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人间的孩子,到水边和荒野中来。
……
Where dips the rocky highland Of Sleuth Wood in the lake,
There lies a leafy island
Where flapping herons wake
The drowsy water-rats
There we've hid our faery vats,
Full of berries
And of reddest stolen cherries.
……
广播里传来轻柔的女声,朗诵着童梦最喜欢的一首诗。
在“弗洛拉的秘密”,这间有些局促但井然有序的花店里,留长了头发的童梦一边随着音乐哼唱,一边细心修剪着枝叶。
索德玛拉的苦战已经过去了十年,岁月早已涤去了她脸上的青涩与稚嫩。
就像十年前的某个上午,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和玻璃窗较着劲,直到童梦把窗户打开。夹杂着微尘的阳光洒落肩上,她不自觉地触碰了一下锁骨,那儿曾有一道殷红的蝶般的印痕。尽管肌肤早已经恢复了白皙,却还是引起了来自遥远过去的一丝隐痛……
时光易逝,白驹过隙——
回想起昔日的某段日子,她感到恍若隔世。
就在她开始神游的时候,电话响了。
手机的屏幕上赫然显着“猎魔少女露娜”的名字。
“梦·小·梦!”
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元气满满的熟悉声音。
“干什么呀,老大不小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只有面对月华的时候,她才会以这种口气说话。
“听说你的诗集就要出版了,祝贺你哦,咱们的小诗人终于要破茧成蝶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留一本,每一页都要签上你的大名。”
“每一页?无论如何也太夸张了吧。”
“这可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孤本,几百年后,等到你名垂青史了,或许能够拍出几千万的天价,到那时我可就发大财了。”
“几百年?那未免也太久了吧,而且我们也活不到那个时候……还有,你给我打电话肯定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哼哼,当然不是。丰饶之月来临的时刻,我,体内流淌着神圣之血的魔物猎人,将与高洁的纯白骑士立下不朽的誓约。吾之挚友啊,你会如约而至,履行命运赋予的崇高使命,为我见证这一时刻吗?”
“当你的伴娘,我知道啦。”童梦站起来,在屋里踱起步,“不过真的好想拒绝。嘴上说是挚友,但我们有一年没见过面了吧。不单是没有见面,连一条信息你都没给我发过,直到上个星期才毫无征兆地出现,如此突兀地邀请我当你的伴娘,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我亲爱的梦梦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对我生气的,对吗?”
“我很生气。”
不用看,童梦都能想象出对方现在嬉皮笑脸的模样,不能这么轻易饶了她。
“抱歉抱歉,童梦大人,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唉,要知道,最近我可是一秒钟也没有闲着,魔物可不会因为我的婚礼放假。”
“话说回来,结婚后的月华还会作为圣女继续战斗下去吗?”
“圣女?才不是什么圣女。”月华毫不掩饰对这个称号的嫌弃,“我是正义的伙伴,猎魔少女露娜。”
“好,好,我知道了。”
是啊,月华好像从来没有接受过“圣女”这个头衔,也更倾向于单独行动。不过碰到棘手的敌人,不得不寻求合作时,她倒是与杜兰达尔的大家配合得无比默契。此外,她也不得不承认,圣女们赠与的“微缩版”星图,也在搜寻和狩猎魔物的过程中帮了大忙。
“那么,你的未婚夫知道你的秘密身份吗?”
“当然——
“不知道!”月华理直气壮,甚至有些神气地回答道,“局外人可是需要悉心呵护的小生灵,他们脆弱的心可受不了那样的刺激。而且,你知道规矩的。”
“所以,你打算永远瞒下去吗?”
“为什么不呢!或者等他自己发现也不错啊。‘我的新娘是猎魔少女’,如果改编成轻小说或是漫画什么的,一定会大卖吧。”
“不会的,放心吧,绝对不会。”
“嘁——那你呢,后来就没有再战斗过了吗?”
“是啊,找到月华后不久,我的圣痕就不见了,你也知道的啊。虽然辉夜小姐说圣痕的隐去应该只是暂时的,或许只是灵力消耗过大所致,可是转眼已经过去十年了,我都没能再次感受到灵力在体内流动。我想,天使已经离开了吧。”
“我说,梦……”
“怎么了?”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还有辉夜,我现在恐怕还被困在异空间里无法脱身。多亏了你,我才能重新呼吸到这个世界的空气,才能有机会和监……我是说爸爸妈妈言归于好。”
“主要是她的功劳吧。”
“辉夜都说了,在找到我的过程中,你我之间的羁绊可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啊。”
“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再说,当初月华会被困住也全都是我的过错吧。”
“不许你这么说。当时梦梦根本就无法控制天使的力量吧,而且在找到我的过程中,你也受了不少苦啊。”
“没有……”
“辉夜可全都告诉我了哦。一开始,她的尝试就如同是大海捞针,始终一无所获,所以只能靠你了,我们之间的羁绊成为了唯一的希望。不过,她把你的意识送去的那个所谓‘灵魂的领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那是……全人类的意识和记忆共同编织成的无边的网,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吧。在那里,我们之间的羁绊就像是一条线,就如同阿里阿德涅的线团一样,指引我的前行之路,直到找到你……”
“我听说每一次进入那个领域都要承受撕心裂肺的疼痛。而且要抓住那个什么什么的线团也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吧。这些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阿里阿德涅的线团只是比喻而已啊!比起索德玛拉的战斗,那真的不算什么。再说,那一点点痛苦反倒是医治歉疚的良药呢……”童梦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而且啊,一次又一次尝试之后,我终于又见到了你,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所以那天梦梦在我的怀里哭得那么厉害,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有资格说我吗?你明明哭得比我更厉害吧!”
“是吗……我怎么记不得了。”
“少来这套。”
“说起来,阿姨最近怎么样?”月华问道。
“妈妈吗?海外事业的受挫让她消沉了好一阵子,不过,最近她似乎振作起来了。外婆退休之后,就和洛伦佐先生一起环游世界去了,现在妈妈接手了花店,应该不会再到国外发展了吧,我想。”
“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可我倒是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妈妈又开始关注身边美好的东西了,有时候还会像学生时代一样到海边去写生,还会去听听音乐会什么的。总在忙碌的那些年,她可无暇去做这些曾经让她很着迷的事。而且,现在我觉得我们也更理解彼此了。”
“用这种轻松惬意的心态,就能把花店经营得那么好吗?”月华赞叹道,“我听说‘弗洛拉的秘密’现在可是三山市花艺界的老大啊……不愧是征服世界的女人,真可怕!”
“也没那么夸张……”
“好啦好啦,该挂了,今晚的行动我还要准备一下……毕竟美瑠姬奴(Melusines)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对付的魔物,打完这场仗我还要回来结婚呢。”
“停止你的插旗行为!”
“那你答应我咯?”
“姑且算是吧。”
“真不愧是我最亲爱的挚友,泪目!”
“再说这种肉麻的话,我可就要反悔了。”
“梦梦才不会反悔呢。好啦,就这样,下次再聊吧。爱你哟,MUA!替我向伊甸问声好哦,MUA!要记得试试晚礼服哦,MUA!”
“等一……下。”
话没说完,月华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望了望角落里的一个白色盒子,那是月华寄来的包裹。
“真是,礼服什么的……”
“好了吗?”
“再等一下……”
晚餐后,她与同样受邀成为伴娘的伊甸约好一起试礼服。
她在自己房间的落地镜前站了差不多半个钟头。一会儿整理着裙摆,一会儿摆弄着花饰,一会儿侧过身子看看背后的小蝴蝶结。如果不是那惴惴不安的神色,还有略显僵硬的动作,或许真有那么点像在自我陶醉。
月华寄来的是一件白色的单肩小礼服。浅蓝色的饰带、及膝的泡泡裙与她略显娇小的身材可谓是相得益彰。
希望我看起来不算太糟——
她在心里默念着。
“好,好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房门,期待着伊甸的反应。可是刚刚打开门,她自己就先被映入眼帘的身影所惊艳。
伊甸的礼服是如同午夜一般深邃的紫色,在雪白肤色的映衬下,更显露出一份神秘的优雅。而且,就连禁果的考虑到了吗?嵌在伊甸胸前的水晶并没有显得突兀,反倒在独特的剪裁下露在了外面,成了点睛之笔,像是精美的饰物一样,自然而然地点缀在礼服上。
她的双手一直背在身后,或许是和童梦一样,因为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而有些不习惯。但这种内敛的小动作,反倒能激发出探索她内心的欲望,因此童梦的视线完全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我看起来……很奇怪吗?”伊甸微微侧了侧头。
“才不是!今天的伊甸看起来非常……特别。”
虽已抿住双唇,但终究还是没能吐出那个字。光是心里想着原本要说的话,她就有点心跳加速了。
“你的脸好红,怎么了,不舒服吗?”对方问道。
“没有,只是……”
“今天的梦也很特别,非常可爱。”伊甸倒是十分冷静地夸奖着她,“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把这样的梦画下来。”
“啊?画下来?这个……我……”
“如果是怕当模特很累的话,不必担心。从刚才看到梦走出来的瞬间,画面就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了。”
“嗯……伊甸在绘画上的天赋可真是让人羡慕啊,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的诗配不上伊甸为它们画的插画。”
“没有这回事,梦的诗充满了灵气啊。对了,我有一份小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伊甸把藏在身后的小盒子捧到胸前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项坠。
“这是……”
“萤火虫,与诗集的名字《繁星之子》契合,特地为梦挑选的。梦还没有搭配礼服的饰品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胸前的位置好像是有点空……不过,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了。”
伊甸浅浅一笑,她的表情总是如此内敛。
童梦接过坠子,迫不及待地想试一下,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扣不上去。
“能不能……帮我一下?”
“嗯。”
童梦背过身,情形就像十年前夜市上的一幕。只不过现在角色发生了倒转。
“唔——”
后颈传来一阵刺痛。
“对不起,弄疼你了吗?”
“没事的。”
童梦摸了下脖子,已经留长的头发下面藏着一个小而深的伤口。
“这个伤口是……那个时候在小镇上留下的吗?”
“是啊,很久以前受的伤……原本早就愈合了,可不知是怎么回事又重新出现了。”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伊甸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伤口,脸上露出了一丝歉疚,“如果那时候我在梦的身边就好了。”
“那时候伊甸的伤还没好啊,毕竟当时索德玛拉的决战仅仅过了几个星期而已。”童梦安慰道,“而且,这个伤痕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影响,只要不碰它,就不觉得疼。”
“虽说如此,但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嗯,好啊!”童梦笑了笑。
回忆起留下伤口的那次;那或许是童梦有生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当时,童梦独自在一座小镇里调查一起超自然事件。那天,她甚至没有看见魔物的模样,只记得脖子后面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便立刻失去了知觉。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她首先看到的是丽贝卡写满担忧的面容,克洛普施托克家的大小姐和“焰姬”一起解决了那个事件,并且救下了童梦。不过关于事件的经过,关于童梦昏迷后发生的事,两个人都不愿多谈。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美耶如是说。
总而言之,十年前的那个事件对于她而言,就像是记忆中的一段突兀的空白,留存下来的只是某种抽象的恐惧感。关于那件事,与其说不想刨根问底,倒不如说希望连同那仅存的抽象感觉也彻彻底底从记忆的角落抹去。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她才正式确认了一个事实:
“果然,战斗这种事从来就不适合我吧。”
关于战斗这件事,即将成为新娘的月华倒是乐此不疲。
即便是婚礼当天,她也是在讨伐了棘手的魔物之后才姗姗来迟,那座南欧小岛上的古堡——也就是婚礼的举办地——险些因为新娘的缺席而发生骚动。
与她一同抵达的还有另外两位伴娘,美耶和丽贝卡。丽贝卡的礼服是冰蓝色的,而美耶的是火红色;她们俩的礼服颜色都与变身后的主色调一致。月华本人则穿着一身纯白的婚纱,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等等,这个发型,还有披在身上的那层光晕……
难道……她还保持着变身的状态?这家伙……该不会是想在婚礼上一直保持这样“光彩照人”的造型吧?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乱来了吧!”
远远地看到童梦惊异的表情,月华竖起大拇指,朝她挤了下眼,好像在说:“放心,没问题的!”
“怎么可能没问题!”童梦在心里吐槽。
虽然早就知道杜兰达尔的圣女们将会组成史上最华丽的“魔法伴娘团”,但童梦至今还是觉得有些意外,尤其是美耶也在邀请之列,而且她竟然还真的同意了。毕竟她与月华自从认识的那天起就从没有停止过争吵,当然,也包括现在。
“我的铁炮明明已经瞄准那只温迪戈(Wendigo)的要害了,如果不是你沉不住气贸然出击,我早就解决战斗了。正是你的愚蠢,才让原本简单的事变的这么费劲!还差点迟到了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美耶毫不掩饰地表达着不满。
“居然怪我吗?”月华不甘示弱,“当时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俩也刚好在场,而且也正要伏击那个怪物呢?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了解你那诡异的脑回路究竟在酝酿着什么馊主意。再说了,就凭你那蹩脚的枪法,把整条街的路灯全都打坏了也未必打得中目标吧。”
“你竟敢置疑我的枪法?别忘了是谁给了魔物致命一击。”
“你也别忘了,是谁用标枪钉住了魔物,才给了你完成狙击的机会。”
“哼,你那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够轻易做到……不,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会变得更简单才对!”
“哈,你也不怕被自己的大话呛到?”
看来争执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童梦和丽贝卡同时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明明刚才还配合得很完美,而且相互认可了,为什么刚打完魔物就又变回了老样子呢……”丽贝卡摊了摊手,然后转向童梦,“好久不见了,梦。”
“是啊,好久不见……”
“刚看到梦的时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啊,抱歉……我这么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只是觉得梦的变化好大。虽说平时一直保持着联络,可梦好像很少更新动态,也没发过什么照片。”
“贝琪倒是更新得很勤。”童梦笑着说。
——是啊,就连美耶的午餐都能通过丽贝卡的社交媒体账号了解到。
“现在的发型很适合梦哦,更有文学少女的感觉了。”丽贝卡说。
“谢谢……”
这天,童梦盘了一个可能是有生以来最精致的发髻,那都是妈妈的功劳。虽说平日里她总是让长发自然地散落,即便在大热天最多也只是扎个马尾什么的,可现在毕竟是最好朋友的婚礼,她也不敢怠慢。
“真可惜辉夜小姐和司祭先生没有来。”童梦说,“他们最近怎么样?”
“你离开后不久,辉夜就掌管了教团。经历了那么多的灾难之后,他们终究还是想明白了,信奉神的旨意,追随先知大人,才是唯一的出路。不过除了重要决策以外,辉夜把一切事务都交给约什处理。虽说约什是个古板又无趣的家伙,还老喜欢说教,但他天生就有处理麻烦事的才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由衷信奉着神的。”
“那杜兰达尔最近怎么样?”
“我大概还没和梦说过吧。辉夜她真的把庇护所改建成了一所魔法学校,冠以了伊莎贝尔的名字。她用共鸣的方式在全球各地寻找着觉醒或者即将觉醒的圣女,然后在庇护所里教她们如何运用灵力,如何与天使共处,以及如何更安全、更有效率地打败魔物。
“有时候,我和美耶也会帮助辉夜指导那些孩子们,毕竟小时候的我,也曾有过当老师的梦想。不过事实证明我真的不太擅长和叛逆期的少女打交道……倒是美耶,表面上是严厉的魔鬼教官,实际上却比我耐心得多了。可就是……明明打心眼里关心着她们,嘴上却说着‘我只是不想被无能的队友拖累’之类的话。”
“那倒是挺像她会说的……”
“不过话说回来,辉夜校长最仰赖的老师既不是我也不是美耶,而是那个人。”丽贝卡双手抱臂,嘟着嘴说,“这么想来,我倒是有点吃醋了……”
“那个人?”
“梦还记得十年前勒阿弗尔的刺客吗?”
“怎可能会忘记!”
“你离开后不久,辉夜就向世界各地的圣女们发出了信号,邀请她们来到庇护所,告诉她们庇护所的大门会永远向她们开放,可谁曾想那位刺客竟然也来了。当我和美耶做好迎战准备时,她却主动放下武器,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摘下了面罩。”
“她……长什么样?”
“那张脸嘛……倒是比我想象的平凡得多。她没有与我们厮杀的意思,而是想要加入杜兰达尔。因为曾与杜兰达尔为敌的缘故,她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而关于是否接纳她的问题,美耶强烈抗议,约什也表示反对,但辉夜同意了。毕竟我和美耶还要帮助约什对付世界各地的魔物,不能常在辉夜身边,而伊芙又很少来帮忙,所以,玛塔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校长的主要助手。
“哦,对了,玛塔是她的名字。”
“那么,这位……玛塔当年刺杀守密人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手刃索德玛拉的恶魔,所以才想要把它放出牢笼。和美耶一样,她其实也是被夺去了家人的可怜孩子,但为了复仇走上了更加极端的道路。从这个层面上想,美耶倒能理解玛塔,但她也说过:‘理解不等于原谅’。”
“我能想象。”而且当然不能原谅。
“对了,我听说婚礼上的所有鲜花都是由梦家的花店提供的,而且布置工作也是由你们全权负责的,真是了不起啊!”丽贝卡赞叹道。
“哪里,伊甸也帮了不少忙。”
“伊甸?她最近怎么样?”
“在某种程度上,她好像比我更适应‘正常人的生活’。”聊到这儿,童梦不禁微笑,“比如婚礼这样的场合,我难免有些不安,但伊甸却应对得游刃有余。多亏了她为我吸引了不少宾客的火力……”
正如童梦所说,伊甸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意外地从容优雅。
扫视着人群的时候,童梦发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那是个高大挺拔,两鬓泛白却不显一丝衰老的男人。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模样长得和他颇有几分相像。
那孩子该不会是……
还有,他一定看到自己了吧?虽然避开了视线,但童梦知道的。
可只要目光不曾交汇,姑且还是可以自欺欺人地装作没有发现……但愿如此。
“梦,跟我来一下。”
晚宴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伊甸拉着童梦到了一处隐秘的露台。它的入口藏在杂货间的后面,一个宾客们注意不到的角落。
“这是我布置会场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伊甸说,“再过一会儿,焰火大会就要开始了,在这个位置观赏非常合适,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吧。”
“终于得救了,呼……谢谢你。”
凉爽的风拂面而来,在人群中早已经透不上气的童梦终于得到了喘息的空间。
虽说是一个狭窄且隐蔽的露台,但视野却十分开阔。花园里的冰雕城堡几乎可以尽收眼底——那城堡是丽贝卡预先建好的,在月华召唤出的灵力流光点缀下,成了五彩缤纷的世界,让宾客们为之流连,尤其是孩子们。
伴随着音乐,美耶用灵力释放的焰火在夜空中绘出一幅幅童话般的画面:邪恶的巨龙、高塔中祈祷的少女,勇斗恶龙的骑士,以及胜利之后狂欢的人群,还有与骑士携手而归的少女。这一幕幕炫目的戏剧把婚礼之夜彻底推向了最高潮。
童梦和伊甸在露台上一同观赏着这史上最华丽的焰火表演,只有她们俩。
真美啊,如果这一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
看着伊甸被火光照亮的侧颜,童梦在心中祈愿,一如十年前的心中所念。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焰火绽放的夜晚,伊甸第一次向她吐露了衷肠。彼时,尚有一道不知能否跨过的险恶鸿沟横亘于前,而此刻,一切都已经回到了正轨。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
当她放松地垂下头,不经意间发现了一道苍白的残影。
它就在下面,就在庭院的角落里。像是个人,又或是鹿,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童梦眯起眼睛,想要确认那究竟是不是炫目光影下产生的幻视,可没等看清楚,潜意识里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而且,好像在哪里见过那道影子……
呃——
后颈传来一阵可怕的剧痛。
她捂住那个旧伤口……是……血吗?!
“没事吧?”发现了异样的伊甸问道。
“没事。”童梦勉强地笑着,“大概只是酒劲有点上来了吧。”
“那我们去客房休息吧。”伊甸说。
“好啊……”
当童梦再次低头去看的时候,那道残影早已消失了。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她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座小镇上。虽说梦中的街巷已然模糊到了无法识别的地步,但她依旧可以断定,这,就是当年她遇险的地方。
她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和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周围活跃,仿佛看不到她,也无法触碰她,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它们似乎在与某种东西搏斗——无法看清,但能感觉到弥漫的杀气——她既不能辨认两个身影的面目,又不能辨认敌人的模样。
凭着直觉往前走,来到一片更开阔的空地上,暗红色的迷雾有如不祥的疑云般弥漫着,令她浑身战栗。远远地,她看到了在花园里见过的那道残影,那抹幻光一般的轮廓;而对方似乎也在注视着她,用不可见而又锐利的目光。
那目光刺痛着她的后颈,刺痛着那道曾被岁月所尘封的伤口。
醒来的时候,头部随着脉搏的跳动一阵一阵地作痛,枕头上满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那是后颈上的伤口留下的。或许是害怕伊甸和月华担心,她下意识地觉得应该瞒着她们。不知为何,有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十年前的那天,在那座小镇上;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