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恶魔终于现身。
无数巨蛇缠络而成的身躯在紫色光芒的海洋中肆意翻腾。
挣脱了时间牢笼的它,就像是勒拿湖沼泽中的古兽般在陷坑里现身;身躯迅速膨胀,从陷坑的底部缓缓升起。
“就是现在——发动惩戒之剑!”卢卡斯下令。
云端出现了金色的法阵,万道光束从天而降,如同利箭一般,将恶魔的肉身冲击得千疮百孔。
在这持续了十分钟的疾风骤雨后,恶魔的行动慢了下来,无力地悬浮在陷坑边缘。一条条伤痕向外流淌着污秽粘稠的液体,号角般的咆哮也被低沉的悲鸣所取代。斩落的蛇头和肉块刚掉在地上和坑里,就化成了深色的脓水,与黑暗融成一片。
“这座城市的混沌能量已经几乎归零,团长阁下。”一个猎兵报告道。
“就……就这点能耐吗?”紧绷着神经的卢卡斯一开始不敢相信,但很快便喜出望外,“这么快就结束了?看来,所谓的恶魔也不过如此,枉费我们这么大费周章地制定作战计划……这场战斗、这一时刻,我已经期待了很久,猎兵团也进行了无数次演练,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他们不是不相信吗?他们不是说凭猎兵团自己的力量无法征服恶魔吗?现在我们终于为自己正名了。这场胜利将会为我们赢得无上的声望,毕竟是我们彻底清除了史上最强大的恶魔啊……好了,上吧,克莱蒙特,是时候让你的人收拾残局了。”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魔物猎人小约翰·克莱蒙特紧锁着眉头,“我认为恶魔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击溃,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所以呢?我们就该在这里乖乖等着,好让克洛普施托克家的大公子结果了恶魔,抢走属于我的功劳?混沌能量读数可不会说谎,克莱蒙特。面对我们打造的战争机器,过去不可战胜的恶魔也成了手下败将——这是摆在面前的事实。”
“可是……”
“你还不明白吗?时代已经不同了。身为正统魔法使的你,果然还是不能马上接受这样的转变吗。”卢卡斯提高了嗓门,用亢奋的语气说着,“你是猎兵团的指挥官,也是我的得力干将,我真不希望你和传教会的古董们一样,冥顽不灵地固守着陈旧的观念,并将之奉为真理。
“从今天开始,圣女与恶魔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囿于神谕和魔法,让他们止步不前。在失去神谕的年代里,人类文明非但没有衰落,反倒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技术革命,人类的力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所以谁又能断言所谓的神谕和未来图景究竟是引领人类前往光辉彼岸的灯塔,还是带着我们在无知泥潭中打转的冥火?
“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寻找到了无数的答案,破解这世上余下的谜团也只是时间问题。所谓天使、所谓恶魔,说到底不过是蒙昧中的人们定义出来的,只为解释自己所不曾了解过的东西。或许‘神’也是一样——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话——终有一天,会和灵力与魔法一样,成为人类手中的工具,为我们这个无所不能的伟大种族所用。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征服恶魔,也将是新纪元的开端,前方就是黄金般的黎明。从今天起,我们将不再需要圣女的保护,不再需要神谕的指引,我们将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作为这一时刻的见证者,你难道不感到骄傲吗?好了,上吧,是时候收割胜利的果实了。”
“我明白了。”魔物猎人无奈地接受,“亚伯拉罕小队正面进攻,圣乔治小队准备火力掩护;掷弹兵就位!要上了!”
“这些笨蛋们在干什么?!”在空中观察着战局的约书亚注意到猎兵团有悖于预先计划的举动,“卢卡斯,快叫你的人撤回来!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只是为萤光院争取时间!”
“猎兵团,继续前进!”
通讯器另一头的卢卡斯对司祭的规劝置若罔闻。
“可恶,你会把他们全都害死!”约书亚点亮了拿非利印记,信仰之力在他的手中化成了一柄燃烧的战斧。
他对身旁的古谷奏说:“情况有变,我得出发了!”
“前辈……”
面对奏的担忧,约书亚并没有说话,只是用温柔而坚毅的目光安抚着对方,就像过去面对危险的处境时一样。
在确认奏已经收到自己的心意以后,约书亚点了点头。他在没有降落伞抑或是任何器具辅助的情况下纵身跃下了飞机,身躯和兵刃在空气中擦出了炽热的火光,他就像是一颗满载希望的流星般,坠向了城市的腹地。
地面上,猎兵团一步步向前推进。
毕竟面对的是曾经轻易摧毁一座城市的怪物,即便它一动不动且遍体鳞伤,也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忽然,其中一个蛇头猛地抽动了一下,一位受到惊吓的士兵开了火,让恶魔重新动了起来。猎兵团疯狂地向它射击,装满圣油的燃烧弹在空中画出火焰的圆弧,一时间,火光把战场照得通亮。持续几分钟的狂轰滥炸之后,恶魔的肉身变成了黯淡的灰色,然后开裂、然后就像尘埃一样随着风自由飘散、灰飞烟灭……
当约书亚在战场的最前线着陆时,一切似乎已经结束。
“看吧,我成功了!”在远处目睹了胜利的卢卡斯踌躇满志,“哼,解决了恶魔,司祭长的位子就一定是父亲的了。不,如果他愿意的话,就算是直接成为新的尊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冲在一线的猎兵们也松了口气,但没等他们撤回来,一道诡谲的、披着微光薄纱的剪影浮现在了恶魔肉身消亡之处的正上方。那道狭长的影子快速膨胀,伸开旋臂,变成了近似于螺旋星云的形状。
这团“星云”的中心,便是宇宙诞生之初最深邃的混沌,只要看上一眼,就好像被侵蚀了心智一般。目睹这一幕的每一个人都为这出人意料的转变怛然失色。
“这才是……恶魔的本体吗?可恶,太晚了吗?撤回去,快点撤回去啊!”
约书亚推着猎兵们的肩膀,但这些人就好像丢失了灵魂一样,两眼空洞,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这时,混沌能量再度激增,那团星云中传来了怪异的“天体之歌”。
约书亚手上的印记变成了血一样的鲜红色,一阵阵刺痛让他难以忍受。而没有信仰能量庇护的猎兵们则以一种物理法则无法解释的方式分解成了细小的微尘,被周围的黑暗吸收得一干二净。
“前辈……”
通讯器的另一头传来了助祭的声音。
“古谷?怎么了?”
“世界上最大的几座城市都监测到了混沌能量的爆发,恶魔也降临在了那些地方。而且,出现在别处的恶魔全都是……”
“全都是什么?”
“全都是这个恶魔……那些城市的上空都出现了它的克隆体!”
“你确定吗?”
“从混沌能量的数据结构上看,与它别无二致。而且教团已经收到大量目击报告,声称天空中出现了星云状或是旋涡状的不明物体,正在逐渐扩大。虽然还没有失踪或伤亡的报告,但已经有市民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异常,再这样下去的话……”
“可恶,这家伙正在自我复制,每一个克隆体都在成长……”约书亚说,“出于毁灭人类、吞噬生命的本能才选择侵袭世界上人口最为稠密的城市吗……”
“现……怎……”
“古谷?古谷?可恶!”
在混沌能量的干扰下,通讯中断。
与此同时,黑暗再一次把刚才被吞噬的人们吐了出来,这些牺牲品们钻出暗影的泥潭,已然沦为了不断低语着的暗影囚徒。随着恶魔的“歌声”变得更加高亢,他们与成千上万的同类——也就是索德玛拉消失的居民们——一起从四面八方向约书亚涌来……
与此同时,猎兵团的阵地也被忽然出现的暗影囚徒大军围得密不透风。虽然有着防御结界的保护,魔物暂时无法侵入,但数之不尽的黑暗身影和死气沉沉的低语声,还是足以让防线内的猎兵们心惊胆寒。
“薇薇安,薇薇安!快阻止它们,快阻止那个恶魔!!”
眼看如潮般涌来的怪物已经近在眼前,卢卡斯惊恐万状。
在团长的命令下,目盲的灵力者香农·薇薇安开始吟唱咒语。她悬浮在空中,尝试着像两年前的辉夜一样,用灵魂的歌声控制恶魔。这便是猎兵团最后的杀招。
猎兵们注视着她,期待着这位“最强灵力者”能够力挽狂澜。
一开始,她的面容就像没有一丝波澜的水面一样平静,不过这份平静很快便被打破。她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枯枝一般的黑色血脉从她惨白的皮肤下面透出来,并且蔓延到全身。
浮在空中的灵力者开始剧烈地抽搐,黑色的粘液从她的嘴、鼻孔、耳朵和眼睛向外涌着。
“混沌的能量……反噬了?怎么会这样?!”
卢卡斯吞了口唾沫,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当香农坠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她的身体迅速膨胀爆裂,喷溅出的乌黑胶状物。上去扶她的猎兵们瞬间就被吞噬,防御结界也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现在,这些无助的人们只能用血肉之躯来面对那汹涌的黑暗之潮了。
黑暗的星云不断扩大,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光亮。
陷坑边缘,身为拿非利人的约书亚凭借着信仰之力铸造的战斧抵挡着眷族们的攻势——除了数量巨大暗影囚徒之外,他还要面对不断袭来的暗影猎犬,可谓是危机重重。
“前辈,回来吧,一个人在前方太危险了。”
辉夜在远处感应到了战局的变化以及约书亚身处险境的事实,并与他取得了联络,通过与他体内的“人工天使”共鸣的方式。
“别担心我了,现在你只需要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圣歌上就行了!”约书亚用手中的兵刃横扫着战场,“猎兵团的溃败比预想的还要快,如果现在没有人吸引恶魔和眷族的注意力,它们很快就会冲着你们过去的。”
“可是,单凭您一个人又怎能抵挡得住那么多魔物?”
“放心吧,我还不想死,而且我已经制定好逃脱的计划了。”约书亚用冷静的语气说,“我的身体里储存着圣杯的能量,如果能把它取出来,在与恶魔只有咫尺之遥的位置上引爆,就算是恶魔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哪怕这么做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至少能为你多争取些时间,有一秒算一秒。”
“无论如何这也太冒险了吧!而且在释放了圣杯的能量之后,您就会恢复到常人的状态吧。到那时您要如何从魔物的包围圈中逃脱呢?”
“不要紧的。”约书亚一边说着一边披荆斩棘,“我身体里封存的可是积攒了千年的信仰之力,可别小看这份力量,引爆的时候至少能让恶魔暂时瘫痪吧。到时候所有的眷族应该都会暂时停止活动,我会抓紧时间撤离的。”
“前辈……一定要安全回来。”
“我保证。”
虽然约书亚这么说,但辉夜知道这许诺充其量也只是心理上的安慰罢了;而她也知道,约书亚已经下定了决心——
就像她自己一样,早已做好赌上性命的准备。
防线的外围,五个圣女的共鸣让秩序的能量急速攀升,但距离圣歌所需的强度还有一定的差距。在急剧升高的灵压之下,童梦和伊芙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她们的心率正在加快,体温也在升高,身体开始出现了衰竭的迹象。
“坚持……再坚持一会儿,我的姐妹们!你们能挺过去的!”
辉夜能充分感受到两个少女的痛苦,就像那样的衰竭也发生在她的身上一样。
“她们就快不行了,先知大人。”身旁的拉斐尔说道,“用不了一分钟,她们的身体就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再久一点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毕竟以她们现在的实力还是无法承受圣歌带来的负担。”
不要为了保全所有人,而牺牲了大局。
——辉夜想起了约书亚的嘱咐。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对不起了,大家……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没事的,童梦、伊芙,再坚持一下。”她用谎言安抚着两位少女,“……再坚持一下,痛苦就会消失的,请相信我!”
“您不会是想要……?!”拉斐尔感觉到了什么。
“对不起,伊莎。对不起,大家……我不能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辉夜做出了祈祷的手势。周围的灵压迅速增长起来,原本压迫着童梦和伊芙的能量统统经由辉夜建立的通路涌向了她自己。
“等一下,先知大人!”猞猁布偶第一次表现出了人类一样的情感和语气,“您是要自己承担童梦和伊芙身上的能量负荷吗?就算是您,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这样下去您毫无疑问会死……”
“没关系的,拉斐尔。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我早就有觉悟了。毕竟让她们肩负这一切太不公平了,只有我,才能承担这个使命。”辉夜微笑着,“伊莎……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这一次,请原谅我吧!”
“先知大人!”
拉斐尔惊叫着,辉夜此刻承受的痛苦,身为守护天使的它也能全然感知。
童梦和伊芙咬紧牙关,不一会儿,疼痛就真如辉夜所说的那样开始消退。她们重新振作了起来,但她们并不知道此刻的辉夜究竟承担了什么。
蓝色的灵力之焰在辉夜的身上燃起——那正是灵压突破临界的信号——很快,她的灵魂和肉体就会燃烧殆尽,但她并不在意。两年前她就曾经历过一次死亡,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有恐惧也不再有彷徨。
约书亚朝着陷坑的方向移动着,虽然近在咫尺,却可谓是举步维艰。
面对着眷族的海洋,他只能不断地挥舞着战斧,好不容易才在不断涌来的魔物群中砍出了一条间隙,他抓准时机纵身跳了下去,落在了陷坑底部的紫黑色水晶上,而穷追不舍的怪物们纷纷在水晶的表面摔了个粉身碎骨。
到达合适的位置后,他望向头顶——那团黑色的星云就在他的正上方。他先是布下圆弧状的简易魔法护盾,以防坑底的眷族靠近,然后吟诵着祷词,把圣杯的信仰能量从体内取出。战斧消失了,拿非利印记也已然褪去,只剩下信仰能量形成的纯白色光球被他捧在手中。
去吧,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约书亚放飞了那团光球,让它垂直升向星云的中央……
每分每秒,坑底的眷族都冲击着护盾,但他始终也不敢把视线从缓缓上升的光球上移开。他知道,时机将决定一切——引爆得太早,可能根本就伤不到恶魔;而如果太晚,或许眷族就会破坏护盾,把他撕得粉碎。
他只有一次机会;绝不允许犯错的唯一的一次机会。
什么?!
——司祭的脸色骤然一变。
光球还未上升到合适的位置时,竟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怎么会这样?
如此强大的能量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这难道是……
不……果然还是失策了吗……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约书亚无力地垂下手,无数的暗影囚徒在朝着他的护盾聚拢过来。他知道,这次失败是致命的;一旦护盾被打破,已经恢复成凡人之身的他将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
约书亚束手无策的时候,辉夜的生命也即将燃尽。
虚弱的她阖上双眼,仿佛看到了伊莎贝尔在彼岸朝着她微笑。
可是现在还不到睡去的时候……
当她逼着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副冰冷的铁处女面具!果然出现了吗?勒阿弗尔的刺客!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大家都无暇战斗的时候……
试图靠近辉夜时,刺客忽然僵住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她前进。那是辉夜预先布下的灵力场,能够阻挡圣女抑或是其他灵力载体靠近杜兰达尔的成员们。可是,这个闯入者远比辉夜想象的固执——她选择与灵力场对抗。
火焰在她的身上燃烧着;尽管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尽管每一步都意味着千刀万剐、烈火焚身般的剧痛,但她丝毫也没有退却的意思,颤抖着的身子反倒是越走越快了。
就这样,辉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一步步靠近,直至突破防线,与她面对面。辉夜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反抗或者逃跑——哪怕只是稍微动一动——灵力之潮就会回涌向童梦和伊芙,把她们瞬间吞没。
可是,只有这么坐以待毙了吗?
有如心灵感应一般,身在家中的丽贝卡似乎知晓了辉夜和约书亚正身处险境。她勉强撑起虚弱的身子,走出卧房,尝试着变身的时候,却被疼痛和无力感所击倒。
“唔——”
“大小姐,不要紧吧?!”
两位女仆首先发现了这一幕,赶忙搀扶起跌倒在地的少女。
“我没事,辉夜现在需要我!”
“可是,您的身体……”
“如果我现在不去,她可能会死的!还有约什,他现在也很危险!我必须……”
“你哪儿也别想去。”克洛普施托克夫人闻声而来,“医生说了,你要卧床休息,现在这才是你的任务。”
说着,她挽住女儿的腰身,示意女仆们退下。
“妈妈,求您了,让我去吧,难道您就一点也不关心哥哥的安危吗?”
“这场战斗已经让我承受了失去儿子的风险,无论说什么,我都不能让再把女儿送去冒险,你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吧。曾经那么多次,病魔差点从我们的身边把你夺走,经历了那么多才挽留住了你的生命,我绝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我能够活到现在不正说明了奇迹是存在的吗?”丽贝卡争辩道,“您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正是天使的降临才让我得救的。那是神的旨意啊,祂希望我能作为祂的战士继续活下去。所以,为这个世界而战才是我存在的意义,袖手旁观的话,不就是违背了神的旨意吗?”
“别说了!我才不管神是怎么想的,我只想要我的女儿平安无事。”
“妈妈!”丽贝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喊道,“如果他们死了,我只能在罪恶感中度过可悲的余生,您怎么忍心……”
“让她去吧,厄休拉。”
这时,丽贝卡的父亲也来了。
“路德维希……”
“让她去吧。”这位拖着病体的司祭长把手放在妻子的肩上,“要是杜兰达尔失败了,大概整个世界都会消失吧。如果她去了,我们的胜算倒会增加几分。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不让我们的女儿留下遗憾,是时候放手了。”
“可是……我明白了。”原本克洛普施托克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丈夫坚定的表情,便只能作罢,她用含着泪的眼睛凝望着女儿冰蓝色的眸子,对她说:
“答应我,要平安回来。”
“嗯!我还会把约什平安地带回来。”
丽贝卡在母亲的搀扶下,呼唤着内心的天使:
“加比,聆听我的声音……醒来吧,拜托了!”
她隐约听见了天使的回应,但这声音过于微弱。
“加百列,智慧的天使……”她接着说,“是你让我再一次相信奇迹的。现在,启示录的号角已经吹响,命运的战场在等待着我们。我们绝对不能逃避,因为那是我们的使命,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
“贝琪……”
圣女的内心世界中,天使正努力让自己的光芒重新燃起。
“我最忠实的伙伴,和我一起去战斗!为了辉夜,为了约什,为了美耶,为了大家,也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以奇迹之名,加百列,再一次从黑暗中醒来吧!”
“以……奇迹……之名!”
苍发的少年回应道,他冲破了魔咒的枷锁,在丽贝卡的面前显现出形态。他舒展双翼,化作雪花在宿主的身边飞舞,以冰冷和圣洁的光晕为她勾勒出盔甲和裙摆的形状。
就这样,在亲人们的见证下,身为圣女的丽贝卡·克洛普施托克又一次重生。雪白的羽翼在她的身后若隐若现,这表明她的力量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
“辉夜,大家,等着我……”
与此同时,在索德玛拉,戏剧性的一幕正在上演。
这一次,那位魅影一般的刺客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发起攻击,而是拥抱住了辉夜,为她分担了暴涨的灵压,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辉夜想要问个究竟,而对方似乎在用某种无声的语言安抚着她,让她的心灵归于平静。在确定辉夜暂时脱离了危险以后,就像是感知到灵力潮的缺口一样,刺客瞬间闪现到了七芒星法阵上的空余位置,加入了圣歌的队伍——
辉夜知道,只有最强大的圣女,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单凭感知力找到这样的缺口。
她……究竟是谁?是敌是友?
是她释放了恶魔,而今却又要来帮助她们消灭恶魔吗?尽管辉夜的心中满是疑惑,不过她知道眼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辉夜!”
丽贝卡通过传送阵来到了先知的身边。
“丽贝卡,你的身体……”
“我没事了,别担心。我现在该做些什么?”
“到法阵上去,发动圣歌所需要的七个人已经到齐了。”
“七个人?可是,我们只有……”
“晚些再解释吧……”
辉夜说着,用心灵感应的方式,将法阵上空缺的位置告诉了丽贝卡,而丽贝卡也通过传送阵就位。
至此,圣歌所需的七位圣女已经全数准备就绪。
在她们的共鸣中,很快秩序能量便上升到了就连辉夜也无法准确探知的高度。
从古至今,见证了无数次牺牲,承载了无限的信念与梦想的天使们,共同和吟唱起了圣歌——伴随着这旋律,神圣的火焰从七芒星的七角出发,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中心蔓延,一直烧向恶魔所在的地方。
燎原之火,光芒万丈,将这至黑之夜照得如白昼一般通亮。
圣洁、无垢、纯净的火焰,将那团混沌的星云彻底燃尽。那不可一世的恶魔,人间的污染者、索德玛拉的毁灭者、万众畏惧的吞噬者,就这样消逝在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中。随着本体的消亡,出现在其它城市上空的复制品也随之消失,无数的生命从灾厄的阴影之下被解救出来。
随着旋律的平息,强光与阴霾一道退去。
时隔两年,璀璨的繁星终于再度绽放于索德玛拉的上空。这一次,辉夜眼中的星光,似乎比先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澄澈。
“你看到了吗……伊莎……”
体力耗尽的她昏睡过去。
战斗结束后,大家重新聚在了一起。
面对难以置信的逆转,他们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所有人都尚未从紧绷的状态中摆脱。
“辉夜呢,有谁看到她了吗?”
约书亚刚问完,勒阿弗尔的刺客便横抱着睡去的辉夜来到了众人面前。
面对这张面无表情的黑铁面孔,所有人都摆出了警戒的架势。考虑到辉夜在她的手里,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然而那位刺客并没有战斗的意思,她只是把先知轻轻放下,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无尽的谜团……
“小·美·耶!”缓过劲来的丽贝卡搂住伙伴的脖子,忘情地呼喊着,“我们做到了,小美耶!你能相信吗?我们真的做到了!”
“真是……你也太乱来了,明明病得那么厉害。”
“已经好了啊!诶嘿嘿,小美耶果然还是在意着我的啊!”
“你就自作多情吧……”
红发少女只是象征性地推了她一把,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大大的拥抱。
伊芙独自一人抱着小熊玩偶在旁边凝望着远方,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约书亚长长地舒了口气,安慰着在他怀中喜极而泣的奏;伊甸和童梦相互注视着彼此,似乎有无数的话要向对方诉说。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再度蒙上了一层诡谲的色彩,浑浊不堪的画布又一次在空中舒展开来,大地也剧烈地颤动起来。
“快看那儿!”丽贝卡指着陷坑的方向。
只见那块被称为禁果的紫色水晶从陷坑中升起,悬挂在空中,水晶的表面闪烁着怪异的光芒,浑浊不堪的物质在它的周围聚集。
“什么?这难道是……恶魔在重生?”美耶目瞪口呆。
“这座城市中的混沌能量又开始激增了。以这种速度增长下去,五分钟之内就会达到巅峰的。”守候在辉夜身旁的拉斐尔毫无语气地对众人说。
“换言之……五分钟后恶魔就会复活?”约书亚问道。
“正是如此,也许会更快。”拉斐尔回答道,“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大家的努力恐怕就白费了,世界会又一次面临恶魔带来的威胁。”
“可是我们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了。”美耶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说什么也无法再次使用圣歌的……甚至连普通的战斗都很勉强。”
“嗯,所以,眼下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拉斐尔说,“我们必须在恶魔重生以前摧毁禁果。”
“摧毁……禁果?”童梦问。
“没错。”司祭赞同了天使的观点,“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现在看来,禁果本身似乎就是那个恶魔的混沌之核。”
“什么……?!”
“千真万确。”拉斐尔说,“正是禁果为恶魔提供着生命力,唯有把它彻底摧毁,恶魔才会真正被消灭。”
“可是这样一来,伊甸就会……”
童梦想起了法奈尔的那番话。
如果禁果不复存在的话,伊甸就无法留住身为人类的感情和善恶观,又会变回到原来的那个“杀戮机器”了吧。
“不行……”
童梦喃喃道,所有人都望向她。
“不行!”这一次她喊了出来,“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她看着伊甸的脸庞,期望那位银发少女能否定这个提案,可她却说:“事到如今,除了摧毁禁果我们别无选择。”
“可是伊甸……”
“恶魔重生的时候,释放出的混沌能量根本无法想象,传送阵会受到干扰。”拉斐尔打断道,“而且只要靠近它,凡人的肉身就会分解成微粒,哪怕是圣女也坚持不了太久,所以……”
“所以,这个任务只能由拥有不死之身和自愈之力的我来完成。”伊甸说。
“正是如此。”拉斐尔说,“用闇之扉迅速靠近,也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害。”
“明白了,这一次就让我来吧。不过在行动以前我想拜托诸位一件事:禁果被毁之后,我就会变成一个冷血的恶鬼,请把我囚禁在永远也无法逃脱的牢笼里。我不能容许昔日那个没有感情、不知善恶的自己再继续祸害这个世界了。”
“不行,再怎么说这也太残酷了!”童梦忍不住落泪,“对于伊甸来说,禁果是最最重要的东西,而你们却要她亲手去摧毁……”
“不,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啊!”银发少女转过头对她说,“没关系的,梦。你已经教会了我什么是快乐;是你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对未来憧憬的感觉;是你让我明白了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义。而这些不正是我一直以来追寻的答案吗……
“对我来说,有过这样的经历就已经足够了。”
“伊甸……”
“答应我,将来的你一定要幸福。”
说罢,伊甸露出了微笑。这是童梦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伊甸笑,只可惜是在这样的场合;只可惜,也将是最后一次……
“伊甸!”
看着穿透紫雾奔向禁果的身影,童梦再也无法抑制住胸中的感情。
美耶死死地拉着她,不让她去做毫无意义的傻事。
借助闇之扉,伊甸穿过一团团紫雾,飞速靠近着禁果的所在之地。
黑暗与混沌不断分解着她的皮肤与血肉,在她的脸上、身上、手上留下了骇人的伤痕。她早已是体无完肤、血肉模糊,每一秒钟,深入骨髓的疼痛都在折磨着她;每一秒钟,她的意识都在变得模糊。
毫无疑问,这样的痛,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在离禁果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她终于跌倒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
“果然还是……不行了吗?”
血雾笼罩着她的身体,那是肉体在逐渐化作尘埃。如果在这里止步的话,永远无法死去的她就会一直被分解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虽然已经想到了可怖至极的结局,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梦……原谅我……”
伊甸闭上了眼睛。
杜兰达尔的战友们在远处看到了她倒下的这一幕。对于她们来说,最后的希望或许已经终结。
“伊甸!不,不能就这么结束!”
趁着美耶不留神,童梦挣脱了。
“笨蛋,别过去!”
美耶想要追上去,却被约书亚拦住了。他们目送着童梦的背影,看着她靠近混沌能量逸散的范围,靠近那逐步扩大的边界。
“梦……别过来……”
伊甸感觉到童梦在靠近。她想要阻止她,却虚弱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呃——”
毕竟没有伊甸那样的体质与意志,刚刚进入混沌的领域,童梦便倒下了。斑驳的伤痕无情地印在她的身上。
“伊甸……等着我……”
承受着剧痛的童梦勉强站起来,但没走两步便再次倒下。越是奋力反抗,肉身就蒸发得越快,但她还是继续向前爬着。
不,不能……
不能让梦承受这样的命运。
振作起来,振作起来啊,伊甸——
银发少女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却完全动弹不得。
“即便在生死关头,你最在意的还是那个孩子吗?”天使法奈尔的身影显现在了伊甸的面前,凝视着俯伏在脚下的少女,“原来这才是你最真实的心意吗。哼,看来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更正这个错误吧。”
火焰之躯的天使伸出手,拉起自己的宿主,两个身影合二为一。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做到的。
为了梦,为了我自己,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
伊甸重新举起了剑,舒展开紫黑色的羽翼,毫不吝惜地释放着最后的力量——她怒吼着,化作了一支紫色的利箭,划破天空,穿透了那巨大的晶体。
承受了这寄托最后希望的一击,禁果破碎了,碎成了漫天星尘。
彻底消散的阴影背后,灿烂的星河又一次向大地展现微笑。
终于,结束了吗……
大剑落在了地上。银发的殉道者孤独地站在那里,仰望着晴朗的星空和飘落下来的雪花般的碎片。
这一刻,少女完成了她的使命……
为了这一刻,今后承受什么样的不幸,都是值得的……
可是,关于未来的约定,永远也无法兑现了吗……
在飘零的发光粉末间,她婆娑的泪眼发现了一块正在分解但尚未完全粉碎的水晶残片。她伸手抓住这最后的一块碎片,不顾锋利的边缘在手指上留下伤痕,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她知道,这无济于事,碎片很快就会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伊甸!”
回头看去,遍体鳞伤的童梦蹒跚着向她走来,那张面孔是如此令她动容。
可是,她自己就要变回那具没有感情、不知善恶、没有灵魂的躯壳了。悲伤、遗憾、恐惧,还有欣慰、满足和喜悦,都将离她而去。
直到永远……
手中的碎片正在不可避免地失去光泽,唯有被鲜血滋养的局部还明灭着鲜活的色彩。被吸收的血液在晶体的表面之下,化成了花的形状——初绽、满开、凋谢——这短暂的生命轮回,让她意识到了什么。死灰一般的眼眸间,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或许是不甘接受命运的摆布,或许只是绝望之人的孤注一掷,她高高举起了那块尖利的碎片,在它彻底死去以前,把它深深地刺进了胸口的圣痕。
“伊甸!不要——!”
看到这一幕,童梦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而就在深深地扎根于血肉之躯的一刻,原本即将变成灰色的水晶,又一次焕发出亮紫色的光芒。这一次,它所孕育的不再是混沌和毁灭的使者,而是对未来的期许,是对友情的渴望——
孤注一掷的尝试,竟换来了永恒的新生。在繁星与第一缕晨光的见证下,伊甸与禁果彻底合二为一。她的肉身,作为不休生命的土壤,滋养着水晶;而水晶则维持着她灵魂的完整。从此,她再也不必担心失去自己珍视的感情了……
童梦来到了伊甸的身边,紧紧地拥抱着她,血与泪湿透了彼此的衣裳。她抚摸着银发,以及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两个人彼此相依,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梦……”少女喃喃道。
“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已经没事了……”
正如那出戏剧中所说的,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世界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在人生的前十四个年头里,童梦从没有意识到,沐浴阳光竟是件如此美好的事。这段不可思议的旅程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或许前方的航程依旧充满了风浪,但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后……
谁又能再去否定奇迹与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