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悬挂于自我编织的“意义”之网。
丧钟在暮色中敲响了九声。司祭长路德维希·克洛普施托克的一生就此落幕。
过去的几个月,他已被绝症折磨得病体支离,弥留之际,一贯引以为豪的理性和智慧消失殆尽,就连基本的神志也变得恍惚。现在,他漫长的磨难已经宣告终结,但对于他的家人来说,苦痛还在延续着。
离开父亲的房间时,约书亚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冷峻。他并没有像母亲和妹妹那样痛哭流涕,甚至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波动。直到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时候,才显露出了反常。
他僵直地坐在床上,死死地攥着衣摆,浑身颤抖着,面容扭曲,像是在全力抑制着猛烈的情绪波动。
不经意地,一滴黑血落在了地上……
夜深了,他支开了家人、管家和仆人们。
灵堂中只剩下他本人,以及几位身份显赫的客人。
这些客人都是强大的魔法使,仪容有如古宅中的挂画,显露着来自久远年代的威严。他们是十三使徒会(13 Apostles)中的几位,他们所属的团体把控着教团的中枢,约书亚刚刚离去的父亲以及父亲的宿敌裁判长约翰涅斯也都是使徒会的成员。
“请允许我们献上最诚挚的哀悼。”说话的是其中的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者,“令尊的功绩足以在神圣的事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曾经与这样一位杰出的信徒和伟大的圣职者共事,是我们的荣幸。”
“不过,如此急切地召唤我等前来,想必你是有别的事想说吧。”其中的最年长者用一种嘶哑低沉、略显怪异的语调说道。
“非常抱歉,以如此冒昧的方式邀请诸位……”约书亚站在昏暗的灯光不能触及的角落,以掩饰脸上不停滚落的汗珠,“下个星期就是五朔节了,教团将会选出新的司祭长,届时我希望诸位能够信守承诺……”
他知道,下一任司祭长将由使徒会成员共同选出,因此面前这几个人的支持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你是说想让我们在表决的时候支持你吧。”那位老者说,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猫头鹰,“当初我们的承诺是,假如你能够杀死一个恶魔,我们就会在司祭长的选举中支持你。而你好像没有做到这一点。”
“可我全力协助杜兰达尔击败了恶魔!”约书亚有些激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在索德玛拉的战斗中,我竭尽所能地为萤光院她们赢得了时间,只是……”
“只是你终究没能做到亲手击杀恶魔,对吧?”对方说。
“……”司祭无言以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约定的前提,可是由你手刃恶魔。”刚才那位年轻人补充道。
“你没能做到这点,而且你的拿非利计划也彻底宣告破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有颜面要求我们支持你吗?”老者毫不留情地斥责道。
“很抱歉,司祭阁下。”年轻人的语气依然温和,“在索德玛拉之战中你借用圣杯无果的事,让使徒会的许多成员大为不满,尊主本人也颇为不悦。在这样的前提下,即便我们支持你,恐怕也改变不了大局。”
“接受现实吧,约翰涅斯那个老家伙肯定会成为司祭长。”
“不,我还没有输!”约书亚浑身颤抖地反驳道,没有人注意到,黑色黏液开始从他的耳鼻流出,“只要有你们的支持,我就还有机会,而只要还有最后的一线希望,我就必须竭尽全力。而且,我们的家族之间是盟友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依靠各位……”
“我们之间的同盟已经持续了几个世代,现在是时候改变了。”老者打断道,“现在这种形势下继续支持你,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吧。一直以来你都在全力为自己的家族着想,我们也一样啊。说到底,还是没有理由为了你那微不足道的所谓希望而得罪约翰涅斯。”
“叛徒……”约书亚垂下头,低声说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当面指责,众人表现得毫无准备。
“懦夫……”司祭失控地低语道,“你们这群龌龊肮脏的虫子……”
“等等,你说什么!”老者怒斥道,“你竟敢如此无礼地冒犯使徒会!”
“我说……终有一天,你们会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的!”约书亚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的脑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驱使他放任自己的怒火,“你们……会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你们会……呃——!”
约书亚痛苦地跪倒在地,双手抱着头。
由于光线不足,谁也没注意到他的手背和脖颈上爬满了黑色藤蔓般的血管,口中也开始渗出黑色的凝胶。
面对这反常的一幕,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忿忿地选择离去。
在一个个传送阵投下的光芒中,有人抛下了一句:
“真是可悲的东西。”
终究……还是辜负父亲大人的期望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
这不是……这不是我……
我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失态……
回来,回来,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
我还有机会说服你们的……
不……没机会了……
我没机会了……
都结束了……
约书亚一个人待在几乎没有灯光的角落里,不断喃喃自语。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拷问着他、诱惑着他、折磨着、嘲讽着他,正是这个声音让他在众人的面前失去了理智。
“不,你别想就这么毁了我,你别想控制我……”
他取来了一把附加了魔法的迅捷剑和一盏提灯,然后转动了一下书房墙上的烛台,打开了藏在书架后的暗门。
“是时候……是时候了结了……”
此时,一辆汽车行驶在通往司祭长宅邸的林荫道上。
司机正是助祭古谷奏,从丽贝卡那里获悉噩耗的她在第一时间赶来了。
她心里惴惴不安,因为深知约书亚一直以来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担心这最后一根稻草把他的心智彻底压垮。她知道,这正是约书亚最需要得到抚慰的时候。
而在另一边,约书亚沿着石阶进入了地下密室。
那是一座可以追溯到三十年战争时期的石室,架子上陈列着禁忌的古书和仪式用的器具。显然,这里并不是为了祈祷、苦修抑或是避难而建的圣地,而是一座囚室或是刑房,四壁都铺着一层用于阻隔灵力的黑曜石,上面满刻着咒语和符文。
司祭刚刚进来,黑暗中便传来了锁链被拉拽的声响,还有又像人又像野兽的嘶吼声。
他往石室的深处走着,直到提灯发出的有限的光勾勒出了那位囚徒的轮廓:
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纤细的手腕和脚踝被镣铐束缚着。她好像被什么东西侵蚀得面目全非,无数黑色的丝线在她的皮肤上游走着,交织成不规则的网状。这些丝线几乎覆盖了整个身体,但脚踝上的圣痕依然清晰可见。同样清晰的,还有她愤怒的双眼,她像动物一样嚎叫着,恨不能把面前的这个男人生吞活剥。
约书亚满布乌黑血丝的双眼已经彻底适应了黑暗,丢在脚边的提灯照亮了地上的铁处女面具。毫无疑问,面前这位失去了心智的囚徒是一位圣女,她正是那位出现在勒阿弗尔的刺客。
“你……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毁了我吗?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就这样任你摆布的,明白吗?你明白吗!”司祭怒吼着,黑色藤蔓已经爬满全身,而对方只是不断地用毫无意义的嘶吼回应着。
“你……你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而我背负着家族全部的希望!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变得和你一样……?!”说着,司祭用剑指着少女的咽喉,“是时候了断了……你永远也别想控制我……”
“前辈……”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约书亚猛然回过头,面色惊愕,他对那个人的突然出现毫无准备。
“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刚才,来访的奏发现房子里空无一人,便怀着对约书亚的担忧搜索了一番。她发现了这道忘记关上的暗门,于是跟随着密道找到了这间密室。
“约书亚前辈,你……你这是怎么了?还有……那个是……?!不,不可能……”
看到约书亚的可怖模样,还有被囚禁的圣女,奏捂住嘴,手里的电筒掉在了地上。
“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吧?答应我,别告诉任何人!”约书亚瞪大了污浊的眼睛。
“我……不会的……”
奏含着泪,在恐惧的驱使下后退。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出卖我的。”约书亚露出了扭曲的笑容,“来吧,奏,不要害怕……来帮我吧,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和我一起了结这件事……我们一起……”
说着,他向她伸出手。
“不,约书亚前辈……我……请不要……”
助祭本能地抗拒着,不觉已经退到了墙角,眼前的一幕就像一场荒诞的噩梦,完全超乎了她的理解和想象。
“如果是小奏你……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吧。”
虽然奏摇着头,但约书亚还是失控般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而奏只能徒劳地抓着他的双手,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不断向外流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机械地重复着。
反抗越来越弱,直到完全停止,那双纯净的大眼睛凝固在了最晦暗的瞬间。至于约书亚,黑色的藤蔓已经和他的肤色融为一体,双眼完全变成了两潭黑水。
在奏停下来的那一刻,他,已经彻底臣服于内心的黑暗……
……
五朔节那天,伊甸又一次拾起了剑。
这是索德玛拉一战过后她第一次重新披上战衣。她胸前的那块水晶——也就是禁果——已经变得如同她的双眸一般清澈。
虽然已经苏醒了一阵子,但重新掌握灵力的过程就像是重伤后的复健一样艰难。每当想到童梦要一个人战斗,每当想到童梦在潘地曼尼南遭遇的险境,她便更加迫切地想要重返战场,想要重新回到童梦的身边。
每一次站在训练场上的时候,同样还在恢复期的辉夜总是守候在她身边,耐心地引导着她。而童梦也总是远远地为她鼓劲,见证着她一点一点地好起来。现在,她终于重拾起昔日的力量了。
一道道紫色的光划出美妙的弧线,训练用的傀儡接二连三地被击倒。
“干得漂亮啊,小伊甸!”
丽贝卡在童梦身边喝彩着,就像校园里的小迷妹在为体育社团的明星呐喊。
“小梦,你也来为她加油啊!”她提议道,“小梦的喝彩声一定能激发出她120%的潜能的!”
“嗯……”
一开始,童梦还有些拘束,但很快就在丽贝卡的带动下变得情绪高涨。通过罕见的忘情呐喊,一直积蓄着的压力似乎也也得到了些许释放。
她不禁留意了一下身边的金发少女,虽然那无忧无虑的脸庞上绽放着向日葵般的笑容,但最近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而且过去的这段时间,也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世界各地清除着撒旦叶留下的眷族,压力不言而喻。
所以,这笑容和呼喊的背后,也藏着亟待宣泄的阴霾吧?
“呼——小伊甸恢复得真快啊。”大概是喊累了的丽贝卡长长地舒了口气,“用不了多久,她就再次能和小梦并肩作战了吧,太好了。”
“贝琪,关于你父亲的事……如果你需要休息一阵子,我可以分担你的任务。”
“放个长假吗?辉夜倒是给过我同样的建议。不过安心啦,我完全没有问题的。”丽贝卡笑着说,“要说不伤心,那肯定是在说谎。但毕竟爸爸已经病倒那么久了,我或多或少也有了些心理准备吧。作为曾经的病人,我完全能够理解他所承受的痛苦,解脱反倒是种恩赐吧。”
“贝琪……”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丽贝卡的眼睛眯成了月牙。
“嗯,不愧是我们大家的奇迹女孩。”童梦也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说起来,我倒是有点在意约什的情况。好久没有见到他了,还有小奏,最近所有人都在为五朔节的事忙碌吧。”
“司祭先生……他能顺利地成为司祭长吗?”
“谁知道,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输掉。”
“为什么,难道成为司祭长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他输。”丽贝卡叹道,“一直以来,家族和教团的事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时间,就连难得的闲暇时光都在研习那些难懂的东西。为了别人的期待而牺牲了自己的全部乐趣与爱好,这太不公平了吧!这样一来,和提线木偶又有什么区别呢?
“记得小时候,他总是期待着圣灵降临节。倒不是因为这天的意义特别,而是期盼着可口的点心和热闹的庆典。那时候的我身体虚弱,不适合出门,他会把在城镇上的见闻说给我听,虽然事后想来有不少是他编的。而且那时候爸爸也不会真的允许他跑到镇上去吧……对了,他还特别喜欢给我讲韩赛尔与格蕾特的故事,每一次他都会让故事中的兄妹俩用不同的方法打败邪恶的巫婆。“
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接着说:
“你看,那时候的他完完全全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只是个温柔的哥哥啊。他被送去神学院的那天,我一直在哭,因为我觉得病重的自己多半是等不到他回来的那天了。但他只是微笑着对我说,会在梦里回来看我的。我确实常常梦见他,每一次都能用温暖的微笑烘干我的泪水。再后来,梦中的笑颜逐渐变得模糊了。
“大概是因为太想念他的缘故,我悄悄翻看过他不小心落在家里的那本日记。我这才明白了,外表坚强的他也曾抗拒过。其实他并不想去神学院,甚至因此想过离家出走,但最后还是选择了顺从,仅仅因为‘姓氏’和‘血统’这些虚无的东西。虽然他们总是在说,身为克洛普施托克家未来的家主,人生从来就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可是生在这个家族也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吧。
“纵使从神学院毕业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古板又无趣的家伙,我还是觉得过去的约什才是真正的他自己,那个喜欢夹心饼干和枫糖,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快乐的孩子,才是他真正的自我。所以,失去司祭长的位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挣脱命运的囚笼,重新做回自己。当然了,我也知道他会因此伤心和失落很久,但他还有我啊!”
“贝琪总是这么可靠啊。”童梦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会输给你的。最近感觉自己又变强了,不仅能够自由地在天空翱翔,对灵力的运用也更加自如了,就好像忽然间获得了某种启示一样。”
“小梦你还不知道吧,每当有一个天使死去,剩下的天使就会均分他的力量,从而让自己的宿主变得更强。因为所有的天使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只不过被分割到了不同的圣女身上。那天我找到小美耶的时候,就发现她体内的守护天使消失了,大概就是死掉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而言之,我们的力量得到强化也是顺理成章……”
说到这儿,丽贝卡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对不起,贝琪。”童梦满脸歉疚,“是不是……我又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不是你的错,而是……刚才我理所当然地说出那些话时,发现了某种违和感。记得辉夜说过,恶魔会导致世界规则的畸变,而人类并不会察觉,只会自然而然地接受新规则。而身为圣女,会不会在潜意识里保留这‘旧世界’的记忆呢……也许世界原本不是这个样子,也许原本天使都是独立的个体,直到撒旦叶或是玛蒙不知不觉地破坏了世界的规则……”
“不会吧,我们明明已经……”
虽然想说明明已经歼灭了恶魔,但毕竟没有人知道畸变的过程是如何发生的。或许,在恶魔降临于世的同一时刻,世界的规则就已经开始土崩瓦解了;而且畸变也有可能是恶魔被囚禁的过程中发生的……
她们怔怔地看着彼此,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伊甸也打倒了所有傀儡,为这堂训练课画上了句号。
“辛苦了,伊甸,休息一下吧。”辉夜说。
“一直以来谢谢了,辉夜小姐。”银发少女把剑背回身后,“我想,我已经做好重返战场的准备了。”
“那太好了。”那只名叫拉斐尔的布偶适时地出现,“伊甸恢复得正是时候。”
“正是时候?”
“是啊。请到星图大厅来一趟吧,各位。”拉斐尔说。
大家一起聚集在大厅里,星图的一个角落泛起了一片浑浊的颜色,这表明某地正在被强大的混沌能量侵蚀着。
“这一次的混沌能量读数超过了最近出现的眷族的总和,甚至直逼潘地曼尼南。”拉斐尔说,“恐怕我们又有事要做了。”
“难道又是恶魔吗?”辉夜忧心忡忡。
“也有可能是集群的眷族。”猞猁布偶模样的天使说,“总之,这会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战斗吧。所幸的是,伊甸又可以挥动长剑了,有经验丰富的伊甸在,应对这种情况应该也不成问题。”
“可是她的伤才刚好。”童梦说。
“没事的,梦。”银发少女说,“无论是闇之扉还是我的自愈能力,都已经恢复到了最佳状态,现在的我能够应付的。”
拉斐尔说:“而且,在潘地曼尼南消耗过大的伊芙也还无法投入战斗,童梦和贝琪又在最近的狩猎中损耗了大量的灵力,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恐怕会很危险。在这种情况下,让伊甸参战才是最好的选择啊。”
“可是……”
童梦嘀咕着,她和伊甸同时看了看辉夜。
“拉斐尔说得对。”先知停顿了一下,“毕竟不能像潘地曼尼南那样冒险了。伊甸,这一次就拜托你了,答应我一定要万分小心。”
“嗯,就交给我们吧。”
传送阵的光芒中,三人到达了一片披着层薄薄的雾的针叶林。
童梦环顾四周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某种陌生而颇有些韵律感的鸟叫声。灌木丛后面走出来一只小鹿,抬起头望着她。在与她对视了几秒后,那个小生灵被婴儿啼哭般的嚎叫声惊动跑开。
忽然间,一群名为蛊雕的魔物从各个方向袭来。圣女们早有准备,这些魔物或是被剑刃斩断,或是被寒冰冻结,但依然前仆后继,始终也没有停歇的迹象。
“究竟有多少啊,好像永远也打不完!”丽贝卡一边挥舞着水晶锤一边抱怨道。
“这些魔物的行动方式有些怪异,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伊甸说。
“是恶魔吗?”童梦问道。
“恐怕是别的什么东西。”
战斗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树林终于恢复了沉寂。
童梦刚刚松了口气,就又一次听到了那种富有韵律感的鸟鸣声。接着,又有一只小鹿从灌木丛背后走出来,抬起头与她对视。果不其然,在下一秒钟又有一群同样的野兽向她们涌来。
“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她说。
“是有些诡异……我刚才明明已经打倒这个魔物了!”丽贝卡将一头野兽砸得脑浆迸裂,“我不会记错的,这一只身上的斑纹很特别……”
“已经联系不上庇护所了。”伊甸尝试联络辉夜未果,“通讯器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了。”
“奇怪。”丽贝卡说,“杜兰达尔的通讯器不是连结界都能够穿透吗?”
“等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的伊甸脸色骤变,“这不是空间上的阻隔而是……时间闭环!”
“时间闭环?”丽贝卡和童梦异口同声。
“不会错的,这是个陷阱,我们被困住了……”
庇护所这边,一位客人意外地造访。
“约书亚前辈?”看到他,辉夜难免有些吃惊,“你不是应该在……”
“对于司祭长的事,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前辈……”
“没事的,萤光院。”对方微笑着,“这样的结果早已经注定,我也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愿承认罢了。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倒也算是想开了。或许丽贝卡说得对,我也配得上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嗯,那就好……”
“而且,我今天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辉夜隐约察觉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样,但却说不出哪里不对。伊芙也有些不安,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
“是关于伊芙的事。”约书亚说,“我为她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也就是艾尔铸造了一副完美的躯壳。从今天起,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灵力湮灭了。”
“谢谢你,前辈。”先知说,“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您还惦记着杜兰达尔的事……”
“倒不如说是为了你。随时可能发生的灵力湮灭就像是定时炸弹一样威胁着你的安全,这一直都是我的心病。之前为拿非利计划建造的实验室已经改造完毕,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随时可以把艾尔的灵魂从伊芙体内剥离出来,灌注到尘土塑造的新躯体里。这样一来,她们两个人都自由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面对司祭的好意,以及他伸出的手,伊芙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情绪。她躲到了辉夜的身后,用警惕的目光盯着那个被先知寄予无限信任的男人。
“没事的,伊芙。”约书亚安抚道,“艾尔马上就要得到属于自己的身体了,这不正是伊芙一直想送给她的礼物吗?”
“不要。”伊芙说,“伊芙不要去,他在说谎。”
“为什么?”约书亚步步逼近,语气变得急促,“你的妹妹马上就能变成真正的人类了啊,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不要。”樱色头发的少女重复道。
“还是再等等吧。”辉夜说,“伊芙大概是还没准备好……”
“怎么了,萤光院?”约书亚停住了,面色罕见地阴沉下来,“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
“不是的,前辈。”辉夜说,“从小到大,您一直都是我最信赖也最敬重的人,但毕竟这种事你我都没有权利替伊芙决定。所以今天还是先请回吧,先让我和伊芙好好谈谈。”
“看来你是要拒绝我了?”
约书亚低下头,黑色的藤蔓又一次在他的脖颈的皮肤下面舒展开来。这一次,他浑身上下都被一层浓稠的黑雾所笼罩。
“前辈……您这是怎么了?”
“抱歉了,萤光院,今天我恐怕非带她走不可。”
说着,像是着了魔的司祭向辉夜抬起手准备施法,而异色瞳的猞猁布偶及时挡在了先知的面前。
“滚开,碍事的家伙!”
约书亚猛地一甩手,拉斐尔便飞了出去。
接着,司祭握着拳头,高高抬起手,拉斐尔又悬浮到了半空中。黑色的、电流般的能量环绕着它,就像要把它撕成碎片。
“请停下!”
辉夜哀求道,但约书亚丝毫没有理会。
眼看着,布偶的身体被一股混沌的力量侵蚀得面目全非,除了那只金色的瞳孔之外,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一寸完好之处。
“请住手,前辈,拜托了!”
辉夜提高嗓门,同时用一把瓦尔特PPK手枪指着司祭。
“这把枪是我给你的,你还记得吗?而你竟然……你竟然用它指着我?萤光院……就连你……难道也要抛弃我吗?”约书亚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眼睛、鼻孔和耳朵都渗出了黑色的血,“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
约书亚把拳头攥得更紧了,悬浮的猞猁布偶剧烈地颤动起来……
砰——辉夜扣动了扳机。子弹朝着司祭的手臂飞去,却在距离他不到10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就这么悬在那里,仿佛时间静止。
时间……静止?
“等等,这个力量是……?!”
辉夜还没有说完,便在一股气浪的冲击下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