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没去哪儿。”
“什么叫没去哪儿?你给我说清楚!”
“今天我值日不行吗?”
“当我是傻瓜吗?老师来电话了,说你今天根本没去上学!”
“啧,那个老妖婆真多事!”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明明总是玩在一起,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人家童梦?”
“童梦,童梦,童梦,又是童梦!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啊?!”
“怎么说话的,你是想气死我吗?你给我过来,这是什么?”
“我的漫画,还给我!”
“这么厚的一摞!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再搞这些无聊的东西,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还给我!”
“还给你?看我今天不撕烂了它!”
“不要,还给我!”
“我今天非撕了它不可!”
“放手,快放……”
啪——
纠缠中,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月华的脸上。她捂着左脸,用噙满泪水的眼睛瞪着父亲,羞耻和忿恨涌上心头。
“这……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
说完,月华重重地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父亲的表情僵住了。几秒后,他喊道:“走啊!走了你就别再回来!”
这是发生在大约一年前的一幕。
那天,她奔跑在雨夜里,长期压抑的情绪像决堤一样泛滥。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一直以来,没有尊重,没有理解,有的从来都只是苛责。在这个家里,没有人聆听过她的心声,哪怕只有一次……
“说什么丢脸,说什么失望,说什么辜负了全家人的期待?生在这个世上难道是我的选择吗?这样的家,谁要回去啊!”
可是……她又能去哪儿呢?去找童梦吗?
不行,刚才明明还在心里埋怨过她的,甚至想过“如果她消失就好了”。虽然只是一个闪念……月华觉得自己差劲透顶,怎么能对最好的朋友抱有那种想法!而且现在这样太丢脸了,绝对不能让童梦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那么,离开这座城市吗?
可要知道她现在身无分文。
她能去哪里呢?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
就是……就是……
天桥上,月华看着车来车往。
淋湿的头发紧贴着前额,无数个毫无意义的念头闪过……
成绩一塌糊涂,没有任何长处,被所有人嫌弃,现在连家里都不再是容身之所。虽然平日里总是故作坚强,总是装作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现在,月华只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一个错误,一个完全没有笑点的玩笑。
我……我该怎么办?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我已经没有勇气面对了。可是,就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寻短见?未免太可笑了吧……
别人会怎么说?
童梦会怎么看呢?
可是,可是……真的已经……
她紧紧抓住护栏,眼泪混杂在雨水中,不可遏止地从脸颊滚落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吟唱,圣洁旋律让她的心灵暂时平静下来。
是谁?月华四下张望,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动了,雨滴悬在半空,就像是时间停止了流动。
惊异之余,发现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从天而降,悬停在她的面前。那位少女背生双翼,全身上下都披着金光——不,她的身体就是由光组成的。她如同母体内的胎儿一样,双手抱膝蜷缩着,表情平和宁静,像是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中。
少女苏醒过来,舒展身子,张开翅膀,向月华伸出右手,而月华也不由自主地伸手回应。当两个人的指尖触碰到一起,周围变成了纯白的世界,月华感觉到自己的身心就像是包容了整个宇宙一样。像是只过了短短的一刹那,又像是经历了千百万年那么久。
随后,世界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颜色各异的伞在街景中攒动。
那位少女也消失了。她住进了月华的内心深处——成为了只属于她的守护天使。刚刚哭过的泪痕也还未消退,但月华心底的阴影暂时散去了,她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印记,那便是圣痕,天使与少女之间的契约之证。
从那天起,新的篇章拉开了序幕。
就像漫画中的主人公一样,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与邪恶的魔物战斗,这不正是她儿时一直憧憬的生活吗?就算是她自己,也曾认为这样的幻想幼稚而不切实际,甚至曾经羞于提及。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或许在功课上月华远远算不上出色,但在战斗方面却表现得像个天才。
力量觉醒的那一天,有如回想起前世的记忆。战斗的技巧、关于魔物的知识,都凭空出现在她的脑中。
虽然同时“回想”起的还有痛苦、悲伤和死亡;虽然也曾设想过,自己并非独一无二;虽然也担忧,有某个更大更艰巨的使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静候。但至少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不论是狡诈的狼人(Werewolf),还是无形的游魂(Wraith),抑或是行踪诡秘的天蛾人(Mothman),都无法逃脱她手中的长枪。
她很享受与魔物作战的过程,这让她又一次重拾信心,又一次找回自己生命的意义。因为她知道,自己有着比考试崇高百倍千倍的任务;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她的守护,三山市的人们随时可能受到那些魔物的伤害。
唯一的遗憾是,她的功绩不能为人所知。她知道:这是个秘密,如若让“局外人”知道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一方面是守护城市的猎魔少女,另一方又是不被人待见的劣等生,这样的落差让她感到寂寞和失落。遭受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家人——的否定时,她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说:“你们知道我守护着这座城市吗!”她知道自己配得上得到更好的对待,但她也明白必须抑制住这份冲动。
好在,这样的寂寞与失落没有持续多久。
某次在书店捕捉吵闹鬼(Poltergeist)的行动中,她碰巧遇见了童梦。那时她还没有解除变身,而童梦也一眼就认出了她。
两个人当时就这么面对面站着,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僵持了整整十秒后,月华才想起来要清除童梦的记忆。一次、两次、三次,强光闪烁着,不过,魔法并没有奏效,只是换来了童梦的一顿抱怨。
“你究竟在干嘛啊?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抱歉……”月华尴尬地笑着。
是啊,她在干嘛……
这该怎么解释呢?不如就实话实说吧,反正童梦是绝对不可能出卖她的。正是从那时起,月华和童梦开始了夏洛克与约翰一样的合作模式。
有了童梦这个得力助手,狩猎也不再有种种后顾之忧。
她不但帮月华出谋划策,还协助她平衡着生活的两面。那段日子,月华感到了久违的充实和幸福,不仅仅是由于上述原因,还因为隔阂的消弭。
尽管如此,好像还有着某种隐忧,如同伴随着阳光而生的阴影一般,潜藏在内心的角落。她无法言明抑或是不愿面对,直至那晚,有人将这个秘密从暗处挖出,毫不留情地置于她面前。
“让一个局外人卷入你的战斗,不就是想向弱者炫耀武力吗?……你也不过是在欺骗这个孩子吧,你让她以为自己真有多么重要,其实呢,她不过是个累赘罢了。”
“你知道什么,你这个混蛋!”月华骂道。
她很清楚,自己出离愤怒的原因,并非因为美耶是信口雌黄,而是恰恰相反。
那位被称为“焰姬”的少女精准地击中了她深埋在内心的、不愿去面对的那种可能性。同样,她也明白,那天自己拒绝辉夜的理由并不完全是教团隐瞒了真相……
平时童梦是被大家认同的优等生,而她则什么都不是。
总被拿来和童梦比较,处处都输得体无完肤。不过狩猎上——唯独在这件事上——她,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她,才是拥有无与伦比天赋的那个人。就连处处都被人认为是榜样的童梦都只能甘当绿叶——
难道这才是她感到充实和幸福的原因吗?
她开始怀疑自己。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可真是太差劲了……”
那晚从庇护所回来之后,月华便被这个念头纠缠着。
无论如何否认,她也无法排除自己只是爱慕虚荣的可能,或许喜欢战斗并不是出于什么高贵的动机,而仅仅是为了拯救千疮百孔的自尊心。虽然她极力想要无视,但已经揭开的伤口,绝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愈合。
如果说美耶的指责尚不能彻底地打击到她,那么土蜘蛛事件则是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那一次的挫败,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尊心的受伤和对伊甸的嫉妒——这种嫉妒胜过了恐惧、自责和挫败感,占据了她的内心。面对着一个真正处处强于自己,且正在“抢走”童梦的“对手”,她最后的尊严也分崩离析。
所以,即使是面对满身鲜血、需要帮助的战友,因嫉妒而生的愤怒仍旧盖过了一切。
“从今往后,还是你们俩一块行动吧。以后我的事也不用你们管。”
那晚,她违心地抛下了这样一句话,便独自离去了。而当心头的盛怒平息下去,剩下的就只有空虚,以及更加彻底的自我厌弃。
一方面,她愈发怀疑自己动机的纯粹性;另一方面,对伊甸的嫉妒又驱使她更加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在这两种心态的夹击之下,她只能用对外界的抗拒,以及自暴自弃的姿态来保护自己。
也正是这种姿态激怒了童梦。
童梦的一顿责备,还有随之而来的告白,倒让她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此外,她得到了意外的慰藉——被外界贬斥为一无是处的她,竟也能够在不觉间鼓舞和治愈他人的心灵?这真的足以证明自己并非毫无价值吗?
最初,她的反应是怀疑。
过去童梦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她只觉得是有些虚伪的安慰罢了,可是这一次,又有谁能够质疑那双泪眼的真诚……
童梦的哭泣也让她感到内疚,因为自己辜负了最重要朋友的期望,甚至一度因为嫉妒和忿恨,有意无意地疏远她。好在她现在想明白了:为了童梦的期待,为了三山市,更为了自己,猎魔少女露娜必须振作起来。
今晚的夜色中,她看着熟睡的挚友,隐隐感到担心。
回想起小树林中的发现,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邂逅守护天使以后,觉醒的不仅仅是对魔物的感知力,似乎还有猎手的直觉。以前独自狩猎时,这种直觉也是她寻觅魔物的利器。可是,这次让她的直觉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呢……
对了,连帽衫——那块破布看起来就像是被撕裂的连帽衫!随即,她联想到最近学校里盛传的“兜帽男”的传闻;如果这真的是属于那个兜帽男的东西,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在小树林里?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接着,她开始回想遭遇暗影猎犬时的情形。当时她一度被逼入了绝境,被压在树下完全无法动弹,那只野兽本可以趁此机会要了她的命,但却放着她不管,直接冲着逃跑的童梦去了。那怪物好像对别的目标都没有兴趣,一心只想着攻击童梦。
虽然当时与怪物过招的时间不长,但总觉得对手的行动方式不同于一般的魔物。当时她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差异来自于何处,但现在她似乎想明白了:是刻意的操控感,不会错的;感觉那个魔物似乎被什么人控制着。
也许那个操控者——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还无法完全控制眷族,所以只能让它死板地执行单一的指令?
可是,目标为什么偏偏是童梦?
或许那孩子有些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特别之处,不然为什么无法清除她的记忆呢。
假如说童梦真的是某人的目标,那么兜帽男在学校附近徘徊,会不会也是冲着她来的?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兜帽男又会莫名地死在小树林里——如果衣物和尸骸真的属于他的话——是因为操控眷族而遭到反噬吗?
那个兜帽男,他真的死去了吗?他有同伙吗?
还有,如果操控者死了,眷族还会继续追杀原定的目标吗?
——许多疑问闪过她的脑海,增添了困惑与担忧。看着童梦恬静纯真的睡颜,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担心会失去她。
“或许还是早点和伊甸商量为妙。”她紧紧抓住被子的一角,暗自说道,“无论是人类还是眷族,想要伤害童梦,我绝不答应!”
次日,童梦照常上学,而月华在学校附近守候着。
她穿着一件棒球夹克,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假装漫不经心地巡视着整片区域——从校门口到街对面——尽量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她的这身装扮自然也引来了不少目光,但她一点也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注意到。
就这样,绕着学校逛了几周,又在几个她认为需要重点关注的地点蹲守了许久,倒是曾经盯上过几个可疑的人,但马上又全都排除。一直熬到下午,距离放学已经不足半个小时,月华有些按捺不住,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
“今天是星期三,梦的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吧。很好。”
她来到学校侧翼的护栏边,在这里,能把操场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有几个班级在上体育课,篮球场上飒爽或笨拙的身影都同样迸发着朝气,这却引发了月华不好的联想,甚至让她感到厌恶。有两个女学生正在望着她,好像还在议论着什么,月华咂了一下嘴,决定无视。
或许是因为某种默契的缘故,她看到童梦的时候,童梦也发现了她。月华做了一个手势,童梦顾盼了一下四周,朝着她跑过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童梦隔着护栏问道,“还有,你这身装扮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在暗中保护最重要的同伴啊。”月华神秘兮兮地说,“而且这可是秘密行动,自然要乔装打扮一番。”
“你这身打扮反倒更引人注目吧……”说着,童梦又看了看左右,“怎么,这附近有魔物活动的迹象,还是发现了别的什么线索?”
“倒是没有。对了,关于兜帽男的传闻,梦知道多少,他一般会出现在哪里呢?”
“总之就在学校附近吧。”
“这我当然知道啦,具体点呢?”
“说不上来,好像各种版本都有。”
“那个方芹是怎么说的呢?作为灵异侦探部的部长和‘首席调查员’,她应该对这类神秘传闻或是都市传说特别敏锐吧。”
“最近好像有个一年级的女生给了她一些情报,不知道可靠性有多高。说是在校门口碰到过脸上有疤的可疑家伙,由于没有戴兜帽的缘故,无法确定是否是兜帽男。按照方芹的说法,那人一直盯着那女生看,用一种诡异的眼神。她跑出老远后再回头,那人还站在那里盯着她,就像一尊恐怖的雕塑。当天晚上,那个女生甚至梦到了那个人。”
“就这样而已?”
“是啊,就这样而已。”
“不过是普通的可疑人物罢了,听起来更像是变态或者跟踪狂什么的。作为都市传说什么的,还真是无趣,甚至还比不上老掉牙的七不思议事件什么的。你看这所破学校,就连怪谈都比别处来得逊色。”
“你现在的打扮才容易被人当成变态和跟踪狂吧……但话说回来,真正的超自然事件也并不那么有趣,不是么。”
“话虽如此。”
“月华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和昨天在小树林的发现有关吗?”
“不确定。”月华摊了摊手,“但的确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这样看来,停学也未必不是好事。被摁在教室上无聊的英语课,就没法子自由行动啦。”
“你确定你们班的最后一堂课是英语?”
“大概是吧……也可能是物理?”
“再给你一次机会。”童梦露出责备的表情。
“呃……那个……算了,不要在意这些无聊的细节,重要的是,我可不会允许那些坏东西伤到梦的一根寒毛。”月华像个拳击手一样摆出了战斗的架势,随意地比划了两下,然后接着说,“对了,放学一起回家吧。”
“好啊,不过现在轮到咱们班值周,可能得等我一会儿。”
“我会在校门口等着,就不进去了。我可不想踏进学校半步,至少今天不想,毕竟我现在可是在休假。”
“你不是在休假吧!”
“反正也差不多嘛。那个……记得你说过,咱们回家和伊甸顺路?”
“嗯,如果走公园那条路的话,的确是顺路。”
“正好,也叫上她一起走吧,我有话想当面跟她说。”
“嗯?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想跟她说什么?”童梦显得有些意外。
“我得……当面和伊甸道个歉。”月华显得有些忸怩,“毕竟,那晚说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希望她别放在心上。”
“我已经替你道过歉了,放心,她没放在心上。”
“……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而且也有要事要找伊甸商量,月华心想。
“嗯,那样更好。”童梦笑了笑,“我衷心希望月华能和伊甸成为好朋友。好啦,聊得够久了,我得回去上课了。放学见。”
“放学见。”
放学时间,阳光已经呈现出橘黄色。
三山市的孩子们照例熙熙攘攘地离开校园,月华躲在街对面的一棵香樟树旁,不愿让认识的人看到自己,所以期盼着早早与童梦碰面。
她不曾发现的是,一道有生命的黑影早已悄然溜进了学校。它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滩黑水,藏匿于僻静的角落。有几个学生看到了,也只是一脸厌恶地绕开罢了,没有人怀疑这滩黏着恶臭的污水是什么异常的存在。
待四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形的东西从水中钻出;那东西通体漆黑,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一双红色的眼睛。
“他”的身体随着喘息剧烈地起伏着,那晚在树林里经受的痛苦仿佛依旧未能散尽——先是剧烈的灼热感,让他不得不除去衣物;接着是千刀万剐般的剧痛,他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血肉剥落,变成一滩滩乌黑的烂泥……
不过,他并不后悔。
他知道这样的苦痛与牺牲,是为了“伟大的父”。
此时的教学楼里,二年级A班的同学们正忙活着。
“10月30日是童梦的生日吧?”方芹站在一把椅子上,一边擦拭着鞋柜的顶部一边问道。
“嗯,对。”此时,童梦在走廊上拖着地。
“记得在去年这个时候,月华让咱们班的同学转交了礼物给童梦。好像是手办之类的东西吧?她和童梦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要让别人转交呢?”
“那个……当时我们闹了点别扭。”
其实那时候她们俩还处在彼此疏远的状态,她也还没有发现月华的秘密。
“两位可真是要好啊。”方芹感叹道,“就算是闹着别扭的时候,也没忘了送给对方生日礼物。真是对不起啊,最近总是忙着社团的万圣节活动,差点就忘了童梦的生日。不过……应该送什么礼物呢?”
“礼物就不必了吧。方芹能记住我的生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而且说来惭愧,我还不知道方芹的生日。”
“毕竟我从来没有对同学们说过嘛。而且童梦的生日也特别好记啊,恰好就是万圣节前夜的前一天。到时候我一定会给童梦送上一份惊喜的。童梦最近经常帮我的忙,也该好好答谢你了。”
“那就谢谢了……”
其实,童梦一开始回绝,不完全是因为客气,也因为送礼物就意味着回礼。
挑选礼物总是一件令她感到苦恼的事。倘若是送方芹喜爱的东西——譬如超自然有关的物品或书籍——难免班门弄斧;而如果依照自己的喜好来送——譬如月华去年送给自己的18+美少女手办——又对对方毫无裨益。
说起来,月华还说要在今年送给她情侣睡衣呢,和月华自己同款。这样的点子更是让童梦羞红了脸。希望她只是开玩笑。
“嘿咻,想不到童梦是天蝎座呢。”从椅子上下来的方芹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
“没什么。我一会儿要回趟活动室,这几天一直乱糟糟的,是时候整理一下了。”
“需要帮忙吗?”
“今天就不必了,毕竟大扫除已经够辛苦啦。”方芹摸了摸口袋,“糟糕,钥匙呢?会不会是落在更衣室里了……我可真是个冒失鬼啊,原本就是为了防止再有意外发生才上的锁!我先去一趟,免得被人捡到。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吧。”
“好的。”
就这样,方芹急匆匆地离开了。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她们俩对话的时候,角落里躲藏着一只黑色的蝗虫……
方芹一路小跑着来到更衣室里,四处寻找着遗落之物。她寻找得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被悄然打开。
“会在哪里呢……不会是落在别的什么地方了吧……”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搜索地板、座椅,也检查了一下刚才用过的储物格。在绕过中间的一排柜子之后,她看到了一个巫毒娃娃造型的钥匙扣躺在地上。
哈,找到了!幸好没有被别人拿走。当她俯身去捡那串钥匙的时候,发现眼前立着两条腿,或者说是什么近似的东西。她抬起头,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尖叫出来,一只黑色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方芹怎么还没回来,没找到钥匙吗?”另一边,童梦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恰好收到了一条方芹发来的短信。
方芹:我碰到了点麻烦,能不能来帮我一下?
童梦:怎么啦,你在哪儿?
方芹:在更衣室里。
方芹:我的脚崴了,走不动路了,需要去一趟保健室。
童梦: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去。
隐隐地,童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违和感来自于哪里。正巧看到伊甸从楼上下来。想到月华的嘱咐:“最近在学校的时候,梦尽量不要离伊甸太远。”
嗯,还是叫上她同去吧。
“伊甸同学,伊甸同学!”班长抢在了童梦的前头,“来帮忙整理一下实验器材吧。”
“好的。”
伊甸朝着童梦点点头,就到班长那儿去了。尽管内心还是有些不安,但在迟疑了片刻之后,为了不让方芹久等,童梦还是决定一个人去。
“方芹,方芹?”
进入更衣室后,她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无人应答。
她继续往里走,在绕过中间的储物柜时,发现两条瘦弱的腿横在地上,有人躺在那里,身体被柜子遮挡住了。
“方芹?!”她赶忙上前确认。
倒在地上的正是灵异侦探部的部长,她一动不动地侧躺着,眼镜跌落到一旁,头上和手臂上都流着血。
“方芹!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啊……”
童梦小心地晃了晃她的身子,没有回应,反倒是身后传来了异响。
她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有如黑色剪影般的人形轮廓,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显得骇人而突兀。与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熟悉的暗影之毒又开始撕扯她的灵魂。
童梦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空有着人形的东西,与那晚在树林里碰到的是同一个魔物。但发现了这一点似乎于事无补,因为她发抖的双手无法拿起手机发送信息,僵硬的嗓子也无法发出呼喊,只能在那里坐以待毙。
“终于来了,可悲的羔羊。”面前的剪影说道,“只要把你献祭给伟大的混沌之主,祂就能够打破时间的牢笼,重塑这虚伪的世界!”
说完,魔物现出真身——
一道道黑影将他撕扯得四分五裂,暗影与被撕裂的形体交缠在一起,重塑成了粗壮而庞大的身躯,像是一棵光秃秃的巨树的剪影。不知何时,更衣室也被巨大的黑色空间所取代。如果不是游走在轮廓边缘的红色光芒,那怪物几乎要和漆黑的背景融为一体。
不好,这个感觉是——
就在那魔物原形毕露的时候,月华也感知到了混沌。这熟悉的气息让她确信,是那晚的眷族又一次出现了,而且就在学校里面。
“可恶……什么时候?!”
不顾旁人的阻拦,她冲进学校,循着混沌的气息而去。当她冲进教学楼,打开更衣室大门时,里面的空间已经扭曲,变成一片漆黑的旷野。
“这是……暗影结界?!”
她看到一个黑色的不定形物体正用体内生长出的触手缠绕着童梦的脖子,把她从地面上高高举起。童梦表情痛苦,黑影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延展,要把她整个吞噬。
“放开她!”月华怒火中烧。
她迅速完成了变身,用光铸的标枪切断触手,救下了童梦。
“没事吧,梦?”
“没事……咳咳……可是方芹……”童梦看了看倒在一旁的少女。
“那是方芹吗?梦来保护她,我来对付这个魔物……”
“嗯。”童梦点点头,“你也要小心点。”
“终于现形了,你这肮脏的东西。”月华举起长枪,用锋刃对准怪物,“现在,该把上一次的账也一块算清了!”
当她刚刚靠近对手的时候,魔物身上喷出的黑血,还有方芹的血,就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着一样,在地面上勾画出了一个怪异的圆环。随后,许多符印和无法识别的文字显示在中央,与那圆环一起构成了一个亵渎的法阵。
这法阵繁杂的图案,月华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但那也可能是前任宿主的记忆。没等她想起那图案的含义,一阵钻心的疼痛便侵袭了全身,她立刻便不能动弹了。
“呃——!”
“月华!”
“可恶……这是个陷阱……啊——”
月华跪倒在地,疼痛迅速地加剧,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碎成了粉末一般。
“月华,月华你怎么了?!”
“好痛苦……梦……快跑……快跑……呃——”
很快,月华便失去了意识。
那谜一样的黑色魔物发出喃喃的低语,挥舞着触手般的枝丫,缓缓地朝着童梦逼近。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此时此刻,她又能往哪里跑呢?
伊甸……你在哪儿?
童梦在内心发出呼喊,但旋即意识到了危险。
等等,你不能来,这里有陷阱……
刚刚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道紫光便撕裂了黑暗,伊甸又一次及时赶到。只不过这一次,她也和月华一样,瞬间就被强大的法术控制住了,完全无法动弹。
“唔——!”伊甸半跪着,用大剑勉强支撑住身子。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她的肉体,冷汗从额角滚落。
“伊甸!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法阵……是阿加雷斯之印……”伊甸发现了地面上的图案,“那是源自一个强大恶魔的黑魔法,记录在《魔典》之中,能够将守护天使从宿主的体内剥离……”
“那……我该怎么办?”
“破坏掉它,就能让它创造的不洁领域崩塌。”
“可,可是……”
“快……”伊甸的气息急促,“这个法阵是用眷族的血和人类的血绘成的,还缺少最后一种关键材料……应该很脆弱……你能做到的……”
童梦爬到法阵的边上,四下寻找着能够破坏它的东西,但周围什么也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不知所措的她只好试着用手去抹掉它,但无论她如何努力,法阵都完好无损。毫无疑问,光是这样是无法损伤到它的。伊甸竭尽全力想要帮她,可颤抖的身子还未站起来,就被无数双鬼手死死抓住。
魔物似乎也察觉到了童梦的意图,暗影形成的尖刺向她猛然袭来。这一次,她无处可逃,也没有人能够保护她,摆在她面前的只有死亡这一个可能性。
危急关头,一双半透明的手凭空出现,握住了锋利的影刺——
一个灵体现身了,她有着一双蝴蝶的翅膀,通体雪白,身上披着一层微光织成的薄雾般的纱。这个灵体并非来自别处,而是来自童梦那羸弱的血肉之躯。
见状,魔物又抛出了无数条影刺,却被白光形成的圆弧统统挡在了外面,不论如何冲击,它都无法突破这道光的屏障,反倒是地面上的法阵被冲得分崩离析。光芒变得越来越耀眼,灵体的力量越来越强,而魔物也察觉到了危险。
面对飞速激增、即将爆发的能量,而魔物也打算逃之夭夭。
“休想……休想逃走!”
随着法阵被破坏,属于月华的光也再一次燃起。
万道金光像锁链一样,把怪物死死地缠住,月华的双手也紧紧抱住那被拉长的污浊之躯。怪物抽动着,咆哮声不绝于耳,但它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光明的束缚。凭空出现的尖牙撕裂了月华的皮肤,污浊的黑暗渗进了她的毛孔,血肉之躯与漆黑的混沌交融在了一起。
“月华!”童梦喊道。
“梦……我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
“月华,不要!快跑啊!”
长着蝴蝶翅膀的灵体爆发出强大的能量,白光瞬间淹没了一切。在这次威力无穷的冲击之下,暗影猎犬瞬间就连同猩红色的混沌之核一起被震得粉碎。光亮中,月华的表情变得安详;眼角闪现泪光的同时,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要——!”
在童梦无助的呼喊声中,月华连同怪物的残骸一起被白光吞没……
黑暗被驱散了,更衣室里的一切都恢复如初。摆脱了鬼手的伊甸站起身,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童梦身上。可怜的少女孤零零地瘫坐着。周围找不到月华的影子,只有小小的金色光点在空中浮动,那就是金色的圣女消失后留下的痕迹吗?
“月华……她……她……”
童梦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伊甸。不等对方说些什么,她便失去了知觉。
我……
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如果是在做梦……
该多好……
她的确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过去的家——
当年,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住过的那个家。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无助地蜷缩在床上,紧紧抱住玩具熊,隔壁传来了熟悉的争吵声。
两个成年人相互指责、谩骂,歇斯底里地咆哮,甚至是大打出手。这出闹剧对于任何一个幼小的心灵来说都太残酷了。可怜的孩子,眼泪浸润了小熊深棕色的毛皮。那时候,它是唯一能够听她倾诉的朋友。
童梦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
是啊,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怎么可能被抹去呢?
那天过后,她苦苦期盼着留住的那个“天堂”彻底消失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当年的那个小姑娘抬起头,看着现在的童梦。那双纯真而无辜的大眼睛把她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千思万绪重新带了回来。童梦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颤抖着,抽泣着。
幼小的那个她走过来,轻轻抚摸着童梦的头发和脸颊,想让她平静下来。两个自己紧紧相拥,在过去与现在的间隙,相互触碰着彼此孤独的心灵。童梦放肆地哭着,而小女孩则显得分外平静。
她凑近童梦的耳边,但发出的却是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你不该告诉她的。”
童梦猛地推开怀里的人,从梦境中惊醒。
醒来的时候,她身处一间雪白的卧房。
这里白到没有一丝瑕疵,这令她联想到某个人的身姿。她觉得,这里不像是世间应有的地方,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但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庇护所。果不其然,在掀开窗帘的时候,她看到了玫瑰色的天空。
花园中,花与树的颜色似乎暗淡了不少。在那里,童梦见到了美耶和那个名叫拉斐尔的猞猁布偶,但没有看到辉夜和伊甸的身影。
“你好,童梦。不,现在应该叫你纯白的圣女了吧。”猞猁说,“继承了先知大人的颜色,可真是不简单。”
“纯白的……圣女……我?”
童梦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锁骨,那里多了一块印记,透过衣裳显露出蝴蝶形状的发光轮廓。
“没错。”拉斐尔说,“童梦自己都没有发现吧,守护天使一直都在你的心灵深处,沉睡了很多年。尚未苏醒的守护天使拥有着最为纯净的神圣能量,对于恶魔和它的眷族来说是最完美的养分来源,这也正是暗影猎犬紧追着你不放的原因吧。”
“刚才那个……就是守护天使吗?” 童梦回想起长着蝴蝶翅膀的灵体。
“拉斐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沉睡。这似乎不符合常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苏醒。”那只猞猁说,“但也幸亏如此,童梦才没有受到阿加雷斯之印的影响。”
“可是月华……”
“据伊甸所说,当时月华为了阻止眷族逃脱,遭到了混沌的侵蚀。天使的本能就是清除混沌,也许在击杀魔物的同时,也误伤了月华吧。”拉斐尔用不带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说。
“也许是蓄积了多年的缘故,那时候释放出的能量之高,远在千里之外都能感觉得到。”美耶说,“那种情况下,她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没有可能生还?这……这……不可能……这……这都是我的错。”
童梦双膝跪地,眼泪就像雨滴一样落在地上。看到这一幕,美耶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这不是你的错。”拉斐尔说,“守护天使应该是感觉到危险自行苏醒的。”
“守护天使?”童梦攥紧拳头,“就是以这种方式守护我的吗?!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月华活着?她……她……为了守护这个世界付出了那么多……她……明明一直都没有怨言……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这样的天使,我宁愿不要!”
童梦抓挠着锁骨上的圣痕,仿佛那是道罪恶的印记——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
“月华还活着哦。”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童梦抬起头,看见了辉夜的脸,好像披着晨曦的圣母像般纯净无瑕。先知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月华还活着哦,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为她难过。”
不……骗人!
我明明看见了月华的消失……
“不是骗人。”辉夜仿佛读透了童梦的心思,“还记得吗?我可以和其他圣女心灵相通。就算是现在,我也依然可以感觉到月华。”
“可是……”
辉夜用手指轻轻触碰童梦的额头,两个人的心灵建立起了无形的桥梁。
那的确……是月华!
童梦分明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虽然没法看到她,但童梦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月华的存在——她还在那里!她还活着!辉夜并没有为了宽慰她而说谎,月华的确还在人世。
“可她现在在哪儿?”童梦问。
“我不知道,暂时还不知道,也无法和她直接交流。但我猜测,她有可能被困在了世界的裂隙中。”
“世界的……裂隙?”
“嗯,这也是合理的猜测。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某种异空间,类似庇护所,但并不是人为创造出来的。”拉斐尔说,“人类所感知到的其实只是整个世界的冰山一角。或者说,你们所知道的世界,不过是五感的投影罢了。限于血肉之躯,有许多空间是人类所无法触及的。大概是灵力的迸发撕开了空间的裂隙,才让她被困在了彼端。”
“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很危险?”
“既然她还活着,就说明并没有被送到生命无法存在的领域。”辉夜说,“月华是一位圣女,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她能够照顾好自己的。我向你保证,会竭尽全力地寻找她,一定会把她安然地带回到你身边的。”
“嗯……”
“不过,童梦,也请你答应我的一个请求,好吗?”
“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请加入杜兰达尔,与我们一起作战吧。”拉斐尔说。
“战斗?我……”
“这仅仅是我的请求,不是交换的条件,但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够答应。”辉夜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因为我也曾在战斗中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不过,如果月华在这儿的话,也会希望你能够继续战斗下去吧。”
月华她,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
真的能够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