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数百年前这里的空调系统就停止运作了，地铁站内的空气非常沉闷潮湿。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因风化而裂开的钢筋水泥呈现出文明毁灭后的颓态，如果是平时，林志还有一份闲心好好感伤一番，但现在时机不凑巧，他正全神戒备着任何可能潜伏在黑暗中的威胁。
“有很多生物寄居在这里，但白天的时候它们一般都在睡觉，只要你不打搅它们，它们就不会醒来，切记，轻手轻脚……”
林志这句话还没说完，霍琉璃突然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阵咚咚咚的响声，他立刻拽着她躲到一根承重柱后面，用外套遮住油灯。由于失去了唯一的光源，地铁站内又重归黑暗的怀抱，林志集中精神仔细聆听，除了两个人的心跳声以外，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是告诉过你要轻手轻脚？”
“这里那么黑，我也没有办法啊……”霍琉璃可怜巴巴地说道。
林志叹了口气，说道：“好吧，跟紧我，别乱动。”
自打出了这个岔子，霍琉璃一路上紧紧抓住林志的衣服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不敢放手，虽说能近距离感受女孩子柔软的身体确实让他非常高兴，但如果不是在这种阴冷潮湿的场合就更好了。地铁站并不大，很快林志凭着记忆摸索到了去往月台的下行楼梯，两个人小心翼翼来到铺设铁轨的隧道，这里和一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兽径……”霍琉璃看着锈迹斑斑的铁轨脱口说道。
“兽径？”林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我在书上读到的，传说这里曾是古文明时代众神们开辟的道路，但是灭世之战后众神陨落，逐渐荒废，一些……不是很好的东西占据了这里。”霍琉璃攥着林志袖子的手又加紧了几分，他可以感觉到她的不安情绪正在加深。
“那是传说……其实也不能说都是传说。”林志有些哭笑不得，“你跟着我就是了，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两个人沿着铁轨一路前行，林志很快注意到了头顶有些不妙的东西，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霍琉璃，但转念一想如果她自己不小心看到然后吓得大喊大叫就完蛋了，于是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不要抬头看。”
“什么？”霍琉璃听到这句话本能地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瞬息之间林志管不了繁文缛节，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音，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剧烈颤抖，两只脚都哆嗦着几乎站不稳了。在他们头顶，一群狰狞的怪物正倒吊在管道上，它们的面孔像人，皮肤却是黯淡的岩灰色，生着獠牙利爪以及巨大的翅膀。一年前林志一行人逃出奴隶堡来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这群怪物手上送了性命，活着逃回地面的只有他和斯诺。
“石像鬼。”林志附在霍琉璃耳边，轻声说道，“它们白天的时候，皮肤像石头一样硬，像一座石像似的，只有到晚上才会苏醒。”
“是魔种……”霍琉璃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魔种……怎么会这么可怕……”
林志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冷静地语气说道：“你怕的话，就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
“不行。”霍琉璃的自尊心和倔脾气又上来了，她挣开林志的手，努力着想靠自己站稳身体，“我可是霍家的女儿，魔导书的传承人，不能依赖别人……”
“行行行。”
林志虽然很想怜香惜玉一次，但也不喜欢强迫他人接受好意。霍琉璃勉强自己颤颤巍巍走了几步，浑身出着冷汗。
这时林志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这种感觉曾多次救过他的命，他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咚——咚——”
奇怪的声响从身后深邃的地铁隧道中远远传了过来，两人浑身打了一激灵，默默对视了一眼。油灯只能照亮周围方寸之地，根本不知道隐藏在黑暗中的到底是什么，林志又抬头打量了一下石像鬼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几只的位置相比刚才有了一点变化。
“霍琉璃。”
她望着林志大气都不敢出。
“我数到三，你马上跑，不要回头，拼命跑。”
林志打开背包寻找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一。”
空气中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正一步步朝他们逼近，林志非常害怕，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二……”
油灯那微弱的光亮被这庞大而沉重的黑暗所压迫，仿佛都退缩了几分。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面对着恐惧，想到生死在此一搏，把心一横大声喊道：“三！”
话音刚落，他将手中的一大瓶酒精和油灯一同摔向远处，酒精一遇明火，便迅速燃烧开来，火光也照亮了隐藏在黑暗中的不善之客，它穿着得体的黑红色复古西装，肤色惨白，头发油光发亮，嘴角露出两根尖锐的獠牙。吸血鬼，这片荒原上最恐怖强大的怪物，正用狰狞的面孔打量着它的猎物。
“快跑！”
没有时间去思考，远离危险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转身撒腿就跑。吸血鬼不喜欢火焰和高温，所以一时半会追不上来，但是，那点酒精可烧不了多久。
“霍琉璃！”林志大声喊道，“你会不会点什么火焰法术，什么都好！”
“我……”霍琉璃也是拼了命在跑，上气不接下气喊道，”我……使不出来！”
“你太没用了！这群吸人血的怪物大白天的不睡觉出来乱跑干什么！”林志一边骂一边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一个跄踉差点没站稳。他手忙脚乱点亮了另一盏油灯，照亮了四周的尸山血海，到处都堆着不知是人还是兽的骸骨，有些骨架上面还残留着血肉，苍蝇和老鼠横行其中，刺鼻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夹杂着足以令人作呕，霍琉璃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
林志甚至没有时间去懊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如此轻率地闯入已经荒废数百年的地铁隧道，这里是一只强大吸血鬼的巢穴，而它正在身后紧跟不舍。霍琉璃彻底丧失了继续逃跑的勇气，靠在墙边吐得稀里哗啦。
蠢货，为什么不继续逃？她难道不知道吸血鬼的厉害？林志心中不知何时响起了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这可是个好机会，抛下她……就像当年抛弃了其它人一样……
不对！林志拼命摇头，想将这种无耻的想法甩出脑海。
是你抛弃了他们，让他们面对怪物的屠杀，你像鼠辈般逃到地面上，苟延残喘活到今天。
我没有！我本以为……他们能活下来。
林志心中为自己辩护的声音竟如此软弱无力。
吸血鬼惊悚的身影出现在了隧道深处，它有如缓缓逼近的巨大阴影，逐渐笼罩这血腥无比的屠场，林志咬着牙跑过去拽着霍琉璃的手。
“跑起来！不要停！”
“我腿使不上力气……”霍琉璃脸上泪涕俱下，惊慌溢于言表，“怎么办……我站不起来了！”
“净给我添麻烦！”林志背对霍琉璃蹲下身，回过头喊道，“快上来！不然我们也会变成那堆骨头架子了！”
“林先生！你要干什么？”
“我背你啊！”
霍琉璃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老老实实靠了上来，林志立刻背起霍琉璃撒腿狂奔。
前方有一段隧道顶上塌方了，虽然从裂开的洞口漏出来那点日光并不算明亮，但相比周围仍然相当显眼，林志背着霍琉璃冲入阳光的怀抱之中，脚下一软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就听到身后传来“嘶”的一声，回过头一看，那只吸血鬼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刚刚想伸手抓住两人，但被日光灼伤了手又缩了回来，它露出愈加狰狞的神情。
“林先生！”霍琉璃神情决然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你保护我，我来准备法术。”
林志立刻起身拦在霍琉璃与吸血鬼之间，又从背包中拿出一瓶小一点的酒精瓶，掷向吸血鬼，但吸血鬼不愧是最强大的魔种，它的身形是从未见过的敏捷，林志甚至看不清它到底是怎么动的，就躲过了袭击，酒精瓶砸向后面的墙壁破裂开来，燃成更大一团火花。
如果它愿意……早就能追上我们了。
林志不寒而栗，他想到了在变种犬轮番追击中筋疲力尽的食菌兽。
霍琉璃紧握着魔晶石，额头上汗珠滚滚，但体内的魔力始终没有回应她的召唤，甚至一点火花都没冒出来。随着魔晶石内那点微弱的光芒逐渐隐去，霍琉璃目瞪口呆，像失去所有力气般一屁股坐倒在地。
“怎么回事？”林志额头上冷汗直冒，再过一会儿，如果太阳的角度再偏离一点点，或者尘埃云再飘过来一点点，这点救命的阳光也会随着我们的生命一同消逝。
“我使不出来了！”霍琉璃蹲在地上自暴自弃叫道，“为什么？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
吸血鬼并不急于捕猎这两个陷入困局的人类，只是躲在暗处冷冷观察，和很多理性尽失的魔种不同，它仍保有相当高的人类智慧，且寿命极长。有些甚至可能出生在灭世之战爆发前。
“这位大哥。”林志试着和这怪物沟通，“你的PATEK PHILIPPE手表不错啊，我爸也有一只同样型号的，一直当宝贝供着……”
吸血鬼无动于衷，它受伤的手背在黑暗的滋养下已经开始愈合了，惨白的皮肤上没有一点血色，连包裹着的肉都是不正常的白，手腕上戴着一只精致的机械手表。
“现在是哪一年？你知道吗？我说的不是救世纪，而是公元纪，我的生日是公元2049年 10月16日，天枰座，最喜欢吃中式快餐，当然KFC也喜欢！……对了，我还喜欢看克里斯托弗诺兰的老电影！”
“你是什么人？“吸血鬼嘶哑而又略带疑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林志内心一阵狂喜，它果然还记得灭世之前的事情，不然也不会穿着现在根本没人穿的复古西装，皮鞋都擦得锃亮。
“既然大家都是同类。”林志讪笑着说道，“您老如果愿意放我们一马，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啧啧啧——”吸血鬼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阴笑，“我早已不是人类，现在你们只是我今天的午餐。请不要介意，我近几年胃口有点大。”
“那你就吃掉我们吧，别忘了，我可能是数百年来你遇到的第一个愿意跟你谈条件还没逃跑的人类。”
“确实，勇气可嘉。”迎着吸血鬼金黄色的瞳孔，林志也鼓起勇气不甘示弱与之对视，吸血鬼难得露出了一丝赞善的神情，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我确实需要一个人帮我去人类的城堡处理一些问题。”
林志立刻猛拍胸脯答应下来，说：“你放心，处理问题我最拿手，当年我在学校的外号可是‘万事通’。”
“但是我不相信你，人类，虽然你说了一些让我回忆起古老过去的名词。但是——”吸血鬼身材瘦高，站在林志面前比他足足高了大半个脑袋，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清它的金色瞳孔。吸血鬼指向林志身后因为施法失败而失去抵抗意志的霍琉璃，说，“你要留她作人质。”
“等等？！”林志有些惊慌脱口而出道，“她不行！”
“人类，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本钱，给你三天的时间。”尘埃云渐渐遮住了太阳，在黑暗重新统治整个隧道之前，吸血鬼裂开嘴角露出恐怖的笑容，“把我要的东西送过来，否则她就是我的盘中餐。”
“虽然……”吸血鬼越过林志走到霍琉璃面前，粗暴地扯下她脖子上的魔晶石项链，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林志看到霍琉璃的瞳孔因为恐惧和疼痛而逐渐放大，口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吸血鬼深邃的瞳孔一直凝视着他，“我残存的人类那一部分确实有点抗拒吃掉这么可爱的女人。”
