“他一辈子就是那样,无能,胆小,只有对家里人狠辣,我知道,生活压力大,但这就是他酗酒,对我们施加暴力的理由吗?”

“倘若是我,以后如果没有本事,我是绝对不会结婚,绝对不会去祸害别人一辈子!我宁愿一个人孤零零死去,不需要人收尸,最好就是在四十岁时候干净利落死掉,不需要劳烦人照顾我下半生,不需要劳烦别人给我送葬…”

“千面!”

红莲把哭成泪人的我搂在怀里更紧了,她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给我暖意,让我暂时镇定下来。

“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这里是你心底的世界,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大可敞开心扉地哭。”

我挣脱红莲怀中,仰天大吼,唤出重明鸟,从屋顶冲出,一瞬间化成遮天蔽日大小,然后站在重明鸟头顶拔地而起。

那兔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肩头,用它红宝石一般的目光看着我。

跟它对视一眼,我从它眼中强烈地感受到我心底的后悔和压抑许久的疯狂一般的愤怒。

“尽管叫唤吧,我的宝贝,尽管去恨,尽管去破坏,没有任何东西有存在的价值,一切的一切,都应该在怒火下化成灰烬。”

“啊…”

张开双臂,我调动出全身力气化作狂风在身边肆虐。

心念一动,竟顺其自然般召唤出漫天流星狠狠砸向大地,我感觉那是真正的星体,一个个放眼望去,我猜比之现实世界的天体大小也不遑多让。

流星砸向大地时候,执行者工会建筑上空瞬间撑开一个保护罩将其之下所有建筑保护起来,但除此之外,整片大地全部被星体淹没硬生生是将大地砸陷。

我不知道大地被砸陷下去多深,只在后来才看到,昔日与大地平齐的执行者工会最后变成一枝独秀,断崖一般矗立在这片荒野。

满身力气泄去,我瘫软在重明鸟身上,那兔子蹦蹦跳跳走到重明鸟耳朵旁边,吩咐它送我回去,之后在我闭眼瞬间看到它再次回到我身边,钻进我怀里。

“红莲,他怎么了,发什么疯呢。”

二长老披头散发,苦苦撑着一个覆盖方圆十几里的保护罩。

“没事,发泄发泄就好…看来他在那边,过得挺不容易的。”

“很少有能尽如其意的过自己一生的人,更何况这种执拗的聪明人…”

睁开眼我马上掏出手机看一眼。

时间刚刚好,我收拾好行李去厕所洗了把脸,排队检票。

上飞机后我立马沉沉睡去,去了生死界那边。

“怎么样,你没事了吧?”

睁开眼,我又回到自己屋子,抬头望去,屋顶也修好了,我皱起眉头在想,刚才的那些,是不是纯属我的幻想。

“宁帮你修好了。”

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红莲开口说道。

“不过你刚刚确实吓我一跳,那黑压压流星毁天灭地一般倾倒下来,饶是二长老都差点吃不消。”

“没事了,既然已是既定的事实,就没有深究的意义,我想我应该接受下来…这最坏的结果我已经能接受了,其他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了。”

我久违的轻轻一笑。

“在这里不用逞强的。”

“呵…千年的人精,还是瞒不过。”

“我像你这个年纪时候,应该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吧…活成不属于你这个年纪的理智,应该很累吧。”

我摇摇头。

“没什么累不累的,只是有时候会感到孤独和委屈。”

“没有必要去包容那么多东西,你自己不是说过吗,不报恶念,不报期望,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知行合一,终究是有些难以把握的距离,而这份距离,就只能靠接受来处理。”

“你的小心思真是难懂,总感觉你是个天生的矛盾体。”

“可能人人都这样吧,只是我比较敏感罢了。”

“罢了罢了,我已经把所有执行者排了出去,搜集最近来这边的生魂,宁和雷泽还有白虎都派人出去了,各自在自家地盘帮你找人。”

“麻烦大家了。”

“我们也只是试一试,毕竟他还不一定来呢。”

“哈,也是…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等下!”

“嗯?”

“试着勇敢一些,洒脱一些。”

“好!”

回到这边时候,飞机还有约莫四十分钟落地,我翻开手中小说,让自己保持镇定地读下去。

十五点我准时出来机场,乘车直奔医院。

在医院门口见到出来接我的哥哥,胡子拉碴满面油光,哥哥带我进去路上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尽管我已经想好要接受各种结果,但见到带着呼吸机意识模糊的父亲时候还是心神一颤。

母亲趴在床边睡着了,被我惊醒后我看到她的红眼睛对着我一笑。

“我回来了。”

“你多久没有刮胡子了,都长这么长了。”

摸摸下巴,胡子有些扎手。

“昨天还刮过胡子了。”

我绕过哥哥走近床边,父亲青黑色的脸硬生生刺进我的眼睛。

“出去抽支烟吧。”

我对身后的哥哥说。

“走。”

“什么时候从ICU出来的?”

“昨天下午。”

“医生怎么说?”

哥哥摇摇头,没说话。

“吃饭了吗?”

这次换我慢慢摇头。

“没有胃口。”

上飞机前,在过安检从我包里找出牛奶,我盯着牛奶楞了一会儿,打开一口喝完。飞机上时候,也实在是没有胃口。

“进去看看吧。”

“吃饭了吗?”

“在飞机上吃了点,不饿。”

母亲心满意足地点头,转头看着父亲。

“你们老二回来了,你醒来看看。”

父亲没有醒来。

晚间八点左右几位叔叔都来了,还有几位阿姨。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

这是给我打电话的是六叔。

“现在就看天意了…你爸爸一辈子没有做过坏事,老天不会亏待他的。”

我慢慢点头,得益于父亲的胆子小,他这一辈子确实从来没有做过愧对外人的事情。

和几位亲戚寒暄完,大家坐在父亲床前开始不说话了。

“今天正好老大老二都在,我就叫大家过来了。”

这里的老大老二说的就是哥哥和我。

“人现在就这样躺着,虽然出来ICU了,但是一天花销还是好几千,三哥家里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也不强求,谁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六叔说完又是一片寂静。

“我手头正好有两万的贷款,昨天全部给嫂子了。”

六叔扫视全场,又开始说话。

“我家里情况大家也知道,刚刚买了车,借了不少钱,现在手头就剩一万,我带了过来。”

五叔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油布包裹起来的小包递给哥哥,哥哥看母亲一眼,再看五叔一眼,默默收起来。

“钱不能给千石,得给老六拿着。”

一位阿姨左右看一眼。

“人都这样了,钱借出去指望谁来还呢…”

这是那位阿姨的心声,我听到了。

六叔悄悄瞪了那阿姨一眼,心里开始嘀咕。

“这母子三个都这样了,还他妈能把钱拿着跑路吗,你那几个臭钱我他妈给你还都行,只要你肯拿出来!”

“人家千石都二十好几的小伙子,都懂事了,我拿钱干什么?”

六叔忍不住说了一句。

五叔看着父亲,也开始生气。

“三哥十一岁开始放牛犁地养家,咱们一个个出去念书,没有三哥,你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做人要讲良心!”

“你嚷嚷什么,我又没说不借,骂谁呢?”

“这钱今天是跑不脱了,不借的话,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阿姨左思右想。

“我还给家里孩子供房子呢,没有多少钱,只能拿出五千。”

“唉,钱啊…”

我摇摇头出去了,不想再听下去,怕最后连亲戚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