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沿着西海岸行驶,车厢内十分安静,只听见一些机器人身上的老旧部件在吱吱嘎嘎作响。
每隔一分钟,列车速度就会提高一档,似乎也才行驶了五六分钟,就到达了西岸港。列车再次停下来,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响,所有的乘客都在此站下车,除了疑惑的艾兰和对面发愣的机器少女。
不是还要去源谷吗?她疑惑着,但眼看着机器少女也跟着其他机器离开了车厢,她也只好跟着下了车。
一走出车厢,踏上西岸港,艾兰就发现这里的机器人更多,挤挤攘攘,好不热闹,而且一大半都配置着崭新的金属部件,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若是平时见到这么多机器人,艾兰是要好好观察一番的,可是现在,在这个对人类充满敌意的半岛上,自己一切都要谨慎行之。
艾兰故意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向站台废弃的窗口处,再次见到了一张站点列表:短线:南岸站——沙地——西岸港/长线:南岸站——西岸港——源谷。
最下方有一行小字:长短线交错发车,请乘客留意列车到站提示。
原来刚才搭的那列车是短线啊!艾兰叹了口气。
一阵嘈杂的机器人碰撞声在她身后响起,她不禁设想起来:如果搭乘了长线,肯定不会在西岸港下车,但这个站上车的乘客会很多,到时候,满满一车厢机器人,如果有那么一两个离自己近一点,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后果一定很可怕!
搭上这列短线,在这里下车还真是幸运啊!艾兰一边庆幸,一边迅速融入正在走出车站大门的机器中,她计划一走出车站就往海岸线走去,沿着荒芜的西海岸走个一天两天,应该也就走到西北角的源谷了。
可是,艾兰失策了,混进机器人群后,她很快发现自己只能被机器裹挟着不断向前。
这群出站的机器人一出站就往左拐去,为了防止被机器们发现异处,艾兰只能紧跟着往左。站外还有一些机器加入进来,渐渐与出站的机器们汇成了一条机器长龙。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像是指甲在玻璃或金属上来回划动的尖锐声响,所有机器停止了步伐。艾兰也吓了一跳,扭头发现身边几个机器正齐刷刷地看向斜后方——机器长龙之外的方向,那个有着棕色刘海的机器少女正被两米高的水桶机器人紧紧捏住手腕,一旁的太阳能板机器人一字一顿地问着:“是,不,是,人,类?”
明明只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可即便是机器,棕色刘海少女也因为设定的程序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她紧张地揪住被抓着的手腕,拼命摇头,小声争辩着什么,周围的机器开始议论起来:
“她笑得太自然了。”
“一定是人类间谍!”
“人类该死!超级芯片永生!”
“踏足半岛违反了协议约定,必须处死!”
侮辱人类的言辞一句接一句从机器身体里蹦出时,艾兰感觉到了浓浓的鄙夷和仇恨,正不断漫延开来。
西岸确实比南岸危险多了!
机器人群骚动起来,一个近乎人形的棕色机器从艾兰身后向前跳去,一把纠起机器少女的头发,想将这个“人类”凌空提起,却发现,那只是一顶棕色假发,而疑似“人类”的机器少女头顶布满了焊接的接缝——
如果有一个人类少女的大脑也是这样子的话,那一定是用机器组装的大脑。
周围的机器们发出失望的“哦哦”声,似乎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可以群起攻之的目标而略有不满。棕色机器随意将假发仍回机器少女头上,往前跳走了,水桶机器人放开了机器少女的手腕,和太阳能板机器回到队伍之中。
很快,这条机器长龙又缓缓移动起来。
机器少女极其沮丧地将假发整理好重新戴上,盖住头顶的焊接口,难过地咬着嘴唇走出了车站大门。
这条机器长龙的目的地似乎极其明确,艾兰稍微掂了掂脚,她看到,这条长龙的最前端已经拐进了一个红色的建筑,建筑前有一个与车站大门几乎平行的红色大门,锈迹斑斑。
那不是我要去的方向,艾兰心想,我得慢慢离开这条队伍。
机器少女因为独自行走,动作灵活,速度较快,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前方,然而并没有加入这个队伍走去红色建筑的意思,相反,它走出车站后离队伍越来越远,似乎铁定了心要离开这群机器。
看着机器少女逐渐远去的身影,想起它被其它机器欺负的可怜模样,艾兰打定了注意,缓缓朝着机器少女的方向走去。
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艾兰暗暗希望着,只要少女说点什么,就可以顺利搭上话了,然后就可以拉着已经被确认为是机器的少女离开这条队伍往海岸线走去了。
就在她祈祷着经过少女身边时,少女正好开口了:“我真的是机器人……呜呜呜……”虽然眼里没有泪水,但确实露出悲伤的表情,仿真眉毛耷拉着,人类看了无不心生怜悯。
艾兰恰到时机地挽住了机器少女的胳膊,就像她在训练基地挽住艾文克斯的胳膊那样。她关切地问道:“为什么戴着这么长的假发?难怪它们以为你是人类!”
机器少女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突然出现的短发女孩,露出犹豫的表情,但还是回答了艾兰的问题:
“因为我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类啊!”说完还忽闪忽闪地眨巴起眼睛。
这让艾兰觉得极其好笑,她竟不自觉脱口而出:“可是假发一旦掉了,只会让你看起来更不像人类啊!”
机器少女的表情瞬间由悲伤变成了失望,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它低下了头,念叨起来:“更不像人类,更不像人类……”
“我……”艾兰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想要转移话题,“我叫艾兰……你叫什么?你,有名字吗?”
正难过着的机器少女听到有人问自己名字,又抬起了头,眨了眨眼:“艾兰你好,我叫艾莉丝。”
是个很有礼貌的机器嘛!
嗯?艾莉丝?还真是个常见的机器少女名呢!艾兰差点又要脱口而出,还好止住了。
她拉起这个叫艾莉丝的机器少女缓缓前行,离机器长龙越来越远,很快就把那条长龙抛在了后面。
再走下去,很可能就要到警戒线了……如果碰到半岛的机器守卫就麻烦了。艾兰打算独自向海岸出发,可还没来得及和艾莉丝告别,又一群机器人吵吵嚷嚷地冲了过来。来不及躲避,艾兰就和机器少女被几个大块头的机器撞倒在地,刚想撑地站起,又有几个机器人直接踩着她们跑了过去。
“啊——”艾兰被一台笨重的机器踩中,右手手腕因为没有任何防护,疼痛难忍叫出声来。这声尖叫一下子引起周围一群机器的注意,它们慢慢地围拢过来,形成了一个机器观光团。
“人,类,的,尖叫。”
“人类,人类。”
“看啊,有两个人,类。”
周围的机器发出模糊不清的语音,看来不过是一些老旧破损的废铁烂铜罢了,艾兰撑地而起,心想,实在不行,就开启攻击模式好了!左臂机械旋转起来,往外喷出了一些堵在枪口的沙土。
机器还在围过来,其中一个已经伸出歪歪斜斜的榔头想要翻动这两个“人类”,榔头下落时,犹豫了一下,直接朝着艾兰的头部而来。
艾兰害怕极了,本能地举起左臂,对准伸出榔头的机器,“来个火力攻击吧!”艾兰心里颤抖着,就在她要发射子弹的瞬间,却被一把按下左臂,随即整个人被一台有棱有角的机械拦腰截起!
几缕发丝轻扫过她的脸庞,艾兰被悬空提起,又轻放至某处。一瞬间,她头朝下被悬在空中,脸贴着厚实的衣物,感觉不到背部的温度。
机器?她惊魂未定,十分疑惑。
稍稍仰起脸,她看到一个屁股,一个富有弹性的屁股?穿着一层牛仔的屁股?
人类?她再次疑惑。
刚想伸出手捏一下眼前的屁股,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52号报废目标已截获……”
没有语调,没有停顿,没有感情。
还是……机器吗?
没有感情的声音继续说着:“……危险等级S级。”
危险等级?那是什么意思?听起来,自己就是那个危险物体。艾兰疑惑着的时候,前面一片机器迅速运行起来,咕噜咕噜……咔呲咔呲……一堆斑驳的机械轮轴,金属关节迅速往后退去。
几个十分矮小的机器人一下子就在众多机器中消失了踪影,围绕着她形成的整个机器观光团都开始迅速后退,最近一个机械轮离她也有十来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确实感觉安全了些,至少艾兰觉得安全了些,她竟然有些感激将自己扛起来的物体。
用力扭头往上看去,她只瞥见了一头黑色的头发。艾莉丝在一旁坐直了身子,正好奇地打量着她这古怪的扭头姿势,它似乎并不像其他机器那样明白“危险”的意思,或者它并不觉得“危险”是指艾兰。
黑发人形物体扛着艾兰走出机器观光团,大踏步地往红色大门的方向走去。机器在它们身后相继散开。
身旁的机器人越来越多,看来真的是又走回车站和红色大门这条线了,刚才明明已经远离了这里的!
艾兰焦躁不安起来,不,我不要去红色大门……那里都是机器……可是双腿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艾兰扭动起来,顺手抓住了地上的一丛灌木。
“52号报废目标放弃抵抗否则就地解决。”上方传来少年的声音,没有感情,铿锵有力。几个机器从它们身边路过,好奇地伫立了几秒,随即又匆匆向前。
开什么玩笑?我会被你一个机器轻易解决?艾兰的左臂“突突”响起,冒出点点火花,再次准备攻击,却被一句话劝住了——
“乖乖别动,我保你安全。”
一个极不明显的停顿,还有一句熟悉的话语,唤醒了艾兰最熟悉的记忆。
乖乖?
一张笑脸在艾兰脑海中浮现:男人的镜片反射着头顶白色的灯光,“要乖乖的哦!”艾文克斯说着,走出了艾兰的房间,房门随后关上。
乖乖的……那是只有艾文克斯才会对自己说的话……眼前这个,是谁?
人类还是机器?
一直走进红色的建筑里面,艾兰才被放到地上。
“52号报废目标靠墙坐好。”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语调。
刚邂逅了一个机器少女,又来了一个机器少年吗?艾兰思绪万千,还是按照指示靠墙坐下了,少年随即与艾兰平行而坐。
艾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头。一个黑色短发,黑色墨镜的少年正坐在左边,黑色的紧身衣外罩着一个迷彩马甲。少年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机械的痕迹,只有右臂厚重的机械装置和马甲肩部的一个文字贴牌显示出他当下的身份:
Peninsula Defenders(半岛防卫团)
面前就是半岛防卫团的一员吗?怪不得制作如此精良,不但皮肤,就连内里的骨架线路也是完全按照人类的骨骼经络设置的吧?
应该没有机器想被防卫团盯上吧!怪不得那些机器纷纷避开,原来是半岛防卫团来了啊……
所以,自己是被发现了吗?艾兰苦笑了一下,都怪自己操之过急,为了省时间去搭机器专列……不被发现就怪了!出师不利,还真是……不幸啊!
这里可是西岸啊!比起南岸,这里确实凶险多了!
感觉到艾兰的注视,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52号报废目标坐好别说话。”
原来是没有语调,没有感情的……半岛防卫团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